现在,空气就彷佛凝结般。 
还有动静的就只剩下营火,以及随之而生的摇曳阴影。 
而我们的心神,全都被这不远之客给吸了过去。 
「……是『艾拉克妮』吗?」 (编注:Arae,希腊神话中与雅典娜比赛失败,被变成蜘蛛的纺织女,该字在希腊文中意为蜘蛛。) 
我下意识地念出某个名字。 
艾拉克妮——我在营地时曾经听过,有关这种怪物的事。 
这怪物简单说,就是『巨大蜘蛛配上宛如妖怪般女人上半身的怪物』。 
在电玩游戏里也许经常看得到半人半妖的怪物,但是在这异世界里,营地附近出没的各种怪物,就只有这艾拉克妮拥有近似人类的形貌。 
但话虽如此,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人把艾拉克妮错当成人类。 
那并不是因为她们拥有丑陋蜘蛛的下半身。如同这形容『巨大蜘蛛配上宛如妖怪般女人上半身的怪物』——与蜘蛛下半身相连的虽说是女性,但容貌完全就是一副妖怪样。 
那『女性』的嘴一路裂到耳边,两根尖牙从嘴唇底下伸出;眼窝深邃且没有眼皮,里头的白眼满布血丝;坚硬的表皮上头长满绒毛,身躯瘦骨嶙峋到近乎不自然的地步。 
就算切断她蜘蛛的下半身,也不会有人把艾拉克妮的尸体当成人类。 
要是她的样貌极似人类,探索队里也许会有哪些人不忍对其下手,并招致更严重的损害也说不定。 
因为,之前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 
探索队的作弊能力者成员皆为学生,而他们虽然力量强大,却缺乏真正的实战经验。因此最初探索森林时,多少出过一些意外。 
而曾经有一次,死去的学生们被变成了不死系怪物。而某些探索队员不忍对过去的同伴下手,导致最后又痛失了好几名成员,最终酿成一大悲剧。 
但,我不曾在有关艾拉克妮的事上头听过这类状况。甚至还有探索队成员说过,那乍看像人的模样,反倒凸显了其怪物本质,也更加令人作呕。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艾拉克妮。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的她,却跟那些听来的形容截然不同。 
雪白蜘蛛上头的女人五官端正,不但不像吓人的怪物,甚至带有人类的温柔。 
那脸庞残留着少女的年轻风貌,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唯一异常的就只有那对鲜红眼眸,但也并不会使人联想起怪物。 
她身披像是蜘蛛丝製成,类似雪纺纱的上衣,但若隐若现的材质,却遮不住底下优美的身体曲线。那苗条却曼妙的身材,就像是专门用来诱惑男性的艺术品般。 
她毫无疑问是个美少女。 
美到即使下半身是只巨大蜘蛛怪物,也同样瑕不掩瑜。 
「呵呵。」 
红唇流露笑靥,绋红双眼来回打量着我们。 
我凭直觉察觉到,她是为了寻找什么而来的。 
但,那会是什么? 
……或者,她寻找的是『谁』? 
刚想到这儿,先前在我脑海里响起的警钤,这下更加轰然作响。 
我回过神一瞧,那红眼如今已直直盯着我。少女的眼角一缓,现出一抹笑意。 
「……找到了。」 
她声音虽然清亮,却让我听得冒出鸡皮疙瘩。 
我说不上什么理由,此刻却有了莫名的把握——她,是我们绝不该过上的灾厄化身。 
也就是——高阶怪。 
眼前的白蜘蛛,是超越怪物範畴的真正怪物。 
「快逃……!?」 
我的话语在空气中硬生生消失,没能说到最后。 
「喔、呜……喔喔喔喔!?」 
才刚发现身体被什么东西从右侧撞上,一股猛烈的力道瞬间带走我的身子。 
我反射性地身子一沉试图站稳,却完全无法与那力道匹敌。 
我照理说拥有十七岁男生应有的体重,却被直接拉得腾空。受了沉重压迫的身体右侧,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怪声。 
「啊、喀……!?」 
一阵令人视野闪烁模糊的剧痛。 
「……呃!……!?」 
我发不出声音。 
只知道,好几根骨头断了。 
由于痛觉太过强烈,我连断的是哪里的骨头都不知道。之所以还能勉强维繫住意识,全都是因为恐惧与危机感不准我昏厥——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我低头看向自己身体。 
从臂膀到胸口一带,有白色的黏性物质沾在上头。 
是蜘蛛丝。 
那东西延伸而去……和目前抱着我的艾拉克妮手掌相连。 
看来艾拉克妮就是用那蜘蛛丝把我拉过去的。 
而先前的火獠牙肯定也跟我一样,在空中被蜘蛛丝抓住,一头砸上树榦。只要艾拉克妮有心,我恐怕早就跟它一样血染森林里了。 
我现在依然深陷危机。 
如今成了兇残怪物手里的肉票。 
而一见此景,我的其他同伴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主人!」 
离我身旁最近的萝兹,率先赶来解救被白蜘蛛逮住的我。儘管我俩相隔五公尺,但对身为怪物的萝兹而言,根本不把这段距离放在眼里。 
我看到她时,她高举斧头正要奔来。 
「离开主人的——」 
但眼前的萝兹身影就在下个瞬间,宛如慢动作影片般飞了出去。 
「——呜咿!?」 
我只能獃獃看着,萝兹哀叫向后弹了数公尺远,伴随响起的断裂声跌入灌木丛里。 
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却不愿接受这现实。 
抱着我的白色艾拉克妮,就只是向前轻踏一步,翘起一根蜘蛛脚。 
才光凭这个小动作,竟然就击败了萝兹。 
但此刻,我无暇为倒地的她操心。 
因为抱着我的白色艾拉克妮,就在这时狂奔了起来。 
受的伤令我右半身动弹不得,几乎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不对,就算我能挣扎,面对这一击就摆平萝兹的对手,又能够拿她怎样呢? 
营火的火光渐远,森林景色渐暗。 
而在超越承受上限的痛楚侵蚀下,我的意识同样陷入黑暗。 
「主人——!」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对着我伸出手的莉莉,那泫然欲泣的脸庞。 
◆ ◆ ◆ 
意识之泡,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迸裂。 
清醒伴随寒气袭来,令我微睁的眼皮颤抖。 
而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切,则是在一瞬之后的事。 
「这里是……!」 
我一跃而起,挺直了上半身。 
「咿!?」 
剧痛自身体右侧袭来,我不禁疼得发出哀号。 
「呜咕……喀、哈啊……咕、呜、呜呜。」 
花了十秒以上调匀呼吸后,我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只看了一眼,我便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披着破烂衬衫的上半身,身体的右半边如今惨不忍睹。 
首先,我的手腕外观显然不对劲,也有手指扭往怪异的方向。 
而听说容易折断的肋骨,毫不意外地发出恼人的疼痛。 
外加脚踝似乎也扭伤了,同样传来阵阵闷痛。 
而我昏厥的这段期间,似乎也已经度过疼痛巅峰,痛楚有一半已化为麻木。这虽然值得庆幸,但这下我可就寸步难行了。 
但就算能动,我也同样无计可施就是了。 
因为凭我一个人类,完全没有战力可言。 
现在的我,只能坐以待毙——一得到这结论,我浑身起了颤抖。 
……好冷。这里好冷,冷到让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结冻了。 
——莉莉。 
——萝兹。 
她们不在附近。透过联繫就能感受到的两颗心,如今并不在附近。 
我从来没想过,她们不在身旁,是如此令人不安。 
「……不行,我不能害怕。」 
我在心底斥责畏缩怯懦的自己。 
我是莉莉与萝兹的主人,有身为主人的责任在。 
她们俩肯定也很担心我,我得儘早回去跟她们报平安。 
刚才昏厥时,很可能失去性命一睡不起。 
我光是能够活着,就已经堪称幸运。 
这样的思绪充其量,只不过是自我安慰,但至少让我免于陷入恐慌。 
替自己萎靡的心加油打气后,我撑起身子观察周遭环境。 
「这里是……」 
「是本宫的巢穴。」 
回应我自言自语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我因此声一时僵住,缓缓转过身子。 
垂着一头白丝绸般涓涓细发的少女,就在不远的上方睥睨着我。 
「你、你是……」 
支着脸颊的手撑在长满茸茸丝毛的下半身上头,雪白少女挑逗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瞧着我这儿。 
错不了。 
她就是我失去意识前,那个攻击我的艾拉克妮。 
「巢穴……?」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自己并不是倒在地面。 
在我身体底下的是片木头地板。虽然这玩意儿只是将粗细合适的树枝杂乱无章地堆在张开的蜘蛛网上,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片地板。 
它的面积约有小体育馆那么大,而我所躺的位置,则是其中较为平坦的一隅。这也许是她这蜘蛛对伤者的体贴,但若让我来说,这样的贴心出发点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了。 
艾拉克妮的巢穴是利用自然里的树木搭起的,虽然没有墙壁,但却有遍布四面八方的蜘蛛丝所撑起的天花板。而那天花板上垂着丝线,底下吊着同样用蛛丝纺成的丝茧,里头绽出忽明忽灭的阴森红光,在昏暗里朦胧照出艾拉克妮巢穴的整体面貌。 
看样子,我真的被艾拉克妮带进巢穴里了。 
而且,还是独自一人。 
这真是何其绝望的状况。 
「是你把我……」 
我回过头面对艾拉克妮,不自觉地发出声音。恐惧戚虽然冻结了我的心,但此刻我不能不开口,非得撑开僵硬的下颚问个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