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眷族……?」
白色艾拉克妮透露的事实,令我愕然无语。
今晚攻击我们、将我掳走、击败萝兹,把紧追不捨的莉莉轻鬆甩开的这只白蜘蛛,竟然是我的眷族。
「这……可是……」
首先,我怀疑起自己的知觉。但本能的那部分,并没否认艾拉克妮刚说过的话。
接着,我怀疑起自己的脑袋。然而眼前景象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由绝望衍生的幻觉。
「眷族怪物……为什么会攻击身为主人的我?」
我的眷族,各个都对我敬爱景仰。
而我也总是想着,要报答她们的这份心。
联繫着我们的,是真切的信赖,也就是爱情。
在他人眼里,这样的关係或许异常且扭曲,但我们把这视为最宝贵的羁绊,并不在乎他人怎么想。
我爱莉莉和萝兹——以主人的身分爱着她们,或者说是像家人那般看待她们。
因此我心想,今后要是有新眷族加入,我一定也能像这样予之珍惜。
我先人为主地以为……她们必定各个天真无邪,也对我死心场地。
「怎么会这样……」
「想不到主君的脑袋还挺不灵光的。」
白色艾拉克妮,以嘲弄的口吻说了。
「就像本宫刚说的,本宫『想要的就只有唯一一人』、『对其他小角色不戚兴趣』,没有其他的动机。」
「你……想要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对她有什么价值可言吗?
我百思不解。
不过我虽然不懂她的意思,却晓得她是说真的。就如我先前思考过的,她并没有杀了我,而是特地把我带回巢穴——也就是说眼前这白蜘蛛并不是要我性命,而是要我的人。一想到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姑且是鬆了口气,但……
「看样子,主君还没认清自己的价值。」
纯白少女喉咙发出咯咯笑声。
那表情,令我联想起某个景象。
——观察着箱内昆虫的天真孩童。
虫与人虽然立场颠倒,但现在我们之间的关係,就跟那一幕性质相同。
紧张的汗水自脸颊滑落。
以为自己暂时不会死,还把这当成好消息……?
我是傻了吗?这等于是被蜘蛛丝囚禁至死,这个黑暗的未来不会有任何救赎。
我得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得逃离这里。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
最务实的方法,就是等莉莉她们来救我。
但,这也同时是最不切实际的方法。
莉莉她们大概会……不对,肯定会赶来救我,而这将带来对我而书最残酷的结果——她们不可能打得过,这只白色的艾拉克妮。
一想像同伴当着我面惨死的景象,我顿时脸色苍白。
不行,我不能让莉莉她们来救。我得在她们赶来前,先自力逃离这白色艾拉克妮的魔掌。
要是逃不掉,一切就结束了——大家都结束了。
但……我该怎么摆脱这白蜘蛛的蛛网呢?
我绞尽脑汁死命思考,但好方法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找到。
无视于焦急的我,艾拉克妮则是踏着八根蜘蛛脚爬了过来,标緻的脸庞绽出妖冶的笑靥。
「看来本宫得好好为主君开导开导,有关主君的价值所在。」
少女微微偏着头,细白髮丝于是从她的肩头簌簌地滑落。
她兴緻盎然地一探身子,薄到透光的雪纺类布料底下,透出两只饱满柔软到一掐就像会出水的丰盈丘陵。
那令我想起魔性两字。
她的一颦一笑,就是不禁让我感到……某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淫靡。
妖娆而又美丽的少女,立于蜘蛛这种丑恶的怪物上——这样的冲突感本该残酷得令人不忍卒睹。唯独眼前的她,异样的形貌却反倒使人觉得……这反差是为了衬托她的美艳而存在。
异常的事态与少女的娇媚,迷眩并扰乱我的脑袋,逼得我不得不努力维持意识清晰。
我深怕要是稍有轻忽,随时都会被她给吞噬。
「你说开导?」
我现在不能惹火她,我得先拖延时间并寻找微小破绽。
……我虽然不晓得破绽是否真的存在,但也只能这样相信。
一身冷汗的我,向眼前的怪物问道:
「像你这样的怪物,能够教导我什么东西?」
「好吧,那么首先不如就来谈谈我们——也就是主君所谓的怪物吧。」
面对我拮抗的态度,艾拉克妮倒回答得轻鬆自若。
「而名为怪物的生物,是什么样的东西……主君已经透彻理解了吗?」
「那……不就是拥有魔力的生物吗?」
我先是揣度她问这问题的用意何在,随后试着回答。
「因为拥有魔力,让怪物能发挥异常的力量。火獠牙能吐火、魔法傀儡能运动身躯、史莱姆能凝聚半液态身躯、托蓝德虽是植物却能像动物一样移动——一切全都是来自怪物所拥有的魔力。」
「一点也没错。那么,你知道怪物为何会拥有魔力吗?」
「我记得是因为……在这世界循环的魔力累积在体内?」
这是之前莉莉告诉我的。我本来还想起了她那重金属污染的譬喻,不过艾拉克妮肯定听不懂,所以倒也没特别提起。
白色艾拉克妮这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想不到主君懂得可真多……话说当时好像有块木头在场,主君是从她那儿听来的吗?」
她说的木头,指的大概是萝兹吧。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她当时伤得可不轻,不晓得她是否平安无事。
「也罢。所以主君也晓得,像本宫这类怪物,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吧?」
「这我之前是听过一些……」
那是莉莉当睡前故事对我说的话,说她们眷族在遇见我之前,并没有明确的思想,就只是在森林里游荡徘徊的存在。
「我听我的伙伴说过,她们在成为我的眷属时,第一次获得了自我。」
「喔喔。喔喔,果然没错!」
少女兴奋地发出欢呼,蜘蛛的半身也跟着手舞足蹈,把巢穴跺得轧轧作响。
被蜘蛛丝连着的梁木与天花板一同发出喧嚣,就像是整个空间一齐为白色蜘蛛欢欣祝福。
「那么,主君还不明白吗?怎么可能不明白,主君的价值所在!」
我现在被蜘蛛囚禁着。这鲜明切身的戚受,令我轻晈着嘴唇。
「我的价值……?我并没有什么……」
「当然有,只是主君自己不晓得罢了。」
待狂热褪去,白色艾拉克妮停止跺脚。
但她似乎兴奋未消,细緻的雪白脸颊上,留着煽情的红晕。
「看来主君还是不懂。就连这份愚昧,同样叫人无比怜爱。」
她更加贴近我,随后折起足肢。两人近到彼此肌肤相触,蜘蛛的白毛碰到我手臂,传来意想不到的柔软触感。
蜘蛛上头的少女伸出手,轻抚我的肩膀周遭。
——劈劈哩哩的撕裂声响起,她剥掉我身上的衬衫残骸。
艾拉克妮纤细的指尖触到我的上半身,缓慢地爱抚我。
绋红双眼抬起,瞧着因徐徐快感而起鸡皮疙瘩的我。
「这说起来也许跟先前的话有些冲突,但本宫在成为主君的眷族前,就已经拥有类似的意识了。」
「……什么?」
艾拉克妮所说的,令我蹙起眉头。
这和我之前听到的可不一样。
「不过虽然如此,不过是稀薄的意识。对主君来说,恐怕空洞到根本称不上是自我。」
白色艾拉克妮自嘲似地说了。
但相较于消极的言词,蜘蛛上头的少女如今却陶醉得呼吸短促,成了她愉悦心情的佐证。
这对我来说,其实也算是好事。
她在我胸前画圈的那只手只要手指稍微一立,我的心脏也许就会被她给挖出来。少女的情绪,直接关係到我的生命安危。
但她如此开心,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感到心底发寒。她愈是欢欣,就愈令我感到,自己彷佛沉入什么灰暗的无底洞里。
「经历漫长的岁月,本宫得到属于自己的自我,但那却是飘渺而又淡薄。本宫啊,在那朦胧之中活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光。而就在今晚,本宫头一次清醒了,但主君却无法理解,本宫拥有的这份欢欣。」
「……所以,我就是让你苏醒的关键吗?」
或者正确说来,『我的作弊能力』才是。
我的作弊能力『驯怪』能造出属于我的眷族。
但这并不是控制之力,我无法像操纵傀儡或使用道具般要她们为我战斗。
成为我眷族的怪物,莉莉与萝兹都拥有独立的自我。
至于情感上……她们一个恋慕我,一个效忠我,对我总是真情流露。
自我。
情感。
这些,就是白蜘蛛长久以来渴望不已的东西。
「我想不只是本宫,就连服侍主君的那块木头,也拥有比本宫稀薄许多的自我意识。或者说,她生来就是『特别的怪物』,拥有萌生自我的器量。」
「特别……」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莉莉是独特怪,而萝兹是该种怪物里的稀有个体。
我当时也曾想过,这可能就是成为眷族的条件之一。但因为样本数太少,当下无法肯定。
而眼前这只白色艾拉克妮是高阶怪,同样属于特别的怪物。
而特别与否的分界,指的就是『可积蓄的魔力量多寡』。
而艾拉克妮刚刚说,能成为我眷族的怪物,生来就就拥有萌生自我的资质。
由此看来,也许拥有过剩的魔力,就是产生自我的条件之一。
我以为自己异想天开,但深入思考后,却发现这不见得是胡思乱想。
好比说魔法傀儡这类怪物一旦失去魔力,就只是个不会动的木傀儡;而已经称不上是生物的死尸要是获得魔力,就能化身为不死系怪物。这些怪物虽然不像人类拥有清晰的意念,但却有基本的智能,懂得攻击其他生物。这样的举止并不是受谁操控,而是它们自发性的行动。
魔力这对我而书陌生的神秘力量,也许本来就带有这样的性质。
我们这些被传送至异世界的学生口中所谓的怪物,其实更接近日本的妖怪也说不定。
妖怪——经历漫长岁月,而逐渐拥有意识的妖狐或古老器具。
这,就跟花上漫长岁月累积魔力的怪物十分类似。
而这也能够解释,为何莉莉、萝兹、以及眼前的白色蜘蛛,全都属于雌性。
若怪物得累积魔力后才能获得意识,那么能成为我眷族的怪物,肯定都拥有定量以上的魔力。而怪物里能够储藏大量魔力的,则是那些能够进行生殖活动的个体——也就是雌性。
「大家全都跟主君相连,对吧?」
拂着我胸前的手往下探去,艾拉克妮接着说了。
我情急间打算拨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办不到。因为我还能动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被蜘蛛丝牢牢黏在巢穴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