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蓓菈抱着我,直接返回艾拉克妮巢穴。
如今的我意识朦胧,觉得世界好遥远,感受不到什么痛楚。
我们途中并没遇见任何怪物,在白色艾拉克妮使出最大能耐的全速前进下,被搬进莉莉她们所在的艾拉克妮巢穴里。
「主人!?」
「学、学长丨」
回头的萝兹发出一点都不像她的惨叫,加藤则是血色尽失。
「主人!」
莉莉冲上来,连抱带抢地接下我的身子。
我仰面躺在床上,铠甲被脱掉,沾满血的衣服也被撕掉。
莉莉屏息吞声。或许她只是在憋着自己即将脱口的惨叫也说不定。
很快地,莉莉手里溢出白色的光芒。
那可是她拿手的治癒魔法,被子弹藤打出的弹孔,出血逐渐缓和。
真不愧是魔法——我安心地把自己交给那温暖的光芒。
……但,那也只有一开始。
「喀啊啊啊啊啊啊!?」
治疗的过程,就是受损神经复原的过程——即使我的伤根本还没治好。
治癒魔法本来多少就带有些镇痛效果,但现在的状况似乎超出了它的有效範围。当然,这里可没有麻醉剂之类好东西可用。
我只能被逼着,咬紧牙关忍下它。
加藤似乎在喊些什么。
莉莉的手指伸进我的嘴里固定住下颚,以免我咬着舌头。
这次换莉莉大喊。
坚硬而光滑的手脚,压住我的身体。看来一定是萝兹看我痛得翻滚挣扎,才会上来将我压住。
我唯一没听到的,是葛蓓菈的声音。
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呢?
试图逃避并切断痛觉的大脑,不断思考着这一切。
「烫伤能用治癒魔法处理,但是射进里头的种子……」
我听到莉莉的悲痛声。
她们似乎在商量些什么。
几乎退化成动物的我,已经无法理解人话。
现在的我,除了痛楚以外什么也没有。
「……萝兹,拿刀来。」
耳朵听见了声音。
我不太懂那意思。
我不太、想懂。
「抱歉了,主人。」
异物——钻进——体内——
「呜咕喔喔、呜呜喔、嘻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剧痛不断殴打我的大脑。
若这才叫作痛,那我先前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呢?我只觉得这已经不叫痛楚,而是前来毁灭我的什么东西。
折磨、痛苦,我失去自由的身躯,竭尽所能地挣扎着。
紧闭的牙关,几乎要咬烂伸进我嘴里的莉莉手指。随后,她的手指突然融化,而解除拟态的史莱姆体组织,则垫进眼看就要被我咬断的牙齿之间。
随着痛觉的电流传来,身体不自然地抽动。
反射性地试图挥舞的手臂被傀儡手臂压着,不断发出轧轧声。
即使肌肉碰撞出淤血,身体依然自作主张地不停跳动。
腹部、肩膀、锁骨下方、侧腹、腿。
接二连三摘出的种子落地,发出带了水气的沉甸声。
犹如身处地狱的时间,一点一滴地经过。
我恨不得就这么失去意识,却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意识在我脑海里,就像是在暴风雨中抓着船的船员,一旦鬆开手,就会深深沉入海底,永远不再上浮……
我能做的,就是忍着。
忍着、忍着、忍着……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
等到我已经无法将痛觉感受为痛觉的那时,血腥的手术终于结束。
治癒魔法再次施在我身上。
魔法真是伟大啊。要是没有它,我不知道已经死上几次了。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一度化为野兽的我重拾理智,已经是好久以后的事了。
「种子已经全部摘掉,伤口、烫伤也已经癒合了,但是为什么……」
闭着眼睛的我,能隔着眼皮感受到治癒魔法的白光。
幸亏有莉莉的竭力治疗,折磨我全身的痛楚已经消退。
但是我的身体异常沉重。
挣扎会消耗体力,过度使用肌肉也会疲劳。我记得……我刚刚痛得挣扎到几乎天翻地覆,那么会疲劳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股沉重感似乎并不全然来自疲劳。
这是某种更根源的,像是体内少了某种东西的感觉。
某种空虚的寒意。
若要打比方,就像是名为自我的器皿,底部开了个大洞……
就因为这缘故,我浑身乏力,觉得身体彷彿不是自己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意识的一隅,则有团白雾逐渐逼近。
要是就这么失去意识,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这种不祥的预感,即使在伤愈的此时依旧未消。
难不成,我受的就是这么重的伤吗?
我知道治癒魔法绝非万能。
莉莉的第三阶治癒魔法不但治不了人体残缺,甚至连她自己受了重伤,都不得不静养数日。人一旦死了,治癒魔法当然是想起作用都没办法。
莫非我的身体,已经超过魔法的能耐了?
如果是的话,我只能就这么死去吗?
……我不想死。
我现在还不能死。
因为,我还有她们在啊……
「……都是本宫的错。」
而就在这时——
我似乎久违地听见葛蓓菈的声音。
我微微睁开眼。
光是这样一件小事,对现在的我而言都是件苦差事。
细长的视野开启,莉莉与萝兹就在那儿。
莉莉的史莱姆体组织已经变回右手并伸入我的嘴里,另一只手则缭绕着治癒魔法的魔法阵,贴在我的胸口一带。
而刚刚半骑在我身上的萝兹,如今坐到右手边,大概準备一旦我又开始挣扎,随时都能压住我。
我还看到站着的加藤手搁在萝兹肩膀上,显得一脸凝重。
……那么葛蓓菈呢?她在哪儿?
我转动眼珠,试着寻找葛蓓菈。
很快地,我找到了她。
离我们三公尺的地板上,折起八只脚的萎靡少女就在那儿。
「都是……本宫害的……」
葛蓓菈的肩膀沮丧地垂着。
已经够白皙的脸庞,如今更是宛如白纸般毫无血色。
「……能告诉我们事情经过吗?」
莉莉压低了声调询问。从那声音以及表情,我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而现在的我也没有余力透过联繫感应她的心思。
「事情是——」
葛蓓菈老老实实地,道起前后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我们两人出门探索的事、两人之间商量过的事、因为找不到眷族而採取其他方法,来到怪物众多的水源区的事。还有我们开始挑战整群怪物,以为计画顺利,随后却发生惨案的事……她的说明大致上,都跟我记得的相同。
只有一点,与我想的截然不同。
「……一切,都是本宫的错。」
蹲坐的葛蓓菈,抱起纯白的脑袋。
「本宫果然一点都没变,生来的天性一点都没变。对主君而言,本宫就只是个灾难罢了。」
葛蓓菈一直有阴影,也就是一度伤害了我们,无法抹灭的过去。
如今,那成了某种心伤折腾着她。
「本宫真是何其愚蠢,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早知道要是继续待着,迟早会再伤害各位……!」
为了葛蓓菈,我计画了不少事;而要不是因为有她的战力,也不会有所谓『一次挑战一整群』的行动。以这层意义来看,她所谓『因为葛蓓菈而导致这一切』的看法,倒也不算是说不过去。
不过当然,那就只是种看法罢了。这次搞砸的依旧是我,不是葛蓓菈。
葛蓓菈做得非常好。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呼吸,全都是拜她的儘力所赐,她不必负一丁点儿责任。葛蓓菈认为我因她而受伤,但我可以笃定地说——这想法大错特错。
然而,葛蓓菈不见得能跟我抱有一样的想法。
「本宫,是不能待在主君身边的……」
葛蓓菈黯然失色……而我的计画,也在这个当下功亏一篑。
我想让葛蓓菈立功,弥补那不幸的邂逅带来的扣分,让萝兹能够接纳她。
没想到,我不但没能挽回,甚至落得这般结果。
不管理由为何,葛蓓菈没能保护好我,这的确是事实。
因为我的失误,害她又扣分了。
我想跟沮丧的葛蓓菈说点话,衰弱的身子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没办法为她解释些什么,就只能眼睁睁地失去珍惜的事物……
……唉,真该死。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的行动并不是毫无计画,也不是乐观、玩票性质的儿戏。
我盘算着该怎么做,绞尽脑汁千思万想,以为这样一来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结果一出炉,我的计画充满粗心大意,努力全都适得其反,成了惨不忍睹的大灾难。
我自尝苦果,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都还半死不活。
甚至到最后,失去了珍惜的事物。
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明明就只是希望,大家能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啊……
「葛蓓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