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开始,我们开始循尸鬼的脚步前进。儘管路径有点迂迴,但尸鬼基本上可说是由西北方直线而来。 
莉莉拟态出的火獠牙嗅觉虽有些退化但依旧相当有效,加上尸鬼沿途留下不少血液或其他痕迹,连日的追蹤相当顺利。 
既然一帆风顺,那么接下来就不得不考虑,真遇上人类时该如何应对。 
某天夜里,大家围着营火用餐时,我对众眷族提起这件事: 
「要是遇上人类,到时就由我跟莉莉还有加藤出面,其他的成员请在后方待命。」 
而不知该不该说意料之中,被抛下的眷族们大为反弹—— 
「什、什么!?主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人,这样太危险了,请让我们也一同陪伴您。」 
「可是就算你们想跟,这种事也没办法吧。毕竟你们不是莉莉,藏不住自己怪物的身分啊。」 
就像遇见加贺时那样,我跟人类接触时,会隐藏自己的能力而不公开。这是过去至今的一贯方针。 
我们还不晓得异世界人对怪物的观感,而面对同为转移者的那些人时,则是单纯想藏好自己的王牌。 
可是一旦这么做,能带的随从也会相当有限,除了离不开我左手的艾撒丽以外,其余就只剩莉莉了。 
关于这方面,身为眷族的她们也清楚得很,但清楚归清楚,能否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本宫非跟不可!都知道主君也许会碰上危险了,教本宫要如何悠哉地待在森林里!」 
激动过头的葛蓓菈,蜘蛛脚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 
我低着头,瞧着她蜘蛛的下半身说: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这不可能藏得住的吧。还是说,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那就把腰以下拔掉就好了!要是只看上半身,本宫就跟人类没有两样!」 
「……这方法哪里好了!没有人类能够只靠上半身过活的,又不是恐怖电影!」 
这并没有根本性解决问题。再说,就算白色艾拉克妮再怎么顽强,没了下半身还是活不下去吧。 
「可、可是……」 
而她也晓得自己说的方法根本行不通,低低呜咽着。 
现在的她有些情绪化,脑袋虽然还有自知之明,却由于这飙高的血压,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看来这下子,只好花时间慢慢说服她了。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老是待在葛蓓菈白色脑袋上的菖蒲用鼻子哼了一声: 
「酷~!」 
直至先前还慵懒地垂着一双前腿的她,从葛蓓菈的头上跳了下来。 
在大家视线的中心点,只见她才刚落地,便笔直冲向莉莉那儿。不对,用飞扑来形容应该更贴切些,莉莉于是赶紧接下她的身子。 
菖蒲挣扎着短腿摆脱莉莉的手,脸塞进她的胸口,就这么钻进她的制服底下。 
「呃、喂,菖蒲?」 
再这样钻下去,她迟早钻透衣服掉到地上。而莉莉似乎也是同样想法,赶紧压着上衣的衣摆。 
于是在袋状的衣服里,菖蒲一阵翻腾,不久从莉莉胸口探出头来。 
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葛蓓菈,让她那双红眼惊讶地圆睁。 
「你难不成,是想代替我去吗?」 
葛蓓菈错愕地问道,菖蒲则以哼了哼回应。 
炯炯有神的眼珠就像是在说——一切包在我身上。看来菖蒲可是认真的。 
「……就算菖蒲是掌上型尺寸,要躲在衣服底下还是行不通吧?」 
我忍不住插嘴两人的对话。 
莉莉被菖蒲钻入的制服胸口,鼓成不自然的形状。她的胸部虽然丰满,但要瞒过人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而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这时却出现意外的解决方法。 
「啊,主人,也许不见得喔。」 
莉莉说完,解开制服外套的钮扣,单手托着菖蒲的屁股,另一只手俐落地解开衬衫的纽扣。 
纵向敞开的衬衫里,露出纤细的颈项、胸谷、光滑的腹部、可爱的肚脐——全部褪去肌肤色,成为透明的胶状物质。 
「只要这么做……」 
将胸部到腹部还原成史莱姆体组织的莉莉,将一部分腾出空洞,再把小小的菖蒲塞进里头。 
原来如此,这下就能藏住菖蒲在她衣服底下的体积了。 
这可是只有拟态史莱姆才办得到的偷渡方法,虽然有点挤,但既然菖蒲自告奋勇,关于这点应该能忍得下来才对。 
菖蒲坐在莉莉体内的空洞里,圆溜溜的眼珠再次对着葛蓓菈。 
怎么样——见到那歪着脑袋的模样,葛蓓菈一副拿她没辙似地露出苦笑。 
而看来菖蒲的行动,也让她脑袋冷静了下来。 
只见葛蓓菈来到菖蒲那儿弯下身子,摸了摸端坐莉莉腹内空洞里菖蒲的脑袋,菖蒲的鼻尖也蹭着她的手指撒娇。 
忽然,一滴水打上了她的鼻梢。 
吓了一跳的菖蒲打了个喷嚏,我则是仰头朝天观望。 
「……下雨了吗?」 
树木的间隙里,看得见灰色的云朵。 
这下可糟糕了。 
◆ ◆ ◆ 
我们逆向追蹤尸鬼的移动路径,全靠莉莉的嗅觉。 
雨水会冲去气味,这是基本常识。我们过去在森林里移动时也遇过几次下雨,不过最近好一阵子没下了,害我也跟着大意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顾虑到下雨这个因素,我们也没有对策可应对就是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就这样放弃未免太可惜。我们决定在今天内儘可能赶路,能走多远是多远。 
途中虽然遇见几次怪物,但我们轻易击退它们,继续快马加鞭前进。 
来到远方的我们,最近常常遇见在营地时未曾听过的怪物,反倒是以前常遇到的火獠牙及魔法傀儡,最近已经看不到了。 
过了中午,雨真正下了起来,追蹤尸鬼的足迹也变得更加困难。 
不过现在,那些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条森林里的羊肠小径,以及上头的鞋印——人类留下的痕迹。 
◆ ◆ ◆ 
我们比过去更加小心翼翼地提防周遭,沿着被蔓草埋没一半的小路前进。 
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就发现一些与化为尸鬼的士兵相同的装备,以及一片狼藉的装备残骸。 
被踏平的灌木、折断的树木,一目了然的战斗遗痕散布于现场。我们没发现士兵的尸体,但不知是因为被怪物啃食殆尽,还是伤者已经被救离现场;若是后者,装备类大概是因为搬运太费劲,所以才会被扔在这儿吧。 
不管怎样,这条小径肯定有人类走过。 
这条路通往的,必定是人类居住的世界。 
◆ ◆ ◆ 
有了终于到手的确切线索,我们便沿着它前进。 
但虽说是前进,当然不会天真到大剌剌地走在小径上。 
我们刻意待在森林里,与人类踏出的小径平行前进。这样一来要是遇见人类,就能先一步发现对方而不被察觉。 
我们打算一旦发现人类,就先进行观察,觉得苗头不对的话便迴避对方。 
走着走着,距离击退尸鬼,已经又过一星期以上了。 
映入眼帘的景象,即使扣除身在森林里的影响,依旧是一片微暗。 
时间还是一大清早。 
我在运动服上穿着萝兹做的黑色装备,手里拿着『仿大马士革钢剑』,做了个深呼吸。早晨森林的冷冽空气在肺里穿梭,冲去体内残留的最后一点睡意。 
我会在这时间起床——正确来说,是被莉莉叫醒的——其实就是为了进行由魔力强化体能的锻炼。 
「——」 
我把精神集中在自己体内的魔力上头。 
随即感受到体内凝滞的魔力开始流动。 
跟来源相同的葛蓓菈魔力比起来,我的实在是太不像样了。若她的魔力如奔流般汹涌,那么我的大概就像是受挤压而流动的一滩泥淖。 
话虽如此,让魔力在体内流动,带来的效果显而易见。好比说我现在的握力,已经能跟两公尺高的魁梧男性相匹敌。 
虽然就不出人类能力的範围,但我的肌力与耐力也大有提升。然而空有力量并无意义,我得学习如何控制它。 
「哈!」 
我踏出一步,挥出单手握着的剑,而这动作当然也已经接受过魔力的强化。 
这执行起来可不容易,要是没专心想着强化体能的念头,效果马上就会解除,但要是太过专注,反倒会让手脚动作不协调……一开始的几天,我甚至连跑步都沿路跌倒,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如今已经有了不错速度的剑闪,横向划过半空中。 
我毕竟没有武艺,只能把剑当成带了刀刃的棍棒那样挥舞,但兇器毕竟是兇器,乱挥乱舞还是有危险的。 
「……嗯,看起来状况还不错。」 
但站在剑前的可是葛蓓菈。 
对连莉莉与萝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倒的白色大蜘蛛来说,我手中剑的威胁性,大概就跟牙籤差不多。 
葛蓓菈轻轻侧身,剑尖于是挥了个空。 
反击而来的蜘蛛脚一刺,我以左手上的盾勉强挡下。脚跟在地面磨出声响,左手一阵麻木。 
「脚下有破绽。」 
「唔喔!?」 
而我思绪一分心,下段挨了一记横扫。 
我的背摔向地面,幸好最近翻滚护身的动作已经愈来愈熟练了。 
忍着喘不过的气,我在地面翻了一圈随即起身,发现先前站立的场所,如今立着一根蜘蛛脚……好险,差点就要被摆平了。 
结果才刚鬆口气的我,胸部传来冲击——我又大意了。 
葛蓓菈的脚有八根,每根都像是独自的生物般灵活自在。抓準时机伸出的一只脚,猛然敲上我的胸甲。 
肺一受挤压,气也随之泄出。痛楚与闷窒感同时袭来,让我意识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她给顶得向后倒下。 
「我、我还能打!」 
踉跄几步站稳的我,盾牌挡下几个她随脚挥出的刺击。 
那些攻击对葛蓓菈来说,恐怕慢得令她想打呵欠,对我而言却是专注到反射神经都快烧毁了,才能勉强抵御下来的攻击。 
「喔喔喔喔喔喔!」 
我偶尔挥出的攻击连碰都没碰到葛蓓菈,但每用盾牌挡下一次蜘蛛脚使出的攻击,左手的知觉也随之逐渐消失。我滚倒了不知几次,不知挨了几下刺击,全身上下隐隐作痛,但只要稍微露出破绽,被蜘蛛脚打个正着,下场肯定是就此昏倒,或者是将胃里的东西洒满一地。 
这些可不是夸大其词,而是过去的训练里实际发生过的。 
而这些说来都是我自找的。我要求葛蓓菈下手必须狠点,训练起来才有意义。 
「呜咕……」 
疲劳逐渐累积,我的脚终于快要站不住了。 
虽然目前还靠着毅力撑住,但过去的惨痛经验告诉我,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击给打倒。 
我当机立断,对『左手』下达指示。 
「我的、主人!」 
左手背上伸出的藤蔓——艾撒丽像鞭子般划过半空。 
试图追击的葛蓓菈压低身子,轻易躲开攻击,甚至还放射状张开脚,顺便扫了我一记。 
幸好艾撒丽的攻击,给了我短暂的缓冲时机。十次里才会发生一次的幸运,让我勉强向后跳躲开攻击。 
鞭策着因缺氧而朦胧的意识,重新握实因汗水而打滑的剑柄,继续前进——! 
「哈啊啊啊!」 
我一鼓作气地一剑挥落——的同时,剑柄的手感在掌心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