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創傷》

与加布一同离开部落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藏在森林里的马车。

根据情报，那个部落的不远处有条街道，我们便决定坐马车过去。说是「不远处」，以百狼的脚程也要徒步一整天就是了。

直接走过去当然也可以，不过把马车放在外面这么久实在不太好，而且坐马车一定比较轻鬆。

在比爱梨还要熟悉森林的加布的带领下，我们比去程更快回到马车的藏匿处，解除外面的伪装。

「嗯……不错的马车。」

「对吧？虽然大家一起睡会太挤，这辆马车等于是我们的家。」

「我还是用走的就好。」

加布和其他银狼族比起来固然比较有个性，但他一样会尊敬北斗，不敢坐北斗拉的马车。

我们先确认马车并无异状，才向两姊弟的故乡出发。

路上遇到好几次魔物与盗贼，全都被雷乌斯跟加布打倒了，没有我和北斗出场的机会，因此我一直在看他们表现。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加布的个性一目了然。

比如说，遇到一看见银狼族就眼睛发亮的盗贼……

「喂，你看，这么多只银狼族。」

「而且还有女的。把她调教成会对我摇尾巴的奴——呜呃！？」

「臭小子，看我宰了你们！」

简单地说，他对外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尤其是盯上艾米莉亚的人，加布甚至会多揍几拳。坦率点直接用行动表示对孙子的疼爱不就得了，他却坚持要忍到祭拜完儿子之后。

儘管加布藏在心中、对孙子的溺爱令我傻眼，旅途本身还算顺利，只有一个问题。

我是在从部落出发的两天后发现的。

做早餐的时候，在我旁边帮忙的莉丝先确认附近没人，才开口跟我商量。

「那个，天狼星前辈，其实我想跟你谈谈艾米莉亚的问题。」

「嗯，我也正想问你。她表面上假装没事，今天却一大早就没什么精神，方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的。其实昨天晚上——」

艾米莉亚他们去打猎兼採集食材，现在只有我跟莉丝两个人。北斗也在旁边，但它听见也无妨，因此我并不在意。

根据莉丝所说，昨晚睡觉睡到一半，艾米莉亚突然抱住她。

听起来单纯只是习惯抱着人睡觉，不过从莉丝的表情看来，状况似乎并不寻常。

「艾米莉亚抖得好厉害，所以我抱着她，摸她的头和背，过一阵子她就冷静下来了，可是她好像整晚都没睡好。」

「她有没有……在梦中呼唤母亲？」

「嗯，有。果然是……」

「你猜得没错。艾米莉亚一定是作恶梦梦到过去的事件。」

数年前，我在森林里捡到那对姊弟，艾米莉亚刚对大家敞开心房时也是同样的状况。

有时她会梦见以前的事，每次都会怕得钻进妈妈或诺艾儿床上。

可是一年过后，她就不会作恶梦了，恢複成本来活泼的个性努力训练。

现在又发生同样的癥状，推测是因为离故乡越来越近，契机则是救了爱梨母子一事吧。

「艾米莉亚和雷乌斯的父母怎么了，你也知道吧？」

「他们亲眼目睹家人被……对不对？我不忍心看艾米莉亚那么害怕，希望你帮忙安慰她。」

「可惜，我出马八成也没用。」

双亲在自己面前被魔物吃掉的画面，对艾米莉亚而言是严重的心灵创伤。即使能忘记伤痛，伤口也不会消失。

就算我去安慰她，让她恢複精神，之后她也只会因为什么事而又想起来，陷入恐惧之中，不断重蹈覆辙。

小时候的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面对过去……现在却不一样。

艾米莉亚已经到了称得上大人的年纪，身心经过锻炼，即将回到因缘之地。凭藉自身意志克服伤痛的时刻来临。

「这道墙必须由她自己跨过。否则艾米莉亚会永远受到恶梦的折磨。」

「说得……也是。可是，默默看着她受苦也很让人于心不忍，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她做的？」

「幸好艾米莉亚自己也有察觉到这点。你就拿捏好分寸让她撒撒娇，让她身心得到充分的休息啰。」

艾米莉亚虽然会找我撒娇，拜妈妈的教育所赐，她并不会什么事都依赖我。

然而，以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太宠她的话她很有可能变得太过依赖人，因此适度地安抚她，让她维持足够面对过去的体力方为上策。毕竟我们连她的故乡都还没到呢。

莉丝听见我说「拿捏好分寸」，突然尴尬地笑出来。

「那、那个……怎么办。艾米莉亚昨晚实在太可爱，我可能不小心太宠她了。」

「以她今天的状态来说，应该没问题，而且她看起来对你挺不好意思的。是说，你宠起人来的威力感觉会很惊人。」

莉丝是个爱吃美食、乍看之下有点少根筋的温柔女性，却拥有不输给艾莉娜妈妈的包容力，难怪被叫做圣女。

她那自然的笑容能使人静下心来，被她宠过的男人，可能会彻底成为她的俘虏。

我在内心提醒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这时莉丝沉思片刻，视线落到我身上。

「天、天狼星前辈也可以来找我撒娇喔？」

「那我遇到难过的事，就扑到你怀里如何？」

「咦！？好、好的。那个……我等你。」

听见我的回应，莉丝羞得面红耳赤，高兴地笑了。

「总之，艾米莉亚现在这样，你可能会看不下去，不过希望你忍耐一下。我们一起从旁协助她吧。」

「嗯！啊，可是根据我的推测，接下来她可能会换成找你撒娇。」

莉丝露出有点坏心眼的笑容，彷彿在叫我好好加油。

当天晚上……她的推测精準命中。

傍晚，加布说之后的路要用走的，我们便将马车停在离街道有段距离的地方。

大家开始準备露宿郊外，吃完晚餐，抽籤决定好守夜顺序后才睡。

睡到一半的时候，加布把我叫醒，看来轮到我了。

我负责的时段在中间，是最累的时候，但我很习惯熬夜，再加上能让魔力活性化，于短时间内补充体力，我想我是最适合的。

艾米莉亚跟雷乌斯虽然说我可以不用守夜，只有我享有特权的话，哪有资格自称老师，所以我完全没打算听他们的。而且现在姊弟俩来说是关键时期，我想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

我驱散睡意，拎起用来披在身上的毯子，然后补充水分。準备躺下来睡觉的加布眯着眼对我说：

「你刚刚动了手脚，让自己抽到这个时段对吧？真贴心。」

「被发现啦。目前那对姊弟在精神上是最疲劳的，得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而且，你也是吧？」

「……那就麻烦你了。」

加布选择在营火的不远处睡，我确认睡在他附近的雷乌斯没有醒来后，坐到营火前面扔木柴进去。

刚才让我靠着睡觉的北斗坐到我旁边，我伸手摸它的头。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回头一看，发现艾米莉亚从马车里探出头。

她今天也睡不好吗？艾米莉亚默默坐到我旁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艾米莉亚平常就会对我撒娇，却几乎没有这么明显过。从那异常的行为来看，现在她的心灵非常脆弱。

她一语不发，身体的颤抖透过我们接触的部位传达过来，八成又是被恶梦惊醒。莉丝说中了。

若是妈妈或诺艾儿……这种时候会让她躺大腿吧？

因此我让她的头躺在我腿上，温柔抚摸耳朵附近，艾米莉亚的颤抖便慢慢平息下来。

「……对不起。我明明是您的随从……却这副德行……」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你只是回应主人的期望，别在意。」

她用手遮住脸，拚命忍住不要哭出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继续摸着她，经过一段时间，艾米莉亚恢複平静，拿开手看着我的眼睛。

「您什么都不问吗……？」

「你希望我问？」

「没有……那个……」

「我懂你失眠的原因。可是，我不太想多说什么。理由你自己很清楚吧？」

艾米莉亚现在跑来找我撒娇，也是因为知道不能把所有问题都丢给我解决。所以，她才会犹豫该不该告诉我。

不过……这样就好。

「靠自己的力量跨过去才有意义。你之所以这么迷惘，就是因为明白这点。」

「可是，我还跑来麻烦您……」

「这只是休息片刻罢了。回到故乡后，就算你不想，也会被迫面对过去。万一你到时累得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白费力气啰。」

即使没办法恢複到万全状态，我也希望她至少休息一下，好让精神不要那么紧绷。

「累的时候会下意识去想讨厌的事。现在先乖乖休息，为之后做準备吧。我的大腿借你一天。」

「谢谢您。不过……只有一天吗？」

「等你顺利克服这次的难关……偶尔可以借你。」

「约好啰。我一定会……做给您看……的……」

不晓得是不是跟我倾诉过后，心情轻鬆了点，艾米莉亚静静闭上眼睛。这样她的睡眠时间就达到最低需求了，明天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正準备把身上的毯子披到她身上，北斗就轻轻用尾巴盖住她，以免她着凉。

艾米莉亚这么痛苦，弟弟雷乌斯却睡得跟平常一样安稳，有点怪怪的。

但这并非因为雷乌斯冷酷无情。除了个性因素外，雷乌斯和艾米莉亚不同，没有目睹双亲临终前的那一幕，再加上艾莉娜妈妈代替了他的母亲。至于艾米莉亚，比起母亲，妈妈更像她的老师。

然而，雷乌斯确实也有点不对劲。他对魔物的攻击性比平常更强烈，常常跟加布一样，做出不必要的攻击。

目前能靠「回来」的命令勉强阻止他，不过之后得想想该如何用「魔力线」把他整个人绑起来。

顺带一提，加布其实在装睡，一直紧盯着我们。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插嘴，最后一句话都没说，闭上眼睛。看来他愿意把艾米莉亚交给我了。

虽然有点担心，事到如今总不能回头。

我要做的只有默默在一旁守候，等待躺在我腿上睡觉的这孩子克服过去。

隔天早上，我们把马车藏好，重新出发。

根据加布的推测，以我们的移动速度，中午前就能抵达目的地。途中有座小山谷，但路途并不像爱梨带我们走的捷径那样崎岖，走起来并没有遇到困难。

然而……穿过一条彷彿要将森林分成两半的大河后，状况急转直下，周围的魔物数量异常增加。

本来只有几只魔物没感觉到北斗的魄力，冲出来攻击我们，过了那条大河次数就变频繁了。

「之后的路上魔物会变多！小心点。」

「交给我吧，爷爷！」

「我也上了！」

每走几步就会遇到魔物，由于银狼族一家会帮忙开路，我们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可惜归可惜，不过停下来割掉素材的期间，魔物会接连袭来，这样永远没完没了，所以除了稀有物品外，魔物的素材统统扔在原地。

我一面观察整体战况，下达指示，一面用「麦格农」射杀魔物。

「艾米莉亚、雷乌斯，退下！跟我和北斗交换。」

「咦？我还能打耶！」

「对呀，我还……」

「没发现自己气息变喘了吗？到后面休息去。」

加布看起来还撑得住，因此我只叫他们俩退后，与北斗一同上前。

雷乌斯暂且不提，平常负责游击的艾米莉亚主动站到最前线，太奇怪了。

我看着身后的两姊弟从莉丝手中接过水喝，挥剑砍向紧逼而来的魔物。

北斗冲出去一口气把魔物清理掉后，敌人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加布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目前看来没什么大问题，有异状的话麻烦告诉我。」

「魔物太少。我之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攻击我的魔物比这更多一倍。」

「爷爷不是来过好几次吗？所以魔物才被你杀得越来越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