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住持突然性情大变。
我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的时候,住持出其不意地扑向我,大力掐住我的脖子,嘴里还念叨着「两,两,两,两万两千日元快交出来!」我拚命挣扎,但是我越动弹,住持的大拇指就朝我的咽喉处压迫得越紧。我的意识渐渐远去,身体开始麻痹,喜鹊·旧货商店开业以来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闪过脑海……就在这时,我醒了,发现华沙沙木把一条腿搭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想杀了我啊……」
我把那条腿狠命推下去。华沙沙木两腿叉开一个很大的角度,但是并没有醒。
防雨窗的缝隙中透出微光。我们睡觉的屋子就在昨天吃饭的屋子旁边。屋里铺了三组被褥,被褥之间有稍许重叠。华沙沙木和菜美的睡息此起彼伏,这是我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黄丰寺周围没有建筑物和公路,整个寺院都包围在一片静谧之中,也许是积雪吸收了所有声音才营造出如此宁静的世界。
——不对。
我听到了其他声音,好像是住持发出的。还有慌乱的脚步声,宗珍的说话声,他们好像在紧张地说着什么。我爬起来想打开拉门看看外面的情况,但我似乎是多此一举。
「你们还好吧?」住持猛地拉开拉门,「没出事吧?行李还在吗?」
我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答,但是从住持的话里可以推测到寺里好像进了小偷。我赶快摸索自己的钱包,但是,没有了,哪儿都没有。华沙沙木和菜美也醒了,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钱包,但是也都没有找到。
「啊,对了,我们不是把钱包放在卡车里了吗?」菜美终于想起来了。对呀,我们原本打算摘完蜜橘就打道回府的,所以就把钱包放在车里了。
「这样啊,那就好。」住持呼吸粗重,「刚才我们在正殿周围转了一圈,停车场的积雪上没有脚印。小偷好像没往那边走,所以你们放在车里的钱包应该没事。嗯?——放在车里的钱包?」
住持好像想起我之前告诉他我们没带钱包的事。不过现在可不是考虑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时候。
「住持,寺里有什么东西被偷了吗?」华沙沙木问,住持眉头紧锁,摇摇头说:「没有,什么都没丢。」
「那到底有什么损失呢?」
「有一件东西损坏了,」住持说,「是我最珍爱的东西。」
我们跟着住持出了房间,穿过走廊,踏着冰冷的地板经过正殿,看到宗珍站在前院。他听到我们的脚步声,转过身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又难过地看向地面。
「啊,是那个……」
菜美从正殿门口伸头一看,咽下了后半句话。我们在她身后朝宗珍脚边张望了一下也惊得目瞪口呆。脱鞋石(注:脱鞋石:在正门或檐廊入口等脱鞋的地方,用石头砌成的高出来的一个台阶。)对面的雪地上散落着一些茶色的陶器碎片,旁边还有一个方形木製台座。
「全都碎了。」住持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落寞与疲惫。
雪地上摔碎的东西正是住持与亡妻在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结婚纪念日那天共同买下的存钱罐。
「小偷好像摔碎了存钱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偷走了。」
听了华沙沙木的话,住持缓缓摇摇头。
「其实里面根本没有钱。可能小偷以为里面有钱吧。」
「那个存钱罐是空的?」
住持还是摇摇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些摺叠成小块的白纸。「我把我老婆以前写给我的信收在那里面。我刚才看到它们被随意丢弃在雪地上。小偷肯定觉得把旧情书偷走也没有意义,于是就给扔了。」
「还有其他损失吗?」
「好像没有了。功德箱的锁也被弄坏了,但是那本来就是空的,里面的钱早就拿出来了。估计小偷就是发现功德箱里没钱才会潜入室内的。」
原来如此,大概就是这样的。
「小偷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呀?」
「客厅窗户上锁的地方被打破了一小块,现在用宽胶带粘上了。」
据住持说,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宗珍。为了补上昨天没有複习的功课他天不亮就起床了,去厨房沏茶的时候感觉有风从客厅吹进来,他觉得有些可疑就开灯查看,结果发现防雨窗被人打开,窗户玻璃也被打破了,架子和柜子都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但是这些地方都没有存放现金财物,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损失。宗珍想出去叫醒住持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存钱罐没有了。他叫起住持,一起把各个房间巡视了一遍,最后在正殿外面找到了那个摔碎的存钱罐。
「报警——」
我刚一开口,住持就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我。
「报什么警啊,又没有财物损失。」
「话不能这么说吧。」
「就是没有!」
住持语气强硬地重複了一遍,然后又耷拉下眉毛,微微笑了笑。
「反正把那个东西一直供在家里也没多大意义。」
「爸爸……」
宗珍咬着嘴唇,眼中盈满泪水。
我们站在寒风肆虐的正殿门口,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最后,住持光着脚慢腾腾地从脱鞋石上下来,弓起庞大的身体静静地开始捡存钱罐的碎片。
「恶贼!」
华沙沙木冷酷地凝视着前院。昨天,宗珍他们堆雪人的时候把地上踩得乱糟糟的,所以根本无从判断小偷是否留下脚印。而且,这里树木很多,树下并没有积雪,只有一层柔软的落叶,就算踩在上面也不用担心留下脚印。从寺院外围一直到后面的蜜橘园都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再往后面就进山了。对于我们这些外行人来说,根本不可能追蹤到小偷的足迹。
住持捡完碎片,转过身对我们说:「好了,没事了,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外面很冷,你们钻暖桌里暖和暖和吧。虽然玻璃碎了,但是把防雨窗关上的话风也不会进来。待会儿我去準备早饭。」
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动弹。直到住持用宽厚的手掌推着我们的后背,我们才无奈地进去了。经过走廊的时候,华沙沙木表情複杂,嘴里念念有词。
「就差一步了……」
我只听到了这一句。
什么一步两步的,这次真的是遭贼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了!我看着华沙沙木的侧颜,在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