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到底是……」
对不起,华沙沙木先对宗珍低头致歉,然后他接着说:「请你一定要明白这并非我的本意。但是,我必须得这么做。对于犯罪行为视而不见会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我和菜美紧张地盯着这两个人。从紧闭的拉门的另一侧传来住持做早饭发出的声音。我们四个人围立在房间正中那张嗳桌周围。
「犯罪行为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你打碎那个存钱罐的罪行。」华沙沙木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宗珍倒抽一口气,睁大了双眼。
「华沙沙木先生,我——」
「我明白。」华沙沙木果断一挥右手,好像要把对方的话凭空斩断一样。
「你这么做并不是想要钱或者是单纯的恶作剧。某种程度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推知出本次事件真相的时候,我试着想像了一下,如果我站在宗珍君的立场会怎么做呢?」
也许是为了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华沙沙木紧闭双目,而后他又痛苦地睁开眼睛,继续说道:「我想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事吧。」
华沙沙木把宗珍带到这个房间之后,我就不打算阻止他了,因为菜美也在场。我不会当着她的面否定华沙沙木的推理。——相反,我会等华沙沙木的推理大戏演完之后,巧妙地把宗珍引开,然后告诉他刚才华沙沙木是在开玩笑。华沙沙木特有的夸张表现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很像演戏,但是他这个人又根本不会演戏,所以我应该能让宗珍相信华沙沙木是在开玩笑吧。
「宗珍君,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误会了住持的话。」华沙沙木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又一次开口。
「爸爸的话?」
「对,也就是……」华沙沙木抿抿嘴,毅然决然地盯着对方说,「蜜橘筐指的是什么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更糊涂了,华沙沙木到底在想什么啊?
「日暮君。」
「啊?」
「昨晚的对话你还记得吧?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吃晚饭的时候,住持和我们关于蜜橘筐的对话。」
我回忆了一下,昨晚晚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宗珍出去打热水,我们和住持确实聊了几句蜜橘筐的事。我当时看到屋里的蜜橘筐很旧,就问住持是不是用了很久,他得意地点点头。
——这个筐样子不起眼,但是用起来很顺手。怎么?你想要吗?虽然这个叫蜜橘筐,但是用处可多着呢。——
「想起来了吧。」华沙沙木嘴角上扬。「宗珍君当时隔着拉门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而且,他没有听到你叽叽咕咕的声音,只听到了住持的声音。」
「但是,那——」
「宗珍君以为住持说的『蜜橘筐』是在说他自己。」
我越来越迷惑了,一旁的菜美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只有宗珍不知为何一直紧抿着嘴唇望着天花板。
「日暮君,你看看那本《广辞苑》就知道了。」
华沙沙木指指暖桌旁边的辞书,他从宗珍那里借来以后就放在那个地方。
「你查查『蜜橘筐』这个词条,就能明白我的话了。」
「『蜜橘筐』?」
我在辞书中翻找,菜美也凑过来和我一起看。
「味感(注:「味感」在日语中读作MIKAN,和日语中「蜜橘」的发音一样。在《广辞苑》中这个词条就在「蜜橘」词条的前面。)……蜜橘……蜜橘科……找到了,『蜜橘筐』(注:蜜橘筐:指被遗弃的孩子(因为婴儿经常放在装蜜橘的筐里被丢弃)。)。」
啊?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华沙沙木悲哀地仰望上空。「国语能力出类拔萃的宗珍君知道『蜜橘筐』这个词的意思。日暮君,你把住持话里的『蜜橘筐』用『被遗弃的孩子』替换一下,就会明白拉门另一侧的宗珍君听到这话心里有多么难过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我压根儿不知道「蜜橘筐」还有这个意思。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明白华沙沙木的推理。
「我昨天也是查找和蜜橘有关的词条时碰巧发现的,要不然我也无法推知到本次事件的真相。」
华沙沙木转向宗珍。
「你隔着拉门听到住持的话,心里先是难过,后来难过又变成了冷酷的嫉妒。而你嫉妒的对象就是那个存钱罐,那个住持和太太在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买下的,準备为他们将来的孩子存钱用的存钱罐。」
华沙沙木看向电视机的上方,在薄薄的灰尘中留下了一个方形底座的痕迹。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你的痛苦我也感同身受。对于你来说,那个存钱罐就像住持的亲生儿子吧。而且,你一定早就对那个存钱罐抱有怨恨了。昨天你又听到了住持的话,你以为他把你比作蜜橘筐,还说你虽然不起眼,但是用起来很顺手。这么『过分的』话深深刺伤了你。而另一方面,那个存钱罐却被珍而重之地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于是,你嫉妒得不得了,嫉妒得无法自控,所以你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起来……」
就像无法再说下去了似的,华沙沙木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你干完坏事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你做的,于是,你破坏了功德箱,打破了这个房间的窗户。想把整件事伪装成小偷入室行窃。」
宗珍仍然紧紧盯着说个不停的华沙沙木。
「是你误会了啊!」华沙沙木叹息着说,「宗珍君,你想错了。住持说的『蜜橘筐』是真的『蜜橘筐』。当时在场的我们三个人都可以保证。我没有骗你。——宗珍君,住持是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他绝不会说出你看上去不起眼,或者用着顺手不顺手这种话的。因为你们是常年一起生活的家人,你们是父子啊!」
至此,华沙沙木总算说完了。
我真是彻底被他打败了。我万万没想到他琢磨出来的「真相」居然如此严肃和沉重。我还能告诉宗珍刚才的一切都是华沙沙木在开玩笑吗?就算是宗珍肯定也会生气的吧。
「那个,宗珍君——」
没工夫东想西想了,我得赶快把宗珍叫出去。但是,宗珍却比我快了一步,他把手臂规矩地放在身体两侧,併拢双腿,在华沙沙木用立正的姿势站好,静静地低下头,说:「你的话没错……」
「啊?!」我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
「是我乾的。我误会了爸爸的话,然后打碎了那个存钱罐,一切都像华沙沙木先生的推理那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堆问号。但是,我也明白答案只有一个。
华沙沙木的推理是正确的。
「华沙沙木先生,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
「我当然不会告诉住持。」
华沙沙木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这次的事就当做是小偷入室行窃好了。」宗珍轻轻吐了口气,似乎终于放心了。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首先,华沙沙木的推理正确这件事就很奇怪。不,就算讲出那通推理的不是华沙沙木,实际上也不可能发生如此莫名其妙的事。的确,我第一次听说「蜜橘筐」有「被遗弃的孩子」之意,但是宗珍隔着房门听错了,然后就会去破坏那个存钱罐吗?
后来宗珍沉默地走出房间,过了不久,住持就把盘盘碗碗端了进来。吃过精心準备的早餐,我们三人继续围坐在暖桌旁,而住持和宗珍去了正殿。
「今天比昨天暖和多了,估计雪会化得很快,说不定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啊,饭后吃了蜜橘,让我好想上厕所啊。我先出去一下。」华沙沙木说着就钻出了暖桌。「话说,日暮君,你刚才有把厕所沖乾净吧。」
「沖乾净了。」
刚才我借口上厕所离开了房间,其实我是去了正殿。在那里我找到身上搭着抹布的宗珍,悄悄问他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宗珍避开我的目光,说反正是他乾的。
他只回答了这一句。奇怪,果然很奇怪。
「日暮先生,我觉得很奇怪呀。」
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吓得我一哆嗦。
「我有点儿不能理解。」
菜美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嘴里嘟囔着。从她口中听到怀疑华沙沙木推理的话让我很吃惊。
「但是,华沙沙木是那么说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宗珍君也承认了。」
菜美没吭声,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似的。
「日暮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她突然发问。
「我?我什么都没想啊。华沙沙木既然那么说了——」
「不是说华沙沙木先生,我是问日暮先生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说实话,我很慌乱,因为我完全没想到菜美会问我这个问题。我沉默不语,菜美忽然看向暧桌的桌面,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日暮先生不努力的话事情可就糟糕了。」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她好像被自己刚说出的话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轻轻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