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暑假。夏日的好天气持续着。
美野里开始了暑期生活,与此同时,亚由美也回了仙台。「要告诉我以后发生的事情的经过哟。」亚由美朝美野里悄悄扔下了这句话。儘管「嗯」地点了头,到底会不会有「经过」,美野里的心里没有谱。
拳脚相向的吵架过后,第二天两人的照面,果然让人感到尴尬,不过另一方面,想说的都说了,心情也很痛快,美野里和久子之间也没有了疙瘩。但是,两个人都有了顾虑,依然在自我反省,互相都不提藤田的话题了,就这样迎来了暑假。
到了长假,有人会产生想去海边玩、驾车游、到游乐园去等等的「行乐念头」,但是美野里却没有,每天能够待在家里就等于是进了天堂。
早起后给花浇水、做水果冻、喝大麦茶、午饭吃点冷麵、散会儿步、叽叽咕咕地诵读点书、睡完午觉后吃果冻、想起来的话再涂一阵子暑假作业。连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伺候的人,但是她也想过,对自己而言,再没有比这些更能让她感到幸福的事情了,从今往后也可能再没有这样幸福的时光了。
自己的房间、考虑了营养搭配的热腾腾的饭菜、什么也不用发愁就会有人替自己安排好生活、被确保了的宽鬆的时间、喜欢的书、只属于自己可以利用的时间。这样我就十分满足了,不想要更多的什么自由。可是,从今往后就不能再这么清閑自在了——每当美野里到门外去取晚报,看到太阳两沉,就会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种幸福的时间在一天天地减少。但足,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仅仅只是隐隐的痛而已,真正的疼痛要在好些年之后才会到来。也许在某一天,自己在为丈夫和孩子準备饭菜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疼痛才会突然来袭吧。
进入八月后,地历研会举办实地调查活动,这成了每年的惯例。三年级学生只要志愿参加即可,主要以一、二年级的学生为主。不过,大家都在背地里称此为「片平福利旅游」,总而言之,是向一年级学生传授何谓实地调查,把谷津的史迹和遗迹走马观花地看一遍,是一次当天即可往返的徒步旅行。那天成了顾问片平老师一个人尽情施展才华的舞台,他会一整天滔滔不绝地向大家表达他对古代浪漫情怀的嚮往。弘范他们会经常模仿片平老师的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陶醉于自己洪亮的声音中、绵绵不绝地做着解说的片平。旅行途中,片平有个窍门,那就是让一年级学生成为自己的观众,而让二年级以上的人若即若离地在周围徘徊。
今年举行活动的这一天非常热。从早上起床开始,似乎已经照耀了十年的太阳,把院子里的芙蓉花炙烤得火红火红。
呀呀,要死喽。
美野里皱着眉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温度计。儘管还不到上午八点,气温已经快升到三十度了。当美野里再一次回头看墙壁上的温度计的瞬间,感到一种令人怀念的奇妙心动。
美野里也曾经有过一次这种奇妙的感觉。
总觉得这一天,从早上开始,脑子里就一直有像小虫舞动翅膀时发出的嗡嗡声,而且越来越大,让美野里感到昏昏沉沉的。
在一高校舍前集合的时候,美野里感到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被蒸发乾凈了。精瘦的片平,留着一头像狮毛般蓬鬆的白髮,穿着麻纱的开领衬衫,配上全棉的西装裤,一副凉爽的打扮,似乎已充分认识到自己是今天的主角。老师好精神呀,美野里在心里佩服着。一定是在吸取我们的能量吧。
行程还是老一套,先从如月山的七巨石开始。片平从一开始就开足了马力,把手放在石头上,仰望青天,不打一个磕巴地解说起石头的文化、日本古代的石头遗迹、石头信仰……
「——日本人的石头信仰,和巨树信仰一样,它的特徵是:始终对自然形成的石头有种信仰。对于已经存在在那里的石头,人们或者将之比作什么,或者像这样对石头原有的姿态进行膜拜,都是日本人的习惯,搬动石头或是对石头进行加工那是大忌讳。日本各地都有因为搬动石头而发生灾害的传闻,被搬走了的石头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这类传说也是随处可闻的。比如着名的奈良明日香村的龟石等,也是说一旦动了它,周围一带就会沉没到海洋里去,这些传说实在是太多了呀。在谷津也有类似的说法,说移动了石头后,它四周的土地就会化成海洋——据说谷津原本就是一个湖泊,所以,这种说法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一」
从树叶间洒下来的阳光直撒在美野里的脸上,她精神恍惚地听着片平的演讲。一年级学生认真地记着笔记,蝉鸣声喧闹不已,闷热极了。太阳好像要把这个郁郁葱葱的如月山的内部水分源源不断地蒸发似的。
学生们一个跟着一个开始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美野里渐渐落到了队列的最后,尾随着前面的同学。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山里的居民,靠山来维持生计的和靠耕种来维持生计的人们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界限…一」
传来片平诵经一般的声音。
好热,真的好热。现在到底有几度了呀?都还没到中午呢。
美野里好像看到摇摆着尾巴的鱼儿发光的身影一闪而过。美野里吃了一惊。四下张望了一会儿,那边是被杉树围绕的浓绿的山路。
「——这一带也有山犬信仰——和犬神还是有点区别的——嗯,是有区别的。这是所谓『卦』的一种吧,让山犬来裁定罪犯什么的。比如说有两个嫌疑犯的时候,就让这两个人同时爬上山去,手里还分别带着小箱子。据说好像在遇到山犬之前,真正有罪的人的箱子,不是丢失就是会损坏。就像这样,可以说是某种形式的裁决吧,把决定权交给超自然的神灵,这是从远古以来民众的智慧……」
学生们现在还带着小箱子攀登如月山——磁带,带着灌录了自己声音的小盒子——然后把它託付给巨大的力量。它会聆听自己的祈愿——让它来审判自己。执行审判的是谁?是那个…一藤田晋。
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实现祈愿或改变命运的孩子,能通过自己的奋斗来开拓的孩子,在当今的社会里,到底有几个?他们希望决定,希望巨大的力量来满足他们。到底由谁来实现呢?在谷津是藤田晋。真的是这样吗?
美野里拖着沉重的脚步思考着。
我们已经厌烦了每天受人管制的日子。到遥远的彼岸为止,恐怕到死亡的瞬间为止,都已经有人为我们铺好了轨道。在课本的字里行间,在电视的新闻画面里,在早晨穿的鞋子里,都能看到这轨道。
但是,我们又惧怕在此之上的自由。不,这种说法不正确。是惧怕着随之而来的责任心和决断力。不是给你自由了吗?那自己决定一下吧。不是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吗?不是很讨厌学习吗?自己的人生或是什么的,那快点开始如何?要牺牲什么、要靠什么生存下去、成为什么样的人、走左边还是右边?喂喂,快点开始怎么样?所谓能够决定什么的人,不是具有特别得天独厚的人,就是生活非常窘迫的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不属于这两类的人佔了绝大多数。
即使是美野里,她也想,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还是由某人来为自己做出决定,这样最好。自己该做什么才好,什么是对自己来说最好的?希望某人会对自己这么说:啊,是坂井呀,这个对你挺好的,挺适合的,最好了。
蝉鸣声渐渐远去,美野里一行人走到了红河岸边。
如全知全能的神灵一般的太阳,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烙上了印记,光的粒子在树木和水面上跳跃。这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的风景。美野里所属的小组成员成群结队地走在河岸边,从他们的正面迎来一位少女。草帽深深地戴在她的头上,一副非常凉爽的样子,白色的袜子特别显眼。美野里有点头重脚轻了。
美野里能够通过摇曳着的空气,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堤岸上,片平用手指着周围在解释着什么。怎么大家都能如此平心静气地待着呢,在这炎热得让人浑身发软的高温下……
「你,没事吧?脸色好像不太好,都摇摇晃晃了。」
正要从美野里身边擦肩而过的少女,注意到了她的面容,苗条冰凉的手抓住了美野里的手腕,从草帽下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啊,是丹野呀……
丹野静的眼睛,像是要从美野里的眼睛一直深深地刺入她的内脏一样,美野里身不由己地想要逃开。
「你这样可不行。不能在这样的天气下面,在这种地方东倒西歪地走。那个东西要来了呀。」
丹野拽着美野里,来到生长在堤坝上的巨大老榆树下面。谢天谢地,这里能够躲避太阳光的照射,美野里马上就瘫倒在树根旁,闭上了眼睛。她感觉不到丹野坐在身旁的动静,她一定纹丝不动地坐着吧,美野里觉得像是一个石像坐在自己身旁,变成了石头一样呀。「是呀,是这些鱼儿们搞错了。」是我们错了吗?是什么错了呢?还是,从今往后将要犯什么错呀……
突然,声音消失了。
蝉鸣声、风声都消失了,变成了完全无声的状态。
取而代之的是,似乎能够听到太阳暴晒的火辣辣的声响,那种声响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大,大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它充满了四周。
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不注意,那个东西要来的呀。
美野里闭着眼睛依旧靠着树榦,全身一点儿也不能动弹。与其说像是被捆住了,倒不如说是被可怕的重力贴在原地更为準确。真弄不清楚自己是横着的呢还是竖着的,是睡在地面上的呢还是倒挂着。虽然美野里闭着眼睛,但是能够看到一切。河岸上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蕩蕩,不仅是视野里不存在,就连这个世上也空无一人。能够看到天空中有个巨大的光环,静静的,像是把石头投入水池后散开的水纹那样,它迅速地扩展开去,消失了。
光环的突然消失,使周围一下子变得暗淡不堪,像是接通了喇叭的开关一样,响起了汪汪的类似于狂风或激流般的猛烈声音。温度急剧下降,美野里感到手腕上起了鸡皮疙瘩。
美野里站在黑色的水流中,感到很冷。风迎面扑来,天空中布满了阴沉沉的乌云,能看到远处黑暗的山峰。她想,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脚下瘫倒着枯萎的草,在草间,黑色的水流又急又细地流淌而去,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荒野在眼前扩展开来,视野範围内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承载着电缆的巨大黝黑的铁塔,笔直地朝着远山而去,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排列着,实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突然回过头来,只有那里,才能看到照着太阳的绿油油的榆树,还能看到那棵树的底下,自己躺在那里。
哎呀,是我。不是中暑了吧。
美野里知道,那个被光照射着的地方,就是自己曾经所属的「现实的」世界,它显得特别白晃晃而又遥远,像是望远镜里看到的世界那么虚假。美野里又朝前方望去。
风湿漉漉的,充满着美野里不熟悉的远古野性的气味。风仍是清新的,美野里用全身的细胞呼吸着。
认为什么都没有,那是美野里的错觉,能看到在河对岸的草丛间,有个可供四人乘坐的白色鞦韆在摆动着。两个少女面对面坐在上面,正谈论着什么。啊,是裕美和丹野。美野里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看上去,两个人像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一样。在摇摆着的鞦韆的更远处,能看到孤零零的「妖怪工厂」和教堂的屋顶。啊,这里也是谷津呀。是过去的谷津吗?美野里聚精会神地观察。嗨,裕美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了呀,所以才会变得失魂落魄的。美野里想召唤裕美。在这里叫她,她一定听不到吧,非得过这条河不可。
「美野里。」
声音从耳后传来。是个熟悉的声音。真讨厌呀。我得赶快过河叫裕美……
「美野里,你没事吧?」
美野里突然睁开眼睛,全身淌着汗水,额头上放着冰凉的湿毛巾。太阳一下子火辣辣地照耀着,四周充满了蝉鸣声和公路上汽车的噪音。片平和菅井启一郎表情担忧地注视着美野里的脸庞。
「哎呀,是老师。」
美野里用痴呆的声音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苏醒过来了。」
片平的表情似乎表明他鬆了一口气。
「看你突然东倒西歪地走进树荫,倒了下来,可把我吓坏了。」
启一郎带着不安的神情说道。
「咦,丹野呢?不是坐在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呢?丹野又没来过。」
启一郎好像觉得美野里还没有完全恢複意识。
美野里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四下观瞧,这是现实世界,草的气味,脊背贴着的冰凉的树榦,在红河恬静的堤坝的远处,是注视着他们三人的低年级学生,从河岸上吹来的乾燥的风,碰到了额头上的汗珠。但是,美野里还是不能信服,手腕上还留着那阵冷风,和那个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感觉。那云、在脚下流淌着的黑色水流、摇摆的鞦韆。像是要刺破天空的教堂屋顶,巨大的铁塔,以及在空中扩展的光环。那个栩栩如生的现实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美野里,能动吗?老师,我送美野里回家吧。请您继续讲课吧。一年级的同学们都在等着您呢。」
「嗯,是呀,坂井,你没事吧?」
「啊,我想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走动了,感觉好多了。」
美野里像在梦中回答问题那样,她以一种似乎事不关己的语调说着。
刚才就是「那个东西」吗?美野里突然这样猜想。
这一天谷津的最高气温,是三十六点五度。
☆
这段时期,一之濑裕美在「那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多。第一次是丹野带着去的。开始时,两个人一起在那里度过的时间比较多,最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冷不防地就会拐到「那里」去。为什么至今为止自己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地方呢,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恐怕,我过去被「狐狗狸」困住身体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来到这里了呢?因此,从那以后,自己就下意识地避免到这里来。
可是,这里就是想要躲开的地方吗?
裕美总是在有如颱风就要来临的阴沉的天空下,在荒野上边走边环顾着。这个地方的确充满了肃杀的气氛,没有一点趣味。不过,也不是那种不想再来的地方。
或者应该说,裕美感到这个地方有难以言表的魅力。这里总是充满了鲜明的现实感;在这里,没有裕美平日生活中感觉到的那种装模作样、轻浮浅薄,不存在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空虚感;她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吹过来的风,潮湿的空气的味道,每走一步时顽强的生命力,现在只是这样走着,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动物,仅仅是作为一个生命体存在着,粗犷的能量在自己的体内翻滚,它正进行着巨大的冒险,她感到自己的心情高涨得无法形容。裕美和丹野互相体验着这样的实感,她们可以花上好几个小时在这片原野上徘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裕美皱起了眉头。丹野在一开始就说过,我也不太清楚。
估计是「原来的谷津」吧。
是「原来的谷津」呀。
两个人在荒野上走着,时不时地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熟识的老师、家附近鱼店的老闆、小孩子等等。他们表情獃滞,只是在荒野上走了一小会儿,就忽然消失了蹤影。
裕美有时能看到河对岸母亲的身影,她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啊啊,果然妈妈也可以到这里来呀,裕美暗忖。不过,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妈妈没有渡过河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消失了。让她吃惊的是,最近她看到了美野里的身影。某一天,美野里怅然若失地站在河对岸,而且.她认出了自己,甚至想要过河来。一般的人都只是在河对岸现身,也仅仅是很短的时间,都不会注意到河这边的裕美等人,可是,美野里一出现,就立刻清清楚楚地认出了裕美的身影。可是,她像是被身后的什么人给叫住了,转过身去,就突然消失了。
一定是——谷津的人们从过去就注意到了这个场所的存在。所以,谷津这个地方就会飘蕩着那种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气氛。对于到这里来的人而言,这里才是「实际的」,清醒的状态。不知道哪个空间是「真实的」。但是,对于已经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说,那种问题都是无所谓答案的了。
可是,好像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过河。
丹野,是在全家人遭到杀害而受到警察保护的那夜起,才一口气渡过了河,来到这里的。
如果没有受到什么特彆强烈的刺激或者反作用力的话,像我这样的普通孩子是来不了这里的。丹野这么解释。
从那以后,丹野就经常跑到这里来。到这里,时而在原野上转转,时而读读《圣经》,这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惟一乐趣。但是,这个地方好像也未必欢迎她来似的。她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儘管本人希望再多停留一段时间,可是身体遭到了拒绝,不知不觉中就被赶了出去。
一定是我还没有「进步」呀,我还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还不是适合这里的人呢。
而且在那里,好像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被扭曲了。实际上,丹野第一次见到潮见兄弟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时他们还在上小学,当两个人意识到母亲虐待忠彦而没有虐待孝彦的不久之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儘管两个人来这里很久了,但那么久以来双方都从未碰过面。
接着,半年前的某一天,他来了。
三个人坐在荒野上谈论事情的时候,看到一个少年慢慢地从山的那边走来。三个人大吃一惊,因为儘管有人是渡河而来的,却从来没有人是从相反的山的方向来的。即便是这三个人,也对接近那山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感,因为他们感觉那里存在着超乎他们理解能力的、出乎意料的巨大的东西。那个少年来到目瞪口呆的三人面前,他沉着而冷静,犹如水一样。
「喂。」
他自然地沖着他们打招呼,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我有事要麻烦你们。」
这就是他们和藤田晋的第一次相遇。
那个少年到底是何许人物?只要他乐意,他就可以自由地进出这里,想在这里待上多久都行,他是「进步」的,被这片土地所期待。
裕美边走边想,今天一个人都没有,今天就我一个人在这里。
感觉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品尝到这种感觉的话,不论是谁,一个晚上就能够成长。
不过,我至今为止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突然在心中浮现。
谁也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不管是关谷还是丹野,从今往后可能一辈子都会这样。冷不防地,尖锐的疼痛翻涌上来。
这个荒凉的世界,原始般的世界,自己只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介生物,这是一个小小的事实。宇航员在太空飞行的时候,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要是永远都碰不上任何人,就这样不断行走在这个荒野上的话,我会怎样呢?我会变成什么呢?忘记语言,忘记事物的名称,意识不断扩散开去,融化进空气里。最终变成其他的生命体,变成「谷津」的一部分,然后这也给平日里的谷津带去影响,也许早晚又会在下一代中像我这样的,不,比我更具敏锐感觉的少女的梦中出现……
「裕美……」
裕美吓了一跳,原以为这里是没有其他人的世界。
「福田屋」的大妈双手叉在背后站在自己的面前。
「大妈。」
对呀,这位大妈一定有来这里的能力呀。因为小时候,就是大妈把我从这里带回去的。
「应该待够了吧,回家去吧。你妈担心死你了。」
大妈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不过……」
裕美看着大妈的眼睛。
「大妈会理解我的吧?这里是真实的,这里才让人感到心情愉快,在这里,我才能感到很自然,也不会被那种烧焦的气味所困扰。」
裕美不知不觉地叫喊出来,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愤怒令全身不停地颤抖。
「气味?」
大妈质问道。裕美突然想起来,这是第一次告诉别人关于味道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春天起,自从那个奇怪的谣传开始流传后,都快要疯了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感到自己的全身渐渐地变得有焦糊味儿了,」
裕美髮泄一般大叫之后,就把脸转了过去。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呢。」
裕美惊讶地抬起了头,大妈冷静地看着她。
「当时也感到很害怕,每天都到如月山上去拜佛。不过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把一高给烧了。」
在大妈的身后,黑暗的山峰铺展开去,枯萎的荒野在延展,大妈像是从它们之间浮现出来似的站在那里。能够清晰地看到大妈脸上一条条的皱纹,罩衫上一点一点的污痕。
「大妈。」
有东西在裕美心中绽开了,她情不自禁地冲上去,紧紧抓住了大妈。大妈矮小的身材坚实地接住了裕美,那是令人怀念的、柔软的、好闻的味道。
「我——我……一直都很害怕。我注意到那个味道是从我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像我这样的孩子不会就这样自燃了吧?——我过去曾经看过一本书——世界七大谜团——有种人一瞬间会在没有任何火种的地方发生自燃,直到烧尽了骨头为止——据说,焚烧完后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也会变成那样啊?自己会不会把自己烧掉呀。」
裕美像个孩子一般抽抽搭搭地哭着,断断续续地喊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