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轉折

雷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背对着自己，勇敢着直面着魔人的那位姐姐，最后转头对自己凛然的微笑还映在自己的视网膜里，彷彿烙上了印记，久久无法散去。

他感到自己心跳有些加快，呼吸变得困难。

心里沉甸甸的。

不等他细想，他就被那暴露着大片肌肤，打扮色情，有着黑色小小尾巴的杀人鬼拎住脖子后的衣领。

自己终于要死了吗？她难道要这样拎着自己，然后从腹部捅自己一刀？

就好像自己家人宰杀的兔子一样。

想到这，雷特不禁闭上了眼睛。

接着就好像沉入沼泽的窒息感。浑身上下被粘稠的不快感所包裹，然后就是失重感，自己好像就这样一直下沉。就这么下沉，下沉。

好奇心让雷特睁开一只眼睛。

一望无际的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摸不着，无边无际的幽暗，一无所有的空旷，感觉在这里哪怕稍微多待一会，自己就会发疯。

然后就是极速上升的感觉。

好像自己甩开了一切烦恼，逃离了死亡，逃离了恐惧，逃离了七情六慾，甚至自己的灵魂都没有追上自己。就这么上升，上升。

啪嗒！

再回过神来，自己所接触的已经是坚实的土地。双膝跪地，双手伏在地上，雷特对这捧黄土从未有过地感到如此亲切。

「喂！那是——」

「是【苍狼之牙】的——」

「怎么就他一个人——」

「开城门！救人要紧——」

「黑卫！黑——」

「快报告百夫长——」

好吵，从刚刚起周围就好吵。

雷特迷茫的抬起头，引入眼帘的是那威武壮阔的哈穆雷城城门——此刻它正开了一条小缝。

转头看向四周，不知何时，全副武装的卫兵把自己团团围住。其中甚至有城防军的精英——黑卫，黑色的塔盾甚至比雷特还高，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厚重感。

「你还好吗？」

「快说明下情况？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你是怎么回来的？刚刚突然就出现在城墙下面？」

戴着头盔的卫兵正担忧着看着自己，雷特知道，他就是那天一脸严肃地不让自己参加地下城讨伐队的门卫。

回来了。

雷特，回来了。

熙熙攘攘，叽叽喳喳。

恍恍惚惚间，雷特终于明白了现实——自己安全了。

放心的感觉一下子满溢而出，雷特感觉鼻子一酸，泪水刷一下子滴落下来。

「呜……」

「小兄弟，你，你怎么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姐姐，姐姐她啊啊啊啊啊啊——」

后面发生了什么，雷特已经记不清了。

♢

百夫长看着报告皱起了眉头。

（c级诈骗小队【苍狼之牙】，所诱骗的新人f级冒险者雷特，本来用来当替死鬼的小东西，结果最后竟然只有他活着回来了。）

（这我怎么跟领主彙报啊？）

（而且，他的口述更惊人，c级冒险者在地下城内讧了？而且还被一个女性冒险者一刀解决了？）

哪怕再不济，c级冒险者也是中小城镇里的精英，根据雷特的口述，他们对【守护者】无法造成一丝伤害。实力的差距是巨大的。

搞不好是伯爵级的魔王军。

（打不过啊……）

（这已经不是我们城防军能处理的事情了，必须请求冒险者协会）

理所当然的，他一直吵着要见所谓的「姐姐」，根据当天的出城记录，确实有一位黑髮黑衣的女性冒险者随【苍狼之牙】一同参加了本次地下城讨伐行动。

但理所当然的，她没有回来。

（这都过去几天了，估计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从那以后，他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度萎靡不振，问他什么也没有回答，无奈，这边只好放人。

（希望那小子，别这样把自己饿死。）

看他那失神落魄的样子，又没有固定的工作，这样流落街头很容易就染病死去的吧。

出于同情心，百夫长给了他十五银。

「小子，省着点花。」

节约的话，十五银可以让他吃五天。不包括住宿。

不过看他那失神的样子，肯定没有听进去就是了。

但百夫长也没閑心照顾他那么多，自己能尽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掏出纸笔，现在当务之急的是把这座地下城很危险的事情彙报给领主。

♢

「又是你啊！『逃兵』！」

「瞧瞧看这谁啊？哟！这不是从地下城逃出来的那个小屁孩吗？哈哈哈哈」

酒馆里本就吵吵嚷嚷，但随着雷特的出现，氛围变得更加快活了起来。

「『逃兵』你又来喝酒啊？怎么样？用死者的钱买来的酒好喝吗？」

雷特以前没有喝过酒，父母总说着自己还小，不让喝，妹妹也就说酒气熏天的爸爸很讨厌，让自己不要这样。

「喂，说句话啊，『逃兵』！」

但唯独这个时候，雷特真心羡慕醉的不成人样的父亲，至少，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可以忘记她的笑容。

「我特么跟你说话呢小屁孩！」

被打了，脑瓜子嗡嗡地疼。但在酒精的麻痹下，雷特突然觉得不在乎了。就那样吧，被打就被打吧。兜里的钱也很快花完了。

到时候自己走回村里吧！

冒险者什么的，不当了。

自己本来就不是那块料。

虽然不知道没钱坐马车，又怎么走回要三天行程的村子，但那又怎样呢？

大不了死在路边嘛。

昏昏沉沉的，雷特想着以后的事情。对周围的嬉笑，辱骂，已经听不进一句了。

叮铃——

直到一声铃响突兀的钻入他的耳朵。

酒馆里人来人往，铃铛时不时就响个不停，但从未有这声如此空灵，如此清澈。

彷彿响在他的心里。

雷特醉熏熏地抬起头，然后惊呆了。

美丽的人偶。

这就是雷特看到她的第一感想。苍白的头髮彷彿剪下一束月光般柔顺美丽，头上带着黑色的带蕾丝的发箍，反而衬托出她的可爱，美丽精緻的面孔，简直就像，就像……

——人偶一样。

雷特只在哈穆雷的大商店看到的娃娃有这般精緻美丽的面容，娇小可爱，巧目盼兮。

琉璃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彷彿把他吸入那片月光中。一身哥特式黑色长裙，小小的胸部略有起伏，裙子下面是黑色丝袜包裹着的匀称双腿，小小的脚上穿着高高的高帮皮鞋，敲击在酒馆的地砖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套着蕾丝手套的双手打着一把小小洋伞，纤细如玉的手指正把玩着小小的挂饰。所散发出的高贵气质与这乱糟糟的酒馆显得格格不入。

此刻她正看着自己微笑。

雷特酒一下子就醒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醒了，但反正就是醒了。立马坐起身来，哦对，先把口水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