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海边稍微下去的地方,树和树中间露出了岩石,形成了一道面海的低矮岩壁。岩壁上铺着两根大好的树枝,上面再堆上几根树叶茂密的树枝,做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屋顶,看起来好像是川田用刀子努力加工过似的。雨点儿一滴一滴从树枝端滴了下来。
秋也先从川田那里接过从诊所带出来的强效镇痛剂之后,说起在灯塔发生的事。川田用空罐和木炭烧了开水,那咕滋咕滋的声音,和下雨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川田听完,说了声:「这样啊。」呼的喘了一口气,叼起了一根WILD SEVEN。乌兹冲锋枪放在双脚中间。结果那把乌兹枪交给川田持有。而秋也拿的是CZ75,典子拿的则是白朗宁手枪。川田点起了烟。
「真是太惨了!」秋也无力地摇摇头。
川田从嘴里吐出些烟,将烟拿离了嘴。
「没想到内海集合了那么多人,居然出现了叛徒。」
秋也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要相信一个人,还真是困难。」
「没错。」川田视线垂了下来点了点头。「很难。」
川田好像有什么心事,静静地吸着烟。接着才说道:「不过,总之很高兴你还活着。」
秋也想起了内海幸枝的脸。我还活着,多亏了内海幸枝她们帮忙,所以我还活着。但是幸枝她们却已经从游戏中退场了。
秋也望着左边的典子。典子听见和自己很要好的内海幸枝和谷泽遥死去的消息,似乎很难过。不过看到水滚了之后,便拿了两颗好像是川田事先保留下来的高汤块,放入空罐中。高汤的味道慢慢地飘了过来。
「秋也,你吃得下吗?」典子问道。
秋也盯着典子的脸,稍微挑了眉。虽然知道不能不吃点东西,但是才刚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实在是没有食慾。而且,最根本的原因,是脑海里不时闪过围在旗上忠胜和泷口优一郎身上的灰色硬块的景象(这件事并没有跟他们两个人说——那群「硬邦邦的家伙」应该还在一百公尺远的前头蠢动着——只说自己是因为伤口疼痛才吐了出来)。
「吃吧,七原。我和典子同学已经吃过午饭了。」
叼着烟的川田说。秋也把眼神移到川田那张愈长愈长、一脸杂胡的脸上。最后,微微地点头。川田用手帕捏着罐缘拿起罐子,把汤倒进塑胶杯中,然后递给秋也。
秋也接过杯子,慢慢凑到嘴边喝下去。高汤的味道口中散开来,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滑过食道来到胃里。看来并没有所想的那样难受。
典子将麵包递过去,秋也拿过麵包咬了一口。咬下第一口后,想不到食慾还不错。一转眼就全都吃光了。姑且不管精神方面——至少在身体方面,看来还真的是饿了好长一段时间。
「还要吗?」
典子开口问。秋也点头,「再给我一些汤。」举起空杯子回答说。这回事典子帮他倒的。
一边接过杯子,秋也一边叫了一声「典子。」典子抬起视线,看着秋也。
「怎么了?」
「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典子微笑着。「我有持续吃感冒药,不要紧的。」
秋也看着川田的脸。川田叼着烟的侧脸,微微地点头。川田也从诊所拿了一套的抗生素注射药剂,不过,看来是不需要了吧。
秋也又把视线转回典子身上,对她笑了笑。「太好了!」
典子接着又问了一次已经问过好几次的问题。「秋也,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秋也点点头说:「不要紧。」
事实上并非不要紧,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从制服袖口露出的左手颜色,跟右手稍微不一样。是因为肩膀的伤?还是手肘上的伤的关係?自己也不明白。或者单纯只是因为手肘上紧紧包着绷带的关係也不一定。总觉得左手愈来愈僵硬。
再喝了一口汤之后,秋也把杯子放在脚边。然后叫了声:「川田。」
正在确认乌兹枪状况的川田,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秋也。「怎么?」
「是关于桐山的事。」
没错。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时,脑子里突然浮现跟川田和典子道别之前,脑子里一直想着的那个疑问。还有刚才离开灯塔后,听到的枪声。总之,自己那时候喊道:「搞什么!那家伙,到底想怎样!」也就是说,桐山和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当然,照推测看来,桐山和雄并不是唯一「积极投入」这场游戏的人。和秋也发生搏斗的大木立道、赤松义生都是。如果相信杉村弘树说的话,相马光子也算属于那种人吧。不过,桐山他那手下不留情、毫不迟疑、冷酷及冷静的态度……秋也经常从桐山身上感觉到的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在这场游戏当中,一下子突显出来,更直接威胁到秋也。秋也再次想起那机枪口喷出的火焰,对方看着自己的冰冷眼神,不禁背脊发凉。
川田不发一语,于是秋也就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到底想怎样?我实在是怎么都想不透。」
川田垂下了眼神,用指尖玩弄着具有可切换全自动/半自动开关的乌兹冲锋枪的安全装置。
说到这里,秋也心里突然间想到:川田好早之前就说过,没有必要去弄懂。现在该不会又要这么说了吧?
不过,川天的回答并不是这样。
「说的也是。」川田突然抬起头来。「我以前见过跟那家伙很像的人。」
「是在之前的游戏吗?」
「不是。」川田摇了摇头。「是在别的地方。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身为贫民区里医生的儿子,我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川田又拿出烟点了起来,吐了口烟后接着说道:「我想他是……非常空虚的那种人。」
「空虚?」典子问道。
「对。」川田点点头。「对于伦理或是爱情。不,应该说不管对于什么样的价值观,心里根本没个底。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而且……他这样,很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秋也在想,这是不是指他这样的人格是天生的?那不就……
川田又吸了一口后,将烟吐了出来。
「杉村他说过相马光子的事吧?」
秋也和典子点了点头。
「那家伙到底是不是真心投入这场游戏,我们没有确认,所以不知道。不过,在班上稍微注意一点,就可以发现相马和桐山其实很像。但是,相马她只是特意排除掉伦理和爱情而已。她应该是有什么理由才对。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桐山他是没理由的。这两者的差异很大。桐山可是没有理由的。」
秋也注视着川田的脸,一个人喃喃自语地说:「真可怕。」
「对,很可怕。」川田同意。「你想想。那或许不是他本人的错。不,应该可以说也不是其他什么人的错,不过至少那家伙很可能无法拥有『未知的未来』。生为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有什么比这更叫人恐怖的事吗?」
川田又接着说:「这是我的看法。」
「就算是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常常也会觉得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我早上起来然后就吃饭呢?吃了之后等会儿不就只是变成大便吗?为什么我要去学校念书?纵使万一将来成功了,总有一天还不是一样要死。穿着漂亮的衣服,获得大家羡慕的眼神,即便赚了钱,这又有什么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说不定这些无意义的事,正适合这个烂国家。话又说回来,我们至少也还有快乐、高兴这样的感情吧。即使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能够弥补我们心灵上空虚的,不就是这些吗?至少除了这个以外,我不知道其他的答案。然而,桐山大概欠缺这样的感情。所以那家伙没有所谓的价值基準。于是,他只能用选的,选择自己要做什么。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基準。只是走到尽头便选择下一个前进的方向。就拿这次来说,说不定那小子其实很有可能是选择不投入这个游戏的。但后来选择投入游戏。这只是我自己的假设。」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话之后,又接着说。
「没错,很可怕。说不定有人可能真的过着那样的人生,很可怕。而且我们现在不得不把那样的人当做是对手,也让人觉得可怕。」
陷入一阵沉默。川田再吸了一口已经变短的烟后,就把它捏熄在地上了。秋也又拿起装汤的杯子,喝了一口汤。
之后,秋也从川田做的那个树枝屋顶的边缘,仰头看着阴阴的天空。
「杉村他,不要紧吧?」
离开灯塔之后听到枪声的事,虽然也和典子和川田说了,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一定不会有事的!」典子说着。
秋也望着川田。
「如果烟升起来的话,看得到吗?」
川田点点头。「不要担心了。在这里的话,不管是从岛上的哪里有烟升起,都能看到。我会时时留意的。」
而秋也这时想起了那个鸟笛。自己就是受到那东西的指引来到这里。不过川田怎么会随身带着如此特别的物品呢?正打算开口问他的时候,典子先开口说道:
「杉村同学,不知道见到加代子了没有?」
「如果见到了,他们会升起烟火的。」川田回答。
典子点头,接着又一个人自言自语。
「杉村同学到底找加代子有什么事情呢?」
这是在离开诊所之前就提过的话题。而秋也也和那时同样答道:「这个嘛……」
「他们两个看起来并不像感情特别好的样子呀。」
不过,就在此时,典子「啊——」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
秋也抬起头来。
「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典子摇摇头。「可是说不定……」
语尾拉长。秋也蹙了蹙眉头。
「说不定什么?」
「在这场游戏里,」川田插嘴说道,秋也将目光移向川田。川田动手拆开一包新的香烟,眼睛看着手边的动作,继续说道:「那个想法,未免太过于感性了。」
「可是……」典子接着说:「如果是杉村同学,也许……」
秋也还是一头雾水,交互看着两人的脸。
[残存人数8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