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梅德西斯的新•基礎醫藥生物學》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来到一一四七年的二月中。

整个帝都笼罩在寒冷中，今天也不例外地是个下大雪的日子。

帕雷在成功击退白血病，捡回一条命后，目前依然持续接受化疗，以免白血病在血液学定义的完全缓解后再次複发。

养病期间，为了预防感染而不太外出的帕雷，以惊人的速度帮法马代笔写书。託了他振笔疾书之福，法马完成了名为《梅德西斯的新•基础医药生物学》的教科书，总共有法马的两个指节那么厚。

在布鲁诺的协助下，这些原稿被印製成教科书，在各地的医、葯相关大学贩卖。

（好久没把自己写的书付梓了呢。）

法马前世曾出版过不少药学教科书。他拿着以油印机大量印刷，装订精美的教科书，闻着纸张与油墨的气味，觉得感慨良多。

前往药局看诊的法马，进入药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教科书送给艾伦。艾伦收下包装过的教科书，推了推眼镜：

「小女子诚心诚意地收下了。今后也请您对我们加以鞭策督导，法马教授。」

「等一下，干嘛突然这么恭敬？妳吃到奇怪的东西吗？」

被艾伦打趣，法马苦笑起来。

「因为真的很了不起嘛，光靠你和帕雷两人，就写了这么多的内容。」

「大概一人一半吧。对了，我还有请珞缇帮忙画人体示意图。」

身为宫廷画家的珞缇所画的人体插图非常专业，使教科书更有身为教科书的架势。

「嘿嘿，其实我有请其他宫廷画家帮我修改画得不好的部分。」

「是这样吗？也该感谢那些画家才行呢。」

「原来珞缇妹妹也有功劳呀？看来我非得在学校开始前多看几遍，好好学习才行呢。」

「是啊，因为艾伦也要开班授课，所以还是先看过比较好……既然书已经完成了，我的人生就少了一半的遗憾了。」

即使说这是兄弟两人呕心沥血共同完成的鉅作也不为过。法马从自己的药学知识中挑出最低限度的必要知识，连同药学观念一起告诉帕雷。于短期内吸收大量新知，对帕雷而言是很重的负担；但是幸好帕雷非常聪明，才能把这些知识完全消化吸收，并帮忙代笔，完成整套教科书。法马心想。

假如帕雷是个普通人，法马势必得独自写完所有教科书的内容。说不定会因此经历第二次的过劳死呢。每半年从诺瓦鲁特回来一次，老是找自己麻烦的哥哥，如今变成了极为可靠的兄长。

「你明明还这么年轻，不要说那种话啦。」

艾伦教训起看破红尘似的法马。

「是啊！人生现在才要开始哦！」

珞缇为法马打气道。

如此一来，就算自己将来消失，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最低限度的知识了。

既然已经做到这件事了，法马的下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这个世界的药学，能超越自己所知的『地球现代药学』，在药学史上揭开新的一页。

「也有珞缇和赛德列克先生的份哦。有空的话可以翻阅看看。」

法马把相同的教科书分送给两人。

「谢谢您，法马少爷。」

赛德列克郑重地收下教科书。

「咦！把那么贵重的书送给我好吗？我想我应该看不懂哦！真的不会太浪费吗？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厚的书，我会好好保存的！」

没想到连自己都能收到书，让珞缇笑逐颜开。

「插图是妳画的，当然也得送妳才行。而且其中也有我希望妳能看熟的章节，就是关于急救的部分，我已经把书籤夹在那几页上了。」

三人拆开包装，每人的书页中都夹着镶有不同颜色宝石的皮製书籤。这也是法马送的礼物。

「法马你真的很重视这方面的礼数呢。」

「真希望妳说我是个精明干练的男人。」

「少爷确实是精明干练的男人呢。」

赛德列克以调皮的语气讚美法马。

「哎呀，精明干练的法马先生，您忘了把葯送去给安布鲁瓦兹先生了哦。」

安布鲁瓦兹是得了慢性胃炎的商人。

「糟了！我现在就去。」

法马穿上黑色外套，正準备出门，但是珞缇抢下他手中的葯袋：

「我帮您送去！我知道安布鲁瓦兹先生家在哪里。」

「是吗？那就拜託妳了，谢谢。」

珞缇一阵风似地跑出药局。

法马来到一楼，把教科书分送给打工的药师。

目前异世界药局总共有三名打工药师。之前是请艾伦的弟子来帮忙，现在则改成聘僱正式的打工药师，可以配合法马和艾伦的时间轮流上班。

趁着休息时间閑聊的三人，见到法马后纷纷站起。

「这是……教科书吗？」

「是我和家兄一起写成的。有时间的话可以慢慢看。」

「谢谢您，我会仔细拜读的。」

身材高瘦的一级药师罗杰接过书说道。

正值青年阶段的他原本是尼德兰国的药师，但被法马看中，挖角到异世界药局上班。虽然圣佛尔波帝国语说得不太流畅，但是能力很好。

「谢、谢、谢谢老闆大人！我一定会把这些全背起来的！」

一位大学刚毕业的新鲜人──二级药师蕾贝卡欣喜地道。

她的个性内向怕生，在法马面前特别容易紧张，很难和她完整交谈。

「写书不是件容易的事呢，想必花费了很多心力吧！？我会趁着小孩睡着时慢慢看的。」

说这些话的是家中有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为母则强，身兼数职的药师塞蕾丝特。她也是二级药师，调配药品的速度相当快，而且还是诺瓦鲁特医药大学的毕业生。

「不必急着看完，有空时一点一点看就好。」

「法马，现在人手够了，我去外面出诊一下哦。」

艾伦挥了挥手，穿上外套，拿起诊疗包走出药局。

「路上小心，艾伦。」

艾伦也有等着她出诊的患者。她的患者都是有力贵族。艾伦每周都会空出半天时间，去这些患者家中为他们诊察。

「好。吃完午餐后，下午继续加油吧。」

◆

艾伦骑着马，穿过位于帝都中央地区的某座豪宅的大门。

她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老侯爵夫人所在的房间。

「我是一级药师艾兰诺•博纳富瓦。夫人，我来为您看诊了。」

「我等妳很久了，艾兰诺药师。总算又见到妳了呢。」

从好几年前起，艾伦就一直是这位老夫人的主治医生。不只这位贵妇，许多贵族女性都很保守，不愿意在男性医师或药师面前露出肌肤。这样的女性，通常会请帝都最有名的女性药师艾伦为她们看诊。

「基于我的个人原因变更诊察日期，对夫人真是抱歉。」

「没关係没关係，因为妳是很抢手的一级药师嘛。再说药局那边应该很忙吧？」

就算葯吃完了，老夫人也不找其他药师看诊，而是很有耐心地等艾伦出诊。她就是如此信任艾伦的能力。

「谢谢您的谅解。前阵子我们老闆处于无法看诊的状态，但是现在他已经回来了，所以我总算有时间过来为您看诊。」

「药局老闆是妳的学生对吧？听说异世界药局的风评很好哦。看来妳学生做得不错呢。这都要归功于妳教导有方。」

「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我的学生了，而且我从他那边学到的反而更多呢。」

其实老闆的学识远远高过我，师徒关係早就完全反过来了。虽然艾伦心里这么想，可是无法把这些话说给完全信任自己能力的老夫人听。因为她不想见到老夫人失望的表情。

「我也很想见见妳那位优秀的学生呢。但是像我这种身分的人，很忌讳被其他人知道自己身患疾病，没办法前往平民也会去的药局看诊。所以我很感谢愿意定期来帮我看诊，又能保守秘密的妳哦。」

老夫人以柔和的表情看着艾伦。艾伦承受不住她的视线，提议道：

「夫人考不考虑让其他药师来为您看诊呢？以我的能力，实在无法确认您胃病的真正原因。」

根据艾伦的推测，这位老夫人得的应该是法马那派药学中说的胃食道逆流。可是艾伦没有诊眼，也没有扎实的西洋病理知识，除了知道胃部有问题之外，无法明确地诊断出病名。多年来，艾伦开给老夫人的全是缓和胃痛的传统药水。

虽然艾伦调製的药水对老夫人而言相当有效，可是说不定胃痛的背后，隐藏着某些重大的疾病，艾伦不由得感到不安。但如果是法马，就一定能看出真正的病因。没办法靠自己做出判断，使艾伦觉得很惭愧。法马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但艾伦总有一种他比自己年长的感觉。

「其他药师，是指男性药师吗？」

「是的，我希望您能接受法马药师的诊断……」

「别这么说，那是不行的。妳是我独一无二的药师哦。妳的药水对我非常管用，所以还是快点帮我调製药水吧，艾兰诺药师。」

「好的，夫人……」

艾伦调製起药水，有点失去信心。

听说法马把所有知识全部告诉帕雷，而且是在帕雷养病期间告诉他，让帕雷帮他写教科书时，虽然艾伦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不过心里其实焦急又迷惘。

为什么法马传授知识的人，不是平常离他最近的自己呢？艾伦自我分析，结论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以让法马那么做。这使她感到相当羞愧。

基于许多重要的功绩，法马被教授会议推举、招聘为帝国医药大学的教授。虽然艾伦也基于法马左右手的身分一起被招聘，但是对大学而言，招聘艾伦完全是顺便而已。

（我顶多只能当法马的助手吗……可是法马并不希望变成那样。）

因为法马一直把艾伦看成与自己对等的药师。

法马的活跃，间接地暴露艾伦的能力与知识有多么不足。但是在自己为之懊恼跺脚时，帕雷却从后方急起直追，现在说不定已经超越自己，跑到前方去了。艾伦觉得很心慌。

「夫人，药水调製好了。请您照着平常的份量服用。」

艾伦勉强挤出笑容，把药水交给老夫人。也许是察觉艾伦心中的纠葛吧，老夫人把药水放在一旁，牵起艾伦的手。

「艾兰诺药师。」

她脸上带着高雅的微笑，以点醒艾伦的语气开口：

「现在，妳的面前出现了与妳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以及值得尊敬的师长，因此觉得迷惘，是吗？」

「是……的。虽然很奇妙，但我是这么觉得的。」

「比起哀叹自己不足之处，还不如想想，自己因这些人而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有多少成长哦。」

「成长……我有因此成长吗？」

「光是妳会如此怀疑自己，认为自己力量不足，就已经和过去那个以宫廷药师大弟子的身分自豪的艾兰诺不同了哦。人在向前走时，经常会忘记身后的事物；但是偶尔也该回个头，因为妳的身后有自己一路走来的足迹。」

艾伦心中涌起暖意，觉得被自己的病人疗愈了。不是因为药物，而是因为语言的力量。

「假如有识路的人走在自己前方，只要跟上去就好了。」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露出不带任何阴霾的笑容。

「我会努力跟着，不追丢他们的！」

艾伦果断地回道，把老夫人的话语郑重地收在自己心中。

她开始认为，以自己的手调製传统药水，其实也是不错的事。

◆

珞缇出门帮法马送葯后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异世界药局门口。由于站岗的骑士进入店里通报法马，因此法马知道是大贵族来了。

基本上，只要不是重病患者，就算对方是大贵族，法马也不会主动出来迎接对方。但假如对方是恩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抱歉，打扰您了，您正在休息吗？」

「没关係的。欢迎您大驾光临，梅乐蒂尊爵。平时总是受您关照，谢谢您。」

法马向走下马车的梅乐蒂尊爵寒暄道。

梅乐蒂今天化了全妆，穿着正式的礼服，看起来比平常更美了。她穿的是将腰部收细，后臀部分加了许多布料使其蓬起，目前正流行的※巴斯尔风格礼服。外出时有余力化妆打扮，正是她病情转稳的证明。（编注：流行于法国十九世纪后期的女性穿衣风格。）

梅乐蒂尊爵摘下以轻软的大片羽毛作为装饰的帽子，向法马问候道：

「日安，法马大人。谢谢您的信与礼物。」

法马在委託梅乐蒂製作各种器具时，总是不忘送上感谢信与谢礼。

「我才要感谢您帮忙製作钢瓶呢。居然能在一天之内做出结构那么複杂的东西……多亏您的支援，家兄才能得救，他也很感谢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