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下课铃后抬起头,周围瀰漫着嘈杂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睡过整个上午,但北风渐凉的十一月底,就算是靠窗的位置也不见一丁点阳光。太冷了,在内心嘀咕着。坐直后呼地吐了口气。周围虽然有很多人,但与自己之间好像隔了层薄膜般。毫无交集。
撑着脸看向窗外,叶子已经落光的树枝变得光秃秃。在十月中旬转学进来时还长着不少绿叶,时间真是转瞬即逝啊。话虽如此这一个多月间和同班同学的距离是一点都没缩短,理由很简单,因为没花心思交朋友。成为同学的人也敏感地察觉到这点,于是周围就好像张开了屏障般空无一人。我对朋友没兴趣,大泽紫苑继续看着窗外。
紫苑本来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就读于离家不远的公立学校。在没搬来之前,和父亲两人住在公寓里。家里没有母亲,而父亲是个漂泊不定的人。自紫苑懂事起,他就和複数的对象保持关係,时常无缘无故的几日不归。于是紫苑自小就得在力所能及的範围内想办法料理衣食住行,主要是存粮问题,否则会有性命危机。
虽然不见人影,但父亲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地方放上钱。最初父亲告诉紫苑的时候,紫苑还没上学。
「要买东西就从这里拿吧。家里还有麵包和牛奶。那么我过两天回来。」
完全没有顾虑年幼儿子的样子,父亲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然后并没有像说的那样两天就回来。吃光了麵包的紫苑揣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忍无可忍地捏着钱打开非常沉重的大门。在走到便利店后,店员因为年幼的紫苑没有家长陪同而报警。最后赶来的警员给紫苑买了饭糰,但到最后都没能联络上父亲,只能将紫苑送回家。
回到家的紫苑一个人在空蕩蕩的房间里,不断想着『还没有回来吗?』一边不时地看着时钟。五分钟,十分钟,每当听见有人路过门前的声音都匆忙跑到玄关查看,玄关的开门声却始终听不到。
最后父亲在离家的第五天才回来,看着浑身酒臭倒在玄关的身影,紫苑发誓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自那以后父亲就开始频繁地外出,虽然最初紫苑还会向父亲追问几时回来,但对父亲毫无信用的承诺逐渐麻木后,就开始好像独居的人般生活着。上小学的紫苑包揽了所有家事。习惯一个人后,连现在也讨厌和别人混在一起。
而那个父亲终于,在紫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一去不归了。那是三个月前的事。
有一日,中学生的紫苑放学回家时遇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站在家门口,好像在等着谁的样子,
「喂,这里是你家?」
在看见紫苑打开门后,就凶神恶煞地捉住紫苑说。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嵌入手臂,紫苑痛得皱起眉头。
「你是谁?」
「那混蛋,竟然已经有小孩了?!」
女人盯着紫苑看了一阵后,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提包拿出香烟点燃说,「你父亲还真是个混账,每次来都骗我说工作忙,其实在外面有三四个女人。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连孩子都有了!前两天他还住在我家,但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了。他没有回家吗?你妈在不在?」
「我家没有母亲。」
「什么?那他跑到哪个女人那里去了?」
「我不知道!」
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混乱的紫苑推开女人的手逃进屋。他靠在大门上,门外女人不断捶门的震动传遍全身。
父亲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只一个?虽然很少回家,但父亲应该还是有正当工作,紫苑也收到过父亲公司寄来的信件。一直在心底想着或许是工作的原因,才把紫苑一个人扔在家里…不,是想要这样去相信。但在紫苑忍受饥饿的时候,他却和女人在一起吗?
不,或许父亲是想要再婚才在寻找对象,只是没机会和紫苑说而已。紫苑站在昏暗的玄关安慰自己。当天晚上父亲难得在晚饭的时间就回来了,紫苑沖着那个坐在玄关脱鞋的背影发问。如果父亲有这种打算,那就和紫苑关係甚大了。因为他的对象会变成紫苑的继母。
「你不用管。」
连头都没回一下的父亲,只是丢下一句,「我不会再婚的。你也长大了,别来管我的事。」
简直叫人不敢相信。紫苑不禁呆住。希望听到『搞错了』之类的回答。就算是真的,如果是父亲的希望,紫苑也不是无论如何都不接受。但父亲却乾脆地把儿子的纠葛抛在一边,虽然没想过他是个多称职的父亲,但原来他是这种人吗?别开玩笑了。紫苑心想。
「你索性别回来了!」
当时怒气沖沖的紫苑向父亲大喊道。平时连牢骚都发不了的紫苑的怒吼似乎让父亲吓了一跳。父亲露出吃惊的表情,但马上皱起眉头说,
「这里的房租是我付的,回不回来是我的自由吧。要是有意见,等你成年后可以搬出去。」
轻浮又无情的话让紫苑冻彻心扉。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突然觉得空虚起来。丢下呆立不动的紫苑,父亲走进房间。自那天起,紫苑和父亲间就没有再说过话。而两人间早已蕩然无存的父子关係,终于在今年九月初划下句号。父亲失蹤了。因为他一个月不回来很稀鬆平常,起先紫苑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某天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家门口。
「我是你父亲的妹妹。」
看到紫苑着急地想逃进房间,她乾脆地这样说。这是紫苑第一次见到亲戚。「也就是说,我是你的姑母。你的父亲联络我说,要我来收养你。」
「什么?」
「他不会再回来了,具体的事我也没听说。但这里已经有两个月没交房租了,必须搬走才行。」
一瞬的冲击过后,
「…是吗…」
紫苑低下头轻喃,没多久就接受了事实。自己终于被抛弃了,比起惊愕,更觉得死心了。父亲就这样完全抛弃了父亲的责任,抛弃了还未成年的儿子。之后眼花缭乱的变化让紫苑应接不暇。为了搬去和姑母一起住,紫苑必须转学。姓氏也改成了大泽。姑母家住某个偏远的小镇上,初次踏上小镇时为那除了农田还是农田的景色震惊。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啊。
「大泽同学是从东京来的吗?」
紫苑转入了当地的高中。转学的第一天,同班同学接二连三地提问。看着台下一双双趣味盎然的眼睛,紫苑不禁沉默不语。对以前没什么好回忆,而且被叫做大泽也让他不习惯。会在这个时期转学很奇怪,换句话说就是『有缘由』。而且紫苑为人冷淡。因为不习惯新的姓氏,叫了也没反应,被认为故意无视对方。
「那家伙看不起我们。」
没多久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紫苑也懒得解释。过了一个月后已经没人来和他说话,相反閑话却在背后传得满天飞。
「那家伙啊,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哟!」
虽然听到时觉得气愤,但也是事实。而且不但在同学间,老师间,邻里间,对萧条的小镇来说,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传得满城皆知。听到麻痹后,只有一股空虚感残留在心底。紫苑冷眼看着骚动的周围,要说就去说啊,宣扬我是个被抛弃的人对你们能有什么好处吗?只不过为无聊的生活提供点笑料罢了。
「喂,大泽,大泽!」
听见前方传来叫声,紫苑回过头来。
「读接下来的内容。」
站在讲台上的国文老师举着书说,附近传来窃笑。紫苑因为在开小差,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在哪里。只能垂下头道歉,
「对不起。」
「给我站着听课。」
像电线杆般一个人呆站在教室里很引人注目,但总比去站冷风呼啸的走廊好。无视从四面八方传出的嘲笑声,把手**制服口袋。
「吉田,你来接着读。」
这次又传出嘲笑声。一个坐在教室中央位置的女生站了起来。她有着一头既蓬鬆又长的褐色头髮。声音也很小。老师几次三番要求『大声一点』,但最后还是换了别人来读。吉田默默地坐回座位。
紫苑不经意间撇了她一眼。不起眼的女生,和紫苑一样不合群。从没见过她和谁交谈的样子,总是低着头。和我真像啊。紫苑看着天花板想,这里好像笼子里面,被迫关在这里,终日混杂在人群里被擅自断言,我快受不了了。所有人的一切都混在一起,在不断发酵。空气里飞扬着各种微生物。想要打破这里,不然我将无法呼吸。
课都上完后,同班的人逐渐离开,这里和大都市的学校不同,基本没几个社团活动可搞。要不了多久周围就静悄悄的。紫苑没有回去,一个人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虽然早上的学校很吵,但紫苑喜欢晚上的学校。
灭掉教室灯后,就这么看不腻地盯着窗外,偶尔望着空中发獃。一片漆黑的空间让人安心。既安静又包容,连窗外都不见灯光。萧条也有好处啊,这么想着越待越晚,好几次都被警卫发现赶出了学校。即使如此也依然不记教训地日复一日佔据着晚上的学校。
会留在学校的另一个原因是一想到晚上要回去别人家就觉得忧郁。姑母家包括姑母的丈夫和女儿在内共三人,一起生活在一栋小小的独门住宅内。习惯独自一人的紫苑就好像漂浮的水母一样,怎么都无法融入其中。
这是秘密的时光。要是传出去又会被嘲笑罢了。但就像在等待似得,紫苑偶尔看向教室门。 终于到不得不回去的时间,想着『没来呢』,卡拉一声拉开身后的椅子站了起来。虽然没有约定过,仍不免有些失望。
出了教室的紫苑没有走向楼梯,而是前往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铁门。校舍每层除了普通的楼梯外,另外还有所谓的逃生楼梯。虽然每晚都会上锁,但紫苑知道只有这扇门的门锁早已报废。只要从这里走就绝对碰不到警卫。突然听见了细小的声音。来到室外的紫苑发现声音是从上方传来,不禁停下脚步抬头仰望。
漆黑的夜空映入眼帘。会是什么呢?至今从没有在晚上的学校遇到警卫以外的人,除了唯一一次。但现在可不是巡视楼上的时间。紫苑早把巡视时间和路线记清楚了。
不觉恐惧反而好奇的紫苑又从逃生楼梯回到校舍内,踏着轻微脚步声爬上楼梯。夹杂在脚步声中的某种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来。这是乐器声?最终紫苑循着声音跑到了最顶楼。通往屋顶的门没有上锁,发出卡叽一声被向前推开。瞬间狂风和细细的旋律迎面扑来。
「什…么…」
那是好像电影情节般的一幕。有个人在满天星斗下的屋顶上拉着琴。简直教人不敢相信。『他』背对着这边,不断编织出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形成的旋律就好像月光下的蜘蛛丝般纤细又坚韧不拔,连绵不绝地窜入耳中。让人一瞬间惊艳不已。
对方没有发觉背后的紫苑,只是不断地活动双手。即使从背影中也能看出对方的专注。虽然从没有欣赏音乐的兴趣,但不能否认体会到了强烈的吸引力。
终于回过神来的紫苑匆忙反手关上铁门。没想到居然看入迷了。现在已经很晚了诶,要是再被警卫发现,铁定吃不了兜着走。卡叽的噪音打断了旋律,对方停下拉琴的手回过头来。紫苑和他四目交接。平淡的眼神,看制服应该和紫苑一样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