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开车吗?」坐上她白色桑塔纳的驾驶座,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她投来了担忧的目光。大概爱车就这样落到了别人手里,自己多少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我大学时候就把驾驶证考出来了,而且在芠县也买了辆车,虽然开的是不多。」
「什么车?」
「马自达6,二手的。」
「……好吧,那你小心点。」她长叹了一口气,玩座椅上一靠,望向前方灯火通明的街道。
我苦笑了下,将汽车发动。由于我执意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又厚颜无耻地要自己开车。最开始她有些狐疑,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只好就此作罢。
「不过就这样溜出来真的好吗?」我心虚地向她问到,毕竟提出逃跑计画的人是她,「好像也没有跟羽她们打过招呼吧。」
「没关係吶,他们会原谅我们的。」她无所谓地摆摆手 「更何况以前我就是偷溜的惯犯了。」
「感觉就像两个不负责任的大人惹完事逃离现场一样啊。」我将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边观察着前方的路况,一边苦笑道。
「今天就最后做一次孩子吧……」她也笑笑,伸了个懒腰。
「不过到底是要去哪呢……」
「秘密。」我瞥了她一眼,狡黠地咧起嘴,「不过很快就到了。」
十分钟后,我将车停在我住的宾馆楼下。也就是……曾经那个地方。
(二)
「这是……」
完全不一样的建筑,完全不一样的街景,昔日的空地筑起高楼,残破不堪的公寓早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可即便是过去了足以抹去一切的七年 过往的景色依旧在我脑海中清晰可见。我转向他,双唇微微张开,挤出声音:
「七年不见,第一天就带来宾馆啊……可真有你的。」
「……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忘了?」
看着他一副老实的样子向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可能忘啊,这个地方……」
看向那烫金的四字招牌,我不禁发出感叹:
「原来是改成旅馆了啊……」
「不过价格还是蛮亲民的。」他摊开手,开玩笑道,「好了,那送你回家吗?还是你自己开车回去?」
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我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跑这么大老远过来就是想给我看这个?」
「嗯,有什么问题吗?」
看见这个比我大了七岁男人眼中流露的那种纯真,我不禁摇头叹息。
「既然都来宾馆了还这副德行啊!真亏你还大了我半轮!」我在后面将他往前推,「去去去……」
「喂喂——」
……
淋浴喷头中依旧带着铁鏽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回忆席捲而来。用旅馆的浴巾将身子擦凈,穿上浴袍,我从浴室中走出来。比我先一步洗完的他则端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深吸一口气,但依旧抑制不住双颊上升的温度,我强忍着走到他身边坐下。
「……」
「……」
沉默。
窗外喧嚣的车鸣、恼人的广场舞音乐、不知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广告词。一阵接一阵的音浪填充满二人之间的世界,可其中并没有属于我们的声音。
感觉心情……
「啊啊,烦死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起来,接着转过身,瞥见他一脸惊愕的神情。可是我没有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将他推倒在床上。望着他混杂着疑惑的赤红的面庞,我一边解开浴袍前的带子,一边羞涩地轻声说到:
「「那个……我可是七年没做了哦,敬请谅解。」
他獃獃地凝视着我的双眼,噗嗤一笑:
「其实……我也一样。」
白色的浴袍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我将身心託付给了这位才刚刚重逢的家伙。
……
又一次回到了浴室,再次嗅到那铁鏽味,我麻利沖乾净身子走出淋浴间。夜也经很深了,还腰酸背痛的……真不知道明天还起不起得来。比毕竟本来就没什么经验……还是太生疏了啊。
而他正站在宾馆的一张小桌边,两手上端着盛满咖啡的瓷杯。他将一只递过来,露出那种招待客人的假笑。
「请慢用。」
「……我又不是客人。」
嘴中嘟囔着。我接过瓷杯,将它捧在手心感受久违的温暖。
「松。」突然,他呼唤了我的名字。
「如果明天让你回芠县……方便吗?」
「为什么呢?」坐在床边的我抿了口咖啡。甘甜且苦涩的感觉顺着味蕾,在神经中扩散开来。
「就是想带你看一下久违的故乡啊,你好久没回芠县了吧?还有咖啡店之类的,以及……」他放下杯子,有点遗憾地说到,「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但总觉得……还有好多事没跟你讲完。」
「没事啊。」我不假思索地答到,「我跟你回芠县吧,把剩下的年假休了算了,而且明天就是双休了……找个理由把加班给推了算了。」
「哎?可这样……」
「没关係的。」我微笑着摇摇头,「因为……我也觉得有些话没讲完呢。」
这七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带着怎么样的心情、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此刻的我们,彼此并不知晓。我……也想重新去了解他。
但只要我们不断前进,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一条轨道上,我坚信着这一点。
那些想说的话……就当作是最后的告别吧,以及重逢。
「这样吗……」他苦笑了下,「你还是这么任性啊……败给你了。」
「抱歉吶,即便过了七年我还是一样自作主张……像个孩子一样。」
「无所谓啊,在我眼中……你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学生哦。」
「都是个快奔四的大叔还开什么玩笑……」我对着他苦笑了下,他也无奈地摊摊手。
「叮咚。」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将我们的玩笑话打断。打开查看,是涟发过来的消息:
「婚礼定在七天后,二位是否方便呢?」
看到这虽然早有预料,但又十分突然的预告,我将手机摆到他面前,问:
「怎么样?」
「那就一起去吧。」他对着屏幕叹了口气,就像看着七年前另外两个不省心的学生,「作为曾经的老师落后于他们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每个人都在向前呢……我不禁想到。
不管向着哪里,不管是否会收穫幸福,我们都在这弄人的命运中不断前进。即便是枯燥无味的生活、留有遗憾的回忆、茫然无知的未来……人总是在挣扎着向前。
所以……我也不能停下脚步。
和他一起,重新迈向未来吧。
(三)
「天台事变」结束后,我们四个人一同回归了大部队。而羽学姐则毫不遮掩地公布了我们交往的事实,引得实学姐对我又摇又晃了一阵子。不过睿学姐……
虽然表面上是在祝贺,但她的样子……出奇的疲惫。可能是今天太忙了吧?
以及我在那时收到了松姐发过来的简讯,说她和岘叔提早溜走了……真是两个不负责任的大人,到头来学生会的烂摊子还得由我们收拾……不过还有两个称职的大人过来帮忙,使收尾工作变得还算轻鬆。
「咖啡店的那些电器就给我们搬回去吧,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先走咯!」
穿着得体、举止轻浮的大哥朝我们挥挥手告别后,便同那个冷若冰霜的姐姐一起离开了学生会室……没想到这样不协调的组合也是那种关係呢,听说还是青梅竹马来着。好像不久之后他们就要结婚了,松姐大概会去的吧……但总之与我无关。
收拾完毕,明确了庆功宴的时间后,我们便各自告别回家。虽然总觉得今天就这么结束有点草率,但坐上公交……已是晚上二十一点。
回到家之后,我拖着崩溃边缘的身躯挣扎进浴室,随意地洗漱了一番后,便直接瘫倒在床上。
至于在这个重要节点挂机了一天的堇……本来还想给我总结一下,但见我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甩下一句「因为摊上你这个废物所以有些话只能明天再说」之后,便气沖沖地钻入我的衣橱里消失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对我这种废柴无疑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摺磨啊……对不起啦,堇。我这么没有,在关键时刻还要靠你推一把,真是感谢了……
在心中这般碎碎念着,我将被子拉上,再也抵挡不住席捲而来的睡意,只能闭上眼任凭睡魔摆布。
……
睁开双眼。
面对突然明亮起来的视野,我疲倦地揉了揉眼眶,但却发现……我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环顾四周,我终于知道自己正站在马路一端的红绿灯边,而眼前的街景……出奇地熟悉。
廖廖的车辆、零零散散的行人。虽是理因忙碌的清晨,但这个城镇丝毫没有被唤醒的样子……这样冷清的地方,在我心中只有那一个答案。
芠县,我的故乡。
所以……这是梦境吗?
出于半梦半醒状态下的人似乎会清晰地认知梦境。可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个地方?
正当我思索起来时,对面的路灯由绿转红,停在斑马线后的几辆小轿车开始向前驶去,接着……
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我眼前闪过,直奔前方。
转瞬之间,我注意到的只有乌黑的短髮,以及……
虽然还在减速,但依旧直冲向前的汽车。
下一秒、下一个画面,呼吸停止,心跳不知漏了几拍。
银白色的轿车从闪过,与眼前那个沖向道路中央的身影迎面相撞。
「咚!」
与影视中钝物撞击肉体的声音如出一辙,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人」向前飞出几米,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头部的鲜血在水泥路上画下赤红的轨迹。上一秒钟还向前冲刺的生命,此刻却躺在那,无法感受到一点气息。
我站在不远处,愕然地望向前方,注视着那个「东西」,虽然被乌黑的短髮遮蔽了面庞,但……
那个咧开的嘴角,漾着我无比熟悉的笑容。
接下来只有杂乱无章的画面:簇拥而上的人群、变化无常的红绿灯、震耳欲聋的警笛、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我,以及……
「不要过去!」
发自肺腑的喊叫声不知从哪里传出。
那是……我的声音。但我从一开始就从未开口说话。
可没有任何疑惑的时间,感觉背后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眼前的事物再次变化……
明朗起来的视线中,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是……
我的房间。
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湿。
「干什么啊?大清早就大惊小怪的!」保持着她一贯不走寻常路的出现方式,堇从天花板上吊下来,「虽然也不早了吧……大概。」
我没有回话,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九点钟。
我睡了……十一个小时吗?仅仅是做了那一个梦?
「怎么了,被吓成这样?是做噩梦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
「梦到什么了?」
「……被车撞到了。」
「……普通。」
很寻常的噩梦嘛。幽灵不以为然地摊摊手。
僵硬地扯出个笑脸,被随意地打趣一番,就这么敷衍过去。
其实我没告诉她被车撞的是谁。即便我无比笃定……那个人是她。
即便看到的只是背影,即便看见的只是那乌黑的波波头,我也有这样的自信。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会做着个梦?为什么会是她?
这梦……和最初的那一个有什么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