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谈一谈你对「大学」一词的理解。
看着白纸上的问题,我感到无比雀跃。除了这问题实在简单过头以外,还有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鬆下来的原因在。
于是,我操用黑色水笔舞文弄墨――
『大学,即为大可不学。』
看着这八个凝聚了我两年大学生涯积攒下智慧的汉字,辅导员平冢静额头冒出青筋,把白纸揉成一团后混合着声音朝我扔来:
「老弟啊,你马上要三年级了吧?」
「明明还有一个学期……」
不要误会,如果只是辅导员当然不会使我紧张,但这女的却恰好又是我表姐,由于长久积累下来的阶级关係,我总会对她产生些畏惧感。
静姐不知从哪又抽出一张纸递过来。
「给我重写。」
「是!」
「不许写一样的,不许写那么少。」
静姐只抬高下眼皮看向我。
「……是。」
这女的真不愧是最懂我的人,连这种程度的计策都能看破。
平冢老师大概算的上是美女,学院里的男生至今为止看到她都会眼睛发光。我也不例外,只不过要把光换成金星而已。除开这种强制性的会晤,我根本不想见到她。
『大学,即为大概可学。想学习的人可以学,不想学习的人可以不学。』
虽说此次握笔的时候手在颤抖,但这次的答案却比上个更加令我满意。提出观点后施加论证,我真是个天才。
而作为奖励,静姐看到这次的答案,也只是按住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不对,比企谷同学,两年大学你上到哪里去了?」
一般来说,当关係好到一定程度的人用全名来称呼你时,多半意味着大的要来了。由于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说话而是用食指指向胸口。
「……什么意思?」
静姐皱起眉头问道。这都看不懂,她到底是怎么考上研究生的?没办法,只能告诉她了。
「上到我的心里。」
「你真的很土呢。」
「也可以说是很接地气。」
静姐再次叹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厌倦大学,退学后你準备做什么?」
「呃,我热爱大学,也没準备退学。」
如果能在辅导员面前公然说出那种犯罪宣言,那我的智商也不配念到大学。而且都已经交了两年学费,拿不到毕业证未免太亏。
「那你这乱七八糟的答案是要怎样。还有,你明白为什么我会喊你来么?」
「这、这种题目难道不是开放式问题么?」
「老弟啊,我上句话的重心可是放在后边的」
「……弟控?」
――咚
一阵巨响传来。
是长皮靴的后跟和木地板亲密接触的声音。
「我现在是你的辅导员。」
静姐的嘴角有些抽搐,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头母狮子在咆哮。
「SORRY~人家并不是很明白呢☆」
要知道连某游戏的世界冠军都爱这种道歉方式(注:指英雄联盟职业选手金泰相。),我觉得静姐应该会很满意我的诚恳态度,但她的嘴角却仍不止息。完蛋了,我突然想起来这女的本科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中英夹杂的话在她看来难道很反胃?
「呵呵……」
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最能使我害怕,尤其是当女性露出这种表情时。若要找出形容这种行为的词,那便是阴阳怪气。
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静姐的神情,却发现她似乎真的没有动怒的样子,而是边发出那种渗人的笑声边滑动着手机屏幕,拇指用累了就换食指,持续了好一会后,又露出很反常的满意神情。
「给我过来好好看。」
「好、好的!」
我特地搓揉眼睛后跑过去,原来是她和各位教授的聊天记录。这女的还真是不知廉耻,把这种隐私信息轻而易举地就透露给别人。
「明白了么?」
「喔……」
这既像反问又像疑问的话,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其归为前者。既然如此,那乾脆不回覆好了。
「说吧,连续两周不上课的原因是什么?」
「因、因为三次点名没到的话会被取消期末考试资格……痛痛痛痛痛!」
由于小腿被狠狠地踢了一下,于是我赶紧改口:
「因、因为没必要耶。我对自己要求甚低,只要总评能及格就好。」
「就算是这样,那你翘课去干什么了?」
「我、我想想。与各种各样的人类深入交流,为以后和女生交往打下坚定的基础……之类的?」
我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胡诌能力。能把玩美少女游戏说的如此清新脱俗,谁能相信我从前是个理科生。
「是和朋友一起么?」
「我、我朋友都不在苏州念大学!」
试图借这种明知故问的方式来讽刺我没有朋友?想都别想!
「所以说,就是窝在家里打游戏咯?」
静姐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真、真是的!所谓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这女的不能对自己的老弟温柔一些么?
「明明是公寓,我们家离这边可有几百公里耶!」
吼吼吼。被我揪出话里的错误了吧,你这高中学不懂物理的笨女人。
「好,那就是窝在我替你付房租的公寓里打游戏咯?」
「还、还有回学校食堂用膳!」
然而这次静姐并没有再次更改答案,而是加深了目光里怜悯的程度。她绝对是因为心疼我每天都在食堂吃饭才这样子,我不接受其他说法!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因为我连翘两周课把我喊来,不是应该像高中时候的班主任那样对我劈头盖脸一阵瘟骂么?结果她反而让我回味起这段充实无比的快乐时光,莫非这就是大学与高中的区别所在?难怪爸妈从前总说,大学是个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静姐侧过脸注视我一阵子后,啪嗒一声按下锁屏按键。
「别慌张,这点事还不至于让我生气到通知爸妈。」
这真是太好。不过她说这话,不就等同于警告我『下次如果再这样,就打电话通知爸妈』么?虽说作案前发出预告信(注:出自于游戏《女神异闻录5》。)是件很酷的事,但我可不记得做过什么值得被怪盗偷心的龌龊事。
然而这份安心感很快就被摧毁。
「但好事不会成双。听好了,学院最近在计画开展一项名为『改悔』的活动,我以导员兼亲属的身份任命你为次位参与者,不可以拒绝。」
谁都清楚学院的活动都由辅导员制定,静姐大可不必如此欲盖弥彰,她的多半是想让我当实验用的小白鼠。
另外这活动的名字真是有够土的,她就不担心被某公司状告侵权么?我突然想起静姐刚才对我的批判,『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这类人。
值得反驳的点实在是太多……不过总而言之是句很暧昧的话,包括最后那分明很可怕她却能很平淡地念出来的宣判词。
「改悔……是要做些什么?」
由于觉得这名字太过搞笑,念出来时我差点綳不住。但搞笑归搞笑,平冢老师能想出来的大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动,比方说组织学生清扫校园或是维护食堂秩序这类事。
「简而言之,就是让学生改正自我的活动。」
静姐把手机扔到一旁,一如既往地践行着废话文学。
「喔……所以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怯生生地向翘起二郎腿的静姐发问。老实说改悔这名字我还挺满意,总感觉能和圣经之类的玩意扯上些关係。
「需要改悔的,首先就是那些绩点过低的学生。」
静姐兴緻勃勃地把脸贴近,眼睛彷彿可以射出动感光线。
「绩、绩点?为何不是期末分数?」
我很不服气地问道。大学里的评分标準令人难以理解,有的科目平时成绩甚至要佔到一半,那些老师难道不明白自己讲的课既无聊还没用么?用这些时间来自学分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看你大约已经明白自身处境。时间不早,马上我便领你去见你的伙伴」
「……伙伴?」
看样子,我似乎是被这女的擅自归入了类似于问题儿童收容所一类的组织中,马上就要去和大发慈悲领养自己的母亲见面。喂!这样做我老妈会伤心的!
「身为姐姐,我多少还是会给自己的家人点特别优惠。而且考虑到你这小鬼的期末分数尚可,你就去服务别人好了。嗯,就这么办。」
静姐频频点头。刚才的我真是大错特错,原来我并不是即将被收养,而是须要跨性别当起妈妈桑……这不是变得更糟糕了吗?但静姐早就说了「不可以拒绝」这种话,该、该怎么办?
「你骑脚踏车带我,快点。」
法律有规定脚踏车后座不能用来带人好吗!不过这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找出应对这飞来横祸的方式。所以儘管听清楚了每一个字,我还是愣在原地思考着每一种可能性。
「再不过来,我就要徵用你的脚踏车了。」
发现口袋里的钥匙不知何时消失了后,我挤出笑容跟了上去。
×××
谷溯大学分为三个校区,我脚下的这片区域名为「墅」。
多么美妙的字啊!但除开三七开的男女比例以外,这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学生宿舍旁边是唯一投入使用的东门,可以很方便地出去,不过这对于我一个不住宿舍的人而言有什么用?
男女宿舍被拥有上下两层的食堂隔开,稍微往西一些是各类球场和塑胶跑道,学生们可以在这里锻炼身体。至于特地选建在女生宿舍旁边的原因,想必也不用我多说。
接下来是一条被芦苇荡和铁丝网包围起来、有着很长一段上坡路的通道,在上下课的高峰期很容易就会水泄不通。经过这里便是成片成片的教学楼。不同的楼宇外挂着不同学院的招牌,有的设计还真是充满创意。
但这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简直是不可理喻!有钱修那些金碧辉煌的教学楼和体育馆,就不能改善一下学生的日常生活吗?以后请不要再说我无缘无故地讨厌自己的学校了!
我在这条路上费力地蹬着脚踏车,静姐则是在后座吹着春日凉风。
待遇差距之大暂且抛开不谈,即使明白自己正逐渐远离教学区,我也还是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什么是改悔?
我当然清楚这词在新华字典里的意思――让人认识错误后加以改正。但那难道不是犯罪的人该做的事么,难道说这女的已经疯狂到让我去审问犯人了?让我想想,以下简称嫌疑犯为甲方……是这个格式么?但大学里怎么会有犯法的人……不对,既然被关在大学这个监狱里,不如说每个人都是罪犯。越往下想就越可怕,还是用「麻烦」这个词一笔带过好了。
把脚踏车安置好后,静姐踩着那双靴子就往地下超市走。这里可不应该是用来碰头的地方,除开书店就是杂货店,不管是在哪种店里打杂都是件十分无聊的事情。
「呃……经、经过刚才的特训我已经改悔了,马上要回一趟本部,就、就先走了。」
「这种谎话真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放心,我不是要你在便利店打工还我钱。」
但静姐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摆出一副在寻思着什么的样子。
这真是太可怕。便利店的时薪好像不高,有没有那种既不费力又不耗时还能赚大钱的轻鬆工作?哦,有的,而且都被详细记录在刑法那本书里了。
「不、不是谎话!是很重要的通识选修课程。」
「说谎的人鼻子可是会变长的。」
好古老的说法……不应该是『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注:日本俗语。)么?
看来已经无路可逃了。不过转念一想,连毁灭世界的魔王都曾在快餐店打工(注:出自于轻小说《打工吧,魔王大人》中的剧情。),我在地超的便利店里还能收穫许多人的感谢,听说甚至可以把卖剩下的熟食带回家……就是不知道我能否遇上可爱的女勇者。
「就在那边。」
刚迈下石台阶最后一层,静姐就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
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果不其然是那间由内向外散发着土腥味的古书店,平日里基本上看不到有人进出的那种。
也罢,总而言之算是满足了不费力这个要求。虽说会来这种地方的八成都是怪人,不过我倒也算是擅长应付那种家伙。
姑且看了一眼牌匾后,我也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嗯,和预想中的所差无几。黑的发亮的木书架成排摆放,没有丝毫考究可言。书塞的满满当当,但书脊大都缺了几块。貌似有许多人喜欢闻这种牛皮纸的味道,但隔壁便利店冷藏食品的味道其实更妙。
看板的老奶奶正带着老花镜看书,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的样子。
「那、那个,我不想穿围裙可以么?」
受到这种古典气氛的影响,我连说话声音都很轻,静姐没有同意或是拒绝的原因大概正是在此。
好嘛,是要去找垂帘听政的老爷爷了对吧?男人间的交流或许会轻鬆点,但我很怕他会拉着我讲一些和历史有关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