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长谷川离开了，彷彿将要迈向新生一般。我独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思绪複杂极了。

我这才知道这段时间长谷川怎么了，心里只感到十分的寂寞。长谷川真的就这样独自走了吗？

可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在人生的最后，独自走向死亡什么的……

虽然那些话语如此冰冷，虽然他的行为如此坚定，可我依然能看出这不是长谷川所期望的，可不要小看了我啊，我直觉一向很准。我这样想着，却依旧无法驱散内心的悲伤。

或许更加让我无法接受的是长谷川就要死了。所以这一切的理由十分简单，可我却在那一刻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骗我的话，就连同这部分一起瞒过去啊！

我这样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或许我应该问的是自己，如果长谷川真的要离开，那在这最后几天，我还愿意陪伴着他吗？答案很明了，从以前开始就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可是如今我的心情十分低沉，始终踏不出半步。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找长谷川，如果他所表达的感情是真的呢？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我无法再继续顺着想下去。

屋里气温有些低，我在床上缩成一团，脑海里依旧十分混乱。无法整理的思绪就这样在心底随着眼泪打转。

可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至少……也要让我痛骂你一顿吧！

我就这样连外套都没有穿，便跑到了外面，然而，大街上满是行人，我已然寻不到他的身影。

今天的夜晚异常寒冷，雪花都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落下。

在我看着吐出的白气发獃时，耳旁传来了年迈的声音。

「小姑娘，外面多冷啊！别站在那里了，到我店里来坐坐吧。」

是拉麵店的老奶奶，大概是看我穿的很薄，还站在雪里才这么说的吧。真是一个温柔的人，这时我才意识到今天似乎还没来得及吃饭，我又望了望街道的远方，依然没有他的身影，心里灰心极了。

走进拉麵店里，舒服的温度很快就驱散了身上的寒冷，我要了碗面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刚才你在找什么人吗？这种天气穿那么薄是不行的，鼻子都冻红了。」

老奶奶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向我搭话。

「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低下头吃面。

「我常对别人说，不管怎样，吃饭排第一，工作排第二。别人总说我太唠叨，但我却觉得这是一句很温暖的话，所以我现在也把它送给你，身体更重要呦。」

老奶奶说着，对我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的确是句很温暖的话，我笑着对她道了谢。

老奶奶说完话后便去应付其他客人去了。

但我周围的时间却彷彿停止了。

为什么话有种熟悉的感觉？

从刚见到这拉麵馆开始，我就觉得异常的亲切，我好像曾经梦到过这座拉麵馆……

「吃饭排第一，工作排第二哦。」

脑海里又响起了刚才的话，将我拉入了思绪的漩涡里。

面对这让人不知所措的熟悉感，我连吃面的动作都停下了，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我似乎，有些理解长谷川说的话了。

我立刻回家整理衣装，又梳理了一下自己杂乱的思绪。

突然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那隐隐的梦境中，我正身处一个公园，身后是一座巨大的喷水池，然而今天却没有进行喷水做业。我彷彿看到了长谷川离开我的画面，被许多人就这样拉着离我远去，他们是死神吗？我打心底的这样想。然而最后，只留下我独自在原地悲伤的哭泣，泪水一点一点的落下，融化了积在地上的雪。

擦去两滴正在流下的眼泪。

悲伤个什么劲啊？我要对自己拿出自信，相信我的内心，也相信我的魅力。哪有什么不合适的理由，一定都是借口，和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呆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心动啊？

已经走到这里了，已经走过这么远了啊！我明明一直都不曾贪婪地祈求过任何事物，可为何世界还要剥夺唯一能为我擦去眼泪，抚平悲伤的人呢？

这样想着，我赶忙穿上鞋子，拿了围巾就跑了出去。途中还跌倒了好几次，眼眶也一直是湿润的。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我悲伤了，我的内心早已混乱不已。

到外面才发现，已经深夜了，但雪却越下越大。还好我刚才拿了围巾，我这样想着，匆匆忙忙地行入了大雪里。虽然不能肯定长谷川在哪里，但我清晰的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儘管不知道该怎么做，儘管此刻仍旧悲伤不已，但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十分清楚，如果此刻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大概会后悔终生。

没想到今天即使到了深夜，大街上也依然十分热闹，我本来以为明天应该会更热闹一些。不断向前跑去，这大雪也在扰乱着我的视线，动摇着我的心灵。

什么曾经的回忆？什么真正的自己？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我清楚你说的是真的，其实我明白你想要离开，可……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我不知道长谷川这么做的具体理由，也绝不会相信他编造的谎言，但现在，哪怕你说你快要死了，我也不愿从你的身边离开。

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只有对方。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证明爱的方法。

今夜的月色，在热闹中染上了几分安详与宁静。

奔跑，不停的奔跑。甚至都不去在意脚下，如今我已经拥有了奔跑的理由，再也不会停下了。幸运的是，我并没有摔倒，是神明大人在帮助我吗？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快速的跑着，想就这样一直跑到结束，想就这样甩开至今为止压在我身上的悲伤。等我到达那里时，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可我还不能就这样停下，看着自己不断吐出的白气，我突然觉得这一刻十分珍贵。

没想到这里也有许多人，明明平时不会有人在晚上来这边的。我慌忙的在人群中寻找，但他们之中并没有失魂落魄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绚烂的光芒。即使在那片高地上，一旁枯老的树木边，都不曾有他的身影。

我已经跑的很累了，但没找到他的那一刻，我差点又哭了出来。我抬起头仰望半夜的星空，只有大雪不断的飘落，我就这样忍住了泪水。

真是的，该不会真的是那里吧？也就只有那一个地方了，我这样想着又跑了起来。感受着脚下雪的鬆软，凉气不断涌入了我的肺部，真是让人伤神啊！

没错，如果他不在那里的话，最后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可我突然又犹豫起来，如果找到了，又该怎么和他说呢？长谷川能够相信我的话吗？但已经无所谓了，一切的一切已经在刚才都有了答案。我明白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我明白了长谷川害怕的是什么。没必要再这样下去了，我可不想就这样带着无数烦恼活下去，只是有个小误会，只是错过了一些时机，神啊！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我不敢去想其他任何情况，只能坚信长谷川就在那里，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停的奔跑，只有这样，我才能同过去告别。

我回忆起我们相伴的日子，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我们都一样深爱着对方，不过是隐藏在了言语之下。不论重来多少次，我相信这份感情都不会改变的。我差点感慨的哭了出来，不过一定是因为冬天的风太乾燥了。

是啊，我仍能回忆起所有事情，那夜的星空，真是美丽极了！

*

告别花野后我一时无处可去，甚至连查车票的心情都没有。话说我真的有勇气离开这里吗？

于是我又去了那片高地，没想到今天夜里居然有这么多人，明明平时都不会有人留意那里的。不过我也未曾想过，那片地方染上灯光是什么样子，虽然有了温馨的气息，但登上那片高地，却看不到曾经的星空了，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今夜雪太大了的原因。

我离开那里，慢慢悠悠的转了许久，不知不觉中夜就已经深了，花野大概已经睡了吧？

我就这样慢慢地逛到了记忆中的那座公园。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两边不断的积累着落雪，看着各色各样的行人，从我眼前走过，我好似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

今天夜里如此的安详，虽然人很多却并不显得吵闹。熟悉的商店关了门，总是出来遛狗的夫妻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连这里的喷水池都没在工作。

我如今只能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从兜里拿出一封很早以前就放着的信，然而我却一直不敢去看，直到如今才缓缓的将他拆开。

那是衫井离开时给我写的，上面只写着要我在真正想看的时候再打开。

我一直觉得这是故弄玄虚，但还是带着对老友的尊重而一直放着，我想如今已经到时候了。不过，更多的大概是已经无事可做了吧，我想着，这样的心理俨然佔据了内心的大片空地。

我看那信上这样写着：

既然拆开了这封信，就证明你现在一定体会了各种感情吧。本来想写些什么人生格言的，但想来想去，该说的已经说的够多了，所以如果你能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回忆起和我对话的模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你所追寻的，但还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其实你曾经加入的自杀组织，是我创立的，我之前一直没说，也是没有机会。当时我也没想到你会加入，所以从你来的那一天就离开了。谁知道你根本就在里面呆不下去，结果最后却是我们俩都离开了，想想都觉得好笑。

你和幕居有进展了吗？其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喜欢她的，可直到我準备离开时，我才想明白了这点，你始终没有呆在我们的身边。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幕居的，我从未有和哪个女孩子说那么多话，不过如今也没有说这些事的必要了。

最后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已经知道了，如果不知道的话，希望看了这封信后赶紧去做些什么。樱田绫子就在自杀组织里，只不过是现在改名叫花野了。不知道你看到这里是会想笑，还是会惊讶呢？反正我只能做这么多了，那这次大概就是真的再见了。

……

信的结尾，衫井并没有再写下什么令人动容的话语，我想他大概真的不擅长这种事情吧。

我反覆的阅读信上的话语，内心处处不是滋味。但想笑也是真的，已经考虑到这里了吗？如果我没有发现花野是绫子的话，也许真的会被这封信吓到吧。不过还是谢谢了，在最后的时间里还不让我好好的忧伤。

我仰起头看着天空，喘了一口气，任凭雪花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衣衫里。

「今天也有孤独的人呢。」

「你看你看，那边的大哥是不是喝多了啊？」

「小伙子，坐在那里会感冒的哦。」

可能我坐的地方比较显眼，竟然吸引了许多过路行人的视线，我听到他们的议论声，竟然是别样的温暖的话语。或许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人们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幸福的吧，美好的希望将一切都染上了人们想看到的色彩，我第一次在人群里有了如此安心的感觉。

看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孩子，我突然回忆起了染方，她现在是不是也在欢快的和朋友们玩耍呢？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也并不是一直在做错事呢。

不断有他人的话语传来，我没有去搭理，就只是这样坐着，手里苦涩的咖啡，不知不觉中就喝完了。我将罐子静静的放在一旁。

那上面也悄然有了一些积雪。

「雪下的真大啊！」

我不禁独自感慨。

「是啊！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这么大的雪天里出来赏雪。」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话语，婉转动听的声音回蕩在我的耳间。

那是熟悉的绝对不会轻易忘记的声音。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情况时，她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我就这样在长椅上仰着头，她就这样从长椅后方悄悄过来，低头注视着我的双眼。我当然被吓到了，不过可能因为脑子里太过複杂而没有任何行动。

我看着那张美丽的脸，脸蛋和鼻头都冻得发红，可爱的让人马上想去抚摸，想拥入怀里。不断的从口中吐出白气，就好像刚刚跑到这里来一样。只是看着这样的花野，我就明白自己无法第二次伤害她的心情，一想到我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泪水就忍不住的充满了眼眶，可此刻的我真的是悲伤的吗？

我找寻不到任何答案，也不知道花野来这里的理由，就如同那在空中飘舞的雪花，瑟瑟寒风，隐隐云间，穷其一生，只为在风中摇摆，舞上冬夜里最美的一曲随而消失在人间。

我站起身来，整理着思绪，率先开了口：

「花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来找长谷川的。」

我站看着花野的模样，不禁鼻头一酸。她就那样背着双手，幸福的笑着站在我的面前，彷彿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找我？为什么？明明我都已经说了那样的话……」

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十分不像样子，也知道不应该在这里袒露内心，可我已经完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长谷川真是很麻烦啊！那种谎话没必要说，你应该告诉我的，不论怎样，我都会认真听你说话的。」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知道长谷川绝对不是那种人，他只是一个喜欢花野喜欢到不得了的人，喜欢到离开花野就活不下去的程度，我十分清楚呢。」

我感到内心一暖，完全不知道花野为什么又要在这里说这些话。或许再这样下去，我的脸上也会挂起笑容吧，就如同花野一样变成幸福的模样。而我却不知道那份幸福的理由，更不知道花野为什么会看起来如此幸福。

「你说这话不会害羞吗？」

「当然啊！我害羞得不得了，可我不这样说的话，长谷川大概又会变成刚才那固执的模样吧，所以才说你麻烦啊！」

花野还真是了解我，有点感动了呢。

「抱歉……」

我就这样率先开了口，自责的低下了头，花野却显得有些惊讶。

「嗯，你知道错了就好。」

为什么又要在这种时刻来找我？明明不来的话，我们就都不会受伤了。我这样想着这些，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明明谎言是不能被拆穿的，明明我该在这里继续说谎的，可此刻，我却再也无法伤害花野。都已经下定了分开的决心，却在此刻瞬间功亏一篑。但不能这样啊！这样太自私了，可我却没办法压抑住情感。这样矛盾的心理，好像一团青色的烈火，在我的心底燃烧，让我此刻痛苦不已。

看花野仍是一脸幸福的模样，我早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为什么花野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觉得我说的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