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首次任務與逃生劇

「她」即使在梦中也不停祈愿。

在既珍爱又难受，十分空虚的梦境中。

在既幸福又寂寞，十分煎熬的梦境中。

仅仅只是想要见面。

想要与心爱的人见面。

神明的梦，波及範围越来越广。愿望对其他事物也产生了影响。黑暗不住蠢动，狂奔而出。

好几架鬼兵开始行军。行军。行军。行军。行军。行军。

渐渐形成可怕的洪流。

追寻着「想要相见」的对象。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甦醒。

黑暗发出嘶吼。

「她」陷入沉眠。

＊＊＊

史前时代的遗迹，依旧留有诸多未解之谜。

但有好几座遗迹，调查工作颇有进展。尤其是被称为「中央迷宫」的大规模遗迹，拥有贵重的遗物，探索科也集中资源尝试攻略。

而探索科最具知名度的目的，就是发掘遗物。但找出有机会清理乾净的区域，是重要程度更高的任务。

探索科时时都在遗迹中巡视，提供战斗科有机会清理讨伐的地点与资讯。在建立拥有一定安全性的区域后，探索的範围就会往外扩展。

但只要发生些微的判断失误，就有可能失去性命。

探索科是以未知为梦想的一门专科。但同时也是阵亡人数仅次于战斗科的科别。

在遗迹内部──也就是学园防壁「外面」的区域，人们总是会死于种种意外。

就像现在躺在鹿黑•光一行人面前的遗体一样。

最初的任务马上就得到了结果。

光他们并没有赶上。

面对眼前的惨剧，日上与美铃淡淡地开口：

「太迟了吗？而且，还被玩弄了一番。虽然看惯了，但不管遇见几次，都是令人作呕的光景。」

「既然是死后才发生的事，就没必要为了凄惨的模样哀悼。他们应该没有感受到痛苦。」

「……死后已经过了一天以上。在委託我们搜索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以上。」

用布遮住嘴巴的男同学，蹲在地上如此断言。听见他的分析，光稍微觉得好过了一点。他们并不是来得太慢。而是出发时就已经无力回天。

（但这不代表牺牲就不存在了。）

「光是烦恼，是没有用的。这是我的想法。」

男同学看着别的地方这么说。感觉不像是在安慰他，也不像自言自语。光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对方等级为「蜂」。一头黑色长髮。虽然遮住了嘴巴，却看得出是一张端正的中性脸孔。

男学生将腐败的手臂放回地上。

光等人的周围，散落着断肢残骸。

包含魔导甲冑在内，全都被切成碎片。

光的脚边就有连着骨头的肉块，带着牙齿的部分下颚，以及舌头和其他脏器。这边发生的事，就和之前光他们遇上特殊型的时候很像。

光低头默默望着一堆堆肉片。

日上打开遗体回收用的箱子，带着沉痛的神情开口：

「光同学，不要太内疚。虽然初次任务就遇上灾难，但死者已经无法挽救了。神乐也不会不讲理地生气……这是活着的人的义务。至少把遗体带回去吧。」

「是，我明白……但明知不可能，我还是会想着要是能赶上就好了。」

「你是白痴吗？我们还在教室里讨论的时候，他们就死了。什么叫明知不可能，根本白痴到不行……换句话说，你就是个大白痴。」

椿面无表情地以可爱的嗓音出言斥责。话说到这里，光自己其实也心里有数了。这就是椿安慰人的方式。还有，她不喜欢接受别人的道谢。

光只是点点头，默默接受了白痴的评语。

光在原地蹲下。遗体被分解到这种程度，要完全回收已经不可能了。

而在运送过程中，又会「混合」到更加惨不忍睹。

遵照事前的指示，光找出写着魔导甲冑所有者编号的碎片。再将可能是当事人的骨骼与肉块打包在一起。他一个一个慎重地放进箱中。

光暗自思量，从自己的动作来看，受到的冲击似乎没有刚才说出口的那么强烈。

美铃也放心地点点头。她似乎也在关心光的精神是不是受到了打击。

光不发一语，继续手上的作业。男同学在他身旁蹲下。

他伸手拉住遮着嘴巴的布。男学生用沉闷的嗓音低语：

「……我来帮忙……你这边的遗体，损伤特别严重。」

「谢谢……可以请教您的姓名吗？」

「我们同年级，不需要用敬语……姓名不会影响作业。」

把嘴边的布归位后，男学生开始捡拾遗骨。灰色的眼眸冷澈而平静。「呃……」光欲言又止。他将一只左手与甲冑碎片放入透明的袋子后，接着说了下去。

「要是不知道名字，发生战斗时，或许会造成沟通上的延迟……即使是一瞬间的停滞，都有可能致命……不是吗？」

「也有道理……我是矢车•类……叫我矢车就好。」

「好的，矢车。谢谢你的帮忙……还有刚才那番话也是。」

「感谢，对于顺利作业……」

「是有必要的。」

「……的确，拒绝的话未免太蠢。」

矢车表情不变地这么回答。能够顺利沟通，让光鬆了口气。

现场十分惨烈。但就算处于这样的状况下，还是有必要多认识百鬼夜行的成员。尤其是在遗迹当中，他们的性命都交付在彼此手上。

而其他人也持续进行作业。不光是日上和美铃，就连椿也认真地打包着遗体。不时会听见她用鼻子冷哼，却一次又一次闭上翠绿双眸进行祈祷。

时间在无言中流逝。

光等人花了点时间，总算是回收了符合人数的探索科遗体。

之后只能祈求没有弄错了。

在这段期间，白姬无所事事地在附近閑晃。对于陌生人的「死」，她毫无兴趣，也并不关心。这是光第一次发现她身上像是鬼兵的地方。

光一行人将「打包作业」的成果整理好。阖上箱子以后，矢车轻声低喃：

「……资深探索者的死亡是沉重的损失。要是能早点把鬼兵通通杀光就好了。」

「咦？」

光不由得再问了一声。这句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光景的确很惨烈。人死不能复生，肯定有不少人会因此流泪吧。但对于百鬼夜行而言，鬼兵也是同伴。

应该是这样没错。光自己也是，打从知道白姬是鬼兵之后，对于「人类大敌」的看法也更加暧昧了。然而，矢车的想法似乎不一样。

矢车拉着嘴边的布，深深皱起眉头。

「……除了自己的新娘以外，就是了……难道你不想杀光他们吗？」

「这个，我……的确也希望这漫长的战斗状态能够得到终结。」

「原来如此……你也是不怎么怨恨鬼兵的类型啊……百鬼夜行里有很多人这样。」

矢车耸耸肩，又把嘴巴往布里埋得更深。他这番话很不像百鬼夜行的风格。这时光突然惊觉。矢车是第二次参与探索任务。他恐怕就是美铃上次提过的转科生吧。

对于鬼兵抱持强烈憎恨的人，在一般学生当中佔了大多数。

但在与白姬契约之前，其实光并未特别偏向哪一方。

而他平时不经意泄露的暧昧态度，或许也是伊澄看不顺眼的原因之一吧。

本来，他的双亲就是死于人类之手，而不是鬼兵。

之所以选择研究科也是这个原因。他想要更了解这种被视为人类大敌的存在。想要亲自确认，他们究竟是不是比人类更恐怖的存在。

而且自己一直有种「非得深入了解不可」的感觉。

（总觉得这件事就像自己必须耗费人生去完成的义务。）

光莫名地有股冲动想要说出口。但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日上使劲伸展双臂，打起精神后，下达了指示。

「各位，可以回去啰，过程还算顺利。但回程就不一定了。死神随时会出现在身边，千万不要大意。」

所有人都颔首以对。光背起装着遗体的箱子。

他们眼前的中央迷宫的幽暗道路，向远处不断延伸。

＊＊＊

幸好「道路」本身方向明确。因为探索科留下了地图──其实并非如此。

而是多亏了日上的「斑蛇」的能力。

「来吧，我的爱妻啊──为我尽情施展妳的力量吧。」

听见他这么说，「斑蛇」分裂成细细的八条。「她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消失。

就这样，让「斑蛇」先行探路，没过多久，日上按着额头喃喃自语。

「第一、二、四、六条路不行──我们原来走的那条路，也有甲型出现──第三、五、七、八条路……其中第八条最适合。我们走。」

「日上虽然是蜂级，但只看能力的便利性，常常比鬼级更有用呢。」

「哈哈哈，是不是有人说，我是跟爱妻合作无间的努力家呢。」

「呵呵呵，没有人这么说喔。」

两人的互动还是一如往常。

闹剧结束后，光一行人开始移动。

遗迹内部很暗。但墙壁会定期发光。和光曾经待过的监禁室似乎是相同材质。原理不明，不过拜此之赐，就不需要额外拿出照明设备了。

「少女守护者」作为肉盾走在前方。

由于先做过侦察的缘故，和平的寂静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随后，「少女守护者」停下脚步。光等人也学着「他」屏住气息。

「少女守护者」在自己面前展开一面巨大的墙壁。随即响起一连串刺耳声响，数不清的某种锐利物体忽然刺了过来，但全都被墙壁挡下。原来是大量的刺针。

在前方视野所及处，日上看见了「斑蛇」。他不禁啧了一声。

「是特殊型──明明我的爱妻经过时还没出现。会在定点徘徊还真是少见。」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对手，抱怨也是多余的。美铃，就交给妳了。」

「说的也是，通道太窄了，对手只有一个──交给『吾之信奉者』比较妥当。」

美铃和煦地回应着椿。她拉扯锁炼，发出清脆声响。

被绑住的鬼兵，摇摇晃晃地向前移动。「他」的姿势实在不太稳定。但美铃毫不犹豫地弹了一下手指，英气十足地发出了充满自信的指示。

「我允许你解开束缚──爱着我的你，用美丽的真实样貌，掳获我的芳心吧。」

美铃的新娘全身开始微微颤抖。随着清脆的声响，锁炼逐渐从「他」身上滑落，同时也开始产生异样的变化。覆盖在人型外面，像是薄膜的物质也一起消失了。

光忍不住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