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幫

黑夜在无声的呻吟，屋子里很暗，只有窗外那虚假的繁华照射进来，让这里多了几分真实感。一杯冒着蒸汽的热可可放在桌子上，空瘫倒在沙发上，眼神迷离的看向外面，显然是没有打算喝下去的。

「空……」

莉雅担心的发出声音，无奈现在的空连理会她的余地都没有，大脑放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直勾勾的望向窗外，好似一个活死人，这也是莉雅最害怕的。

「空……」

她还是呼唤着爱人的名字，只不过那声音已近似悲戚的祈求。

「……」

他依旧没有回应，整个人都魂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只剩下一具空壳。

莉雅想着让他自己独处一会吧却又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好半天才决定继续留下。

她缓步走向空的旁边，轻轻坐下，侧靠在他的身上，右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触摸他。

「空……」

那恳求之余又带有着温柔的声音让空有了反应，反射性的与莉雅十指相握，过了一会又把头转向她。

「怎么了？」

那是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但并没显现出不耐烦，反倒是竭力保持平静与生气。

「那个……发生什么了？」

自白天回来后空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莉雅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无从安慰，现在能好好交谈说实话让莉雅鬆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欣喜。

「嗯……发生了什么呢……到底是哪里错了啊……」

与其说是在回答莉雅不如说那是在质问自己。

「我愧对拓也啊……」

「我是觉得空已经很努力了，没有愧对任何人啊。」

本应该是一段鼓励的话但却让空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是我的错啊！」

他首次透露出悲愤的情绪，握住莉雅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的用力。

「怎么会……对不起……」

本想再继续袒护下去，但当事人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出乎它的她的意料，内疚的她也只好改口道歉。

「……抱歉……」

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异常的空主动结束了谈话，虽说对莉雅有些过意不去但这也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他只想着静一静。

「空……」

又是那凄婉的声音，让空的负罪感更加沉重。

「求你了……和我商量一下好吗？」

莉雅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样和一句句发自内心的祈求终究还是让空妥协，他长叹一口气，自嘲着自己的不坚定，以及思考凭着半吊子的自己究竟能干些什么。

「其实……」

他一边像触碰玻璃艺品一样抚摸着莉雅一边将白天的事娓娓道来。

「泽井女士她……」

躺在空腿上的莉雅惊叹的说道。

「嗯……」

把心里话说出来反而是一种解脱，他现在的确轻鬆了不少，但冷静下来一想另一种负面情感又在心中暗潮涌动，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莉雅讲？

他不太理解自己在想些什么，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告诉她是出于对她的不信任与不顾。

但每每想到这他都带着歉意与悔恨看向下面舒服的眯起眼睛的莉雅。那应该是自己最不应该欺骗的人，但他却有一瞬间想对她隐瞒，他怀疑这就是他的本性，做了那么多，对别人说三道四，到头来自己也只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最多是有了点良知，不过那也不过是私慾的产物吧，他也只好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那你以后要怎么做？」

莉雅迷迷糊糊的声音将思考中的空拉了出来。

「我嘛……回老家养蚕怎么样？」

他自嘲的笑着说道，而莉雅没有发生，只是继续躺在空的腿上，弄得气氛有些尴尬，正在他想着说些什么时莉雅缓慢的爬了起来。

「那……带上我好吗？」

她坐在空的腿上，双手恳求似的捧着空的右手，眼神下垂，充满魅力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不安与恐惧，双手越加用力，楚楚可怜的偷窥着空的表现。

「……哈哈，只要你不嫌弃。」

空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一开始认识莉雅的时候，轻盈的短髮，洁凈的皮肤，带了点媚态却又朴实可爱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他心动的女人。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可能仅仅只是命运的一场恶作剧，但只有那次邂逅是空要感谢苍天的，大概从一开始，他就爱上了这名来路不明的女孩。

「嗯！」

一改之前的可怜模样，莉雅兴奋的扑进空的怀里，反覆在他的胸前摩擦着又不断的呼吸着，像是在撒娇又有种小动物在做标记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重担放下了，莉雅的动作越来越无力，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在空的怀里悄悄的入睡了。

「哈哈，唉……今天真的很抱歉啊。」

空轻抚着莉雅柔顺的短髮抱歉的说道。

今天的他确实有些怪，莉雅的入睡竟让他觉得有机可乘，慾望在心中燃烧，索性就放纵这么一次吧。

他轻轻揉捻着莉雅的头髮，凑到旁边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阵沁人肺腑的芳心留在肺里，随后用手盖在她的双眼上，目光只停留在那性感充满诱惑力的嘴唇，撇除最后的一丝犹豫，在不吵醒莉雅的力度下轻吻着，短短的几秒钟给了他一种如梦似幻的体验，随后鬆开唇，放下手，欣赏着天使安详的睡脸，最后公主抱的把她送回床上。

等一切都结束后，空又变成了一个人，他继续坐在沙发上，喝着一杯已经凉彻底的可可，眼睛凝视着东京这座不夜城。

「该怎么做啊……」

前所未有的茫然感困扰着他，向前不是向后亦不是，他终归还是无法从原本的境界里脱出，说道也是，空原本就是生活在这片街道的人，二十来年的思想又不是几个月就能改变的，想要彻底超脱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嗯……」

打开文件夹，看向寥寥数字的屏幕，不知何从下手，怀疑与猜忌已孕育而生，那它必将存在于人的心中，甚至对自己也半信半疑，活的恍惚。

「唉……」

长叹一声，他放弃了，脑袋甚至比在藤村家时还要乱，盯着屏幕上忽明忽暗的游标，他的思绪也变得断断续续，不知如何是好，回归日常？这可能是最简单且聪明的路，若是倔强一点继续走下去？那该怎么办？

意识逐渐下沉，他不太想思考更多了，在深层的海洋里，他忽的听到一个声音，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那是道男音，继续听下去才发现，那原来是自己的声音，他无数遍的重複着：

「记录吧。」

猛的醒来，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深夜十二点，才过去一个小时，他又想起来意识深处听到的声音，快速的动起身来，抓住那一丝灵感，不断敲击着键盘。

「原来如此。」

既然没有想法，那就记录自己的生活吧。

那天夜里他睡得很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回想着往事，凝鍊语言，让故事变得更加适合以小说的形式展现出来，同时在回想起曾经的日子时确实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

「嗯？」

炙热的阳光让空从梦中清醒过来，昨晚他本是想休息一下没想到却睡着了，手指上传来毛绒绒的触感，睁开迷糊的双眼，是一条青色的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早安？」

察觉到空醒了的莉雅忙着从房间里探出头，歪着身子说道。

「早安。」

看她那有些傻里傻气的可爱样子空也不自觉的轻笑出来。

「抱歉啊，我先睡着了。」

「没关係，反正我昨晚睡得很晚，睡眠过少可是少女的大忌啊。」

「嗯，既然空都这么说了。」

边说着，她一边跑向空，调皮的跳起来坐在他身边，弄得空一个不稳。

「今天心情很好嘛。」

「嗯，因为空不那么可怕了。」

没想到莉雅的无心之谈却让空沉默了。

「我……可怕吗……」

「……嗯」

感到异常的莉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出的话是多么愚蠢。

「那个……昨天的空确实很可怕。」

她是想儘力避免这个话题的，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那就索性把心中的一切都想空坦白，她不是个会隐瞒心事的人，这么做反倒是轻鬆，唯一的不足就是怕给空添麻烦，不过这也是她自身的想法，她希望两人之间可以毫无纠纷毫无心事的生活，这正是她自己思考所得出的愿望。

「是吗……抱歉啊，莉雅，吓到你了……」

大脑不是很清晰不过还是依稀的记得昨天自己的状态，现在想想当时在莉雅面前摆出那个样子真是有些羞愧。

「没事，只要空能陪着我就好。」

进行着每天早上近似于例行事项的拥抱莉雅在空的耳边轻声细语着。

「好了吧，莉雅。」

「再抱一会就好。」

今天的莉雅比往常都要粘着空，不过空并没有为此时感到烦恼，不如说他每天早上也都期待着莉雅会过来抱住他。

「对了，还要上课。」

「要迟到了？」

「嘛，可能吧。」

莉雅这才老实的从空的身体上下来，因为起的很晚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空只好随便吃了点麵包就準备出门上学了。

「一路顺风。」

「嗯，我出门了。」

看将目光从表现的依依不捨的莉雅身上移开，他大步走向学校。

上学的路上与其说充满压抑，不如说感到有些无所谓，和以往的心态不同他并没有对上学本身有多大的反感，他倒是好奇为何曾经的自己如此痛恨这些人。

他们确实是只懂得享受的贪婪的人，对穷人漠不关心，但在这一点上空也并没有强多少，即使是发现了也删除不了直到一年前他还享受着生活这个事实，说到底他自认为的那些理念可能也只是伪善者的慈祥，一个做不到任何事只懂得怨天尤人的人在根本上就和那些纸醉金迷的无赖没什么两样，自视甚高那是愚者的行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是不可能完全分开的，既然已活在世上那多少都会粘上浮沉。

所以他放弃了无谓的敌意与思考，他的能力是有限的，每天总想着超出能力範围的事只不过是无稽之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妥协了一切準备回到以往的生活。

空依旧不喜欢那些人，他内心的平静是建立在对过往记忆的分析上的，他发现自己好像打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学院里的家伙。

无论处于何种原因他是个寂寞的人，鲜少有人理解，支持他，他并不奢望人们怎么样，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只是想做好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毕竟萤火虫的灯光只能照亮身边那么一小点的空间，和偌大的黑夜比起来，即使是燃烧生命也是不可能照亮的。

*

校园生活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大部分时间都在听课或是把前来搭话的人糊弄过去，但唯独一点是个例外。

「嗯？」

学院偏僻的一脚里藏着几个人影，是心理作祟还是好奇心，空竟做贼心虚的走过去偷看。

那是三名男性，他们神情恍惚，说话疯癫，颤抖的手指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碎碎念着什么，类似于谵妄，让人不寒而慄，紧接着其中一人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白色粉末递给了其他的两人，他们慌张的接过包有粉末的牛皮纸，赶紧拿出打火机点火，刚冒出袅袅青烟就猛的吸上一口，伴随着白烟的吸入，颤抖的双手逐渐平稳了下来，眼睛缓缓合上享受着那飘飘欲仙的快感，在空的眼里，那些人的表情是何等的安逸，简直就如同超出世俗一样，这让他不禁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呼吸声，毫不犹豫的逃离了那三个人的所在地，一路狂奔回家中。

「怎么了？」

看到气喘吁吁的空莉雅吃惊的问道。

「没，没什么。」

空显得异常紧张，刚脱下鞋就低着头走进卧室，顺手还关上了门，明显是不想让莉雅进去，她看着空的举动心里多少有些难受，但既然是那个人的话自己是绝对信得过的，她因此也没有进去打搅，只是在屋外默默的煮着最近新学的晚餐。

「白色……白色，白色粉末……」

像是被附身一样他一直在嘴里重複着「白色」这个词，手不断的刷新着浏览器的界面，他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哪怕是明知道那是什么，他也要查个究竟，因为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冰毒……」

无论是色泽，形状还是那三个男人的表现癥状，都与冰毒和戒断癥状完全相同，绷紧的神经突然鬆开的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几分放鬆，但意识到这是真的后他开始愁眉苦脸。

「到底还是……」

他们到底还是接触了不该碰的东西，毒品，那是搞垮一个国家的害虫，空一开始也只是不喜欢和他们接触，却始终没有想到他们已走到如此地步，现在，就连一介学生都开始犯起了毒瘾，换做是社会上的人呢？若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学生们的父母呢？越是深入越看到无尽的黑暗让人细思极恐，即便是想要装作一个不知情的普通人，那也只会沦为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下场，那又能怎样呢？他想着。

自己是个没能力的人，就如同写的小说一样，他不是圣人，不如说他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伪善者，想要救助所有人匡正整个国家明显只是痴心妄想，那不是一介学生能做到的，思来想去，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在狭窄又黑暗的衚衕里盲目前行。

「空？」

敲门声扰乱了空的思绪，不过他已经接近疯癫了，所以也算不上打扰吧。

「啊，莉雅，怎么了？」

「那个……晚饭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