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杰,来一下办公室,快来!」
某个午后,上课上到一半,徐子杰的班导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注意到导师说话的语气急促,神情苍白且凝重,所有同学都纳闷地望向徐子杰,他一走出教室,马上就被导师迅速带到楼梯口。
「老师,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女导师深呼吸,紧抿着唇,虽然看似镇静,唇角却在发颤,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
「徐子杰,学校刚刚接到通知。」她开口,声音干哑,「你的父母亲出事了。」
他顿时呆住。
去到导师办公室时,聚集在电视机前的几个老师,一看到他,脸色都变了。
女导师搂着徐子杰的肩,带他到电视机前,里头正在播报一则国际新闻。
徐子杰怔怔盯着荧幕上的新闻标题,主播用冷静平稳的语气播报:「一架从伦敦飞往多伦多的班机,途中因机翼起火,在台湾时间下午一点三十七分坠毁于……」
他忘记自己此刻究竟有没有在呼吸。
「根据刚才收到的最新消息,机上两百八十七名乘客已确定全数罹难,其中包括少数华人,以下就是在这起空难中不幸丧生的华人名单……」
他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看到父母亲的名字出现在画面上的那一刻,徐子杰的世界,瞬间崩裂瓦解。
徐子杰跟姐姐儘快赶回多伦多,姐弟俩一见面,徐子伶就紧紧拥着弟弟崩溃痛哭。
姐姐的眼泪和哭声,让他在那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最珍贵、最挚爱的爸爸妈妈真的已经不在世上,永远离开他们的身边了。
最后,家属决定将徐氏夫妇葬在台湾。
告别式那天,天空下着雨,徐子杰见到了外公外婆,以及母亲那边的亲戚。
「听说是为了看游泳比赛,两人才会去英国,如果没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所以说,要不是因为她老公,她也不会去那里,更不会搭上那班飞机。」
「唉,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啊,人也是她选的……」
听到那些亲戚你一言我一语地暗指徐父的不是,徐子杰当场冲到他们面前,愤怒咆哮︰「不准你们这样批评我爸!」
那些亲戚顿时吓了一大跳,徐子伶赶紧过来制止他,但他依旧失控地不断嘶吼:「我们不希罕你们的关心,也不需要你们的接纳!他是我爸,是我爸爸,跟你们没有半点关係,你们谁也没资格批评他,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们来管,谁敢再骂他,我绝不会放过他,不爽的话就给我滚,统统给我滚!」
徐子伶紧拥着他,早已泣不成声,那些亲戚也不敢再吭声,外婆不断擦拭着眼泪,外公则始终静默不语。
告别式结束当晚,徐子伶与男友在父母房间整理遗物,徐子杰则坐在自己房里动也不动,直到手机响起。
「阿杰,你还好吗?」成枫语带忧心。
他没有回应。
「阿杰,你说话好吗?」她哽咽,「让我陪你……让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我没事,妳不用担心。」他淡淡说,「抱歉,我先挂断了。」
「阿杰,等──」
他将手机关机,目光落向窗外的大雨。
「我爱你爸,也很爱你跟姐姐,你们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宝贝。」
「那等哪天回台湾,爸爸就带你去这座广场,好不好?」
耳边突然响起爸妈温暖的声音,至今没掉过一滴泪的他,终于在这一刻泪流满面。
心痛到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
「妈妈在叫喽,我们回家吃饭吧。」
「好!」
一位父亲牵着儿子的手,开开心心地踏着雪地,离开公园。
徐子杰站在一旁,静静凝视那对父子刚才在这儿堆出的雪人,久久没有移动脚步。
「爸,你雪人的眼睛怎么一大一小?」
「这样不是比较可爱吗?哈哈哈。」
想起以前和父亲一起堆雪人的回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回到现实。
那年寒假,他回到多伦多的家。
空蕩蕩的屋子,没有母亲,没有父亲,从前欢笑声不断的屋子,如今只剩一片冷清。
他走到钢琴前面,从前母亲坐在这儿弹琴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只是这一次,这架钢琴却再也等不到主人回来。
挚爱双亲骤然离去,让徐子杰从此变了一个人
他比从前更沉默、更孤僻,连笑的能力都一併失去。
国中毕业后,徐子杰没有回多伦多,依旧留在台湾。
他很害怕,至少现在还无法坦然面对。
害怕只要再踏进那个家,朝夕想起从前和爸妈共度的时光,就会让他再度陷入绝望和心碎之中。他不惜违背对父亲的承诺,留在台湾,因为他惧怕面对那样的恐惧和懦弱。
升上高中后,面对徐子杰一贯的冷漠和严肃,没人敢主动接近。
他独来独往,不跟同学有交集,下课时就静静留在座位上戴着耳机看书,放学再到游泳池去,每日每日如此重複。
直到有一天,一位同学主动站到他的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欸,徐子杰!」
他眸一抬,一张灿烂笑脸映入眼帘。
「有空吗?方便说个话吗?」
徐子杰没理他,将视线转回书中,对方反而在他前面空位坐下,告诉他:「老师说,今天晚上要请班上干部吃饭,你是副班长,记得留下来。」
「我没空。」
「哇哈,你终于说话了!」他一脸开心,回头对几个人比出胜利手势。从那些人脸上的惊讶与扼腕神情判断,他们应该是下了什么赌注。
看到徐子杰面色阴冷,他赶紧说:「抱歉抱歉,我们不是在闹你,因为你平时都不说话,我们才会对你觉得好奇,别生气!」
徐子杰不语,只用眼神示意对方别再招惹他。
「好啦,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双手合十,仍不忘提醒,「记得,放学到导师室报到,别忘喽!」
对方离开后,徐子杰不自觉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好一会儿。
那人的名字是张士伦,身为班长的他,不只人缘好,待人亲切热心,更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笑容始终让徐子杰觉得刺眼,无法直视。
放学后,徐子杰没去导师室,还是独自在游泳池待上几个小时。
从游泳池起来时,意外听见有人叫他,张士伦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池畔。
「大家说得果然没错。」他倚在栏杆上微笑,「你真的很厉害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过谁游得比你快的。」
徐子杰没理会,拿起毛巾走去换衣服,回来后发现张士伦竟然还在。张士伦问︰「你平时都游到这么晚喔?」
「你到底要干么?」他语带不耐。
「你没出现,我就只好来找你啦。」
「我说了没空。」
「我知道你是忙着游泳,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过去,这次是吃Fridays,老师难得大手笔请客,不去很可惜,走啦!」
「我吃不下。」
「游这么久最好是不会饿!」张士伦拿出手机递到他眼前,「好吧,既然你不想去,那就自己跟老师说,给他一个理由吧。」
徐子杰没想到张士伦会来这招,当下冷冷瞪视着他,对方却始终笑嘻嘻,不被他的态度影响,最后,徐子杰只能屈服。
张士伦一把他带到餐厅,其他干部们全鼓掌叫好,一副High翻天的样子。
导师开始跟徐子杰聊天,一提到游泳的事,嘴里还吃着薯条的张士伦马上举手说︰「老师,我刚刚有看到他游泳,真的超快,下次叫他游给你看啦!」
「真的假的?我还没看过,徐子杰,等一下游给我看吧?」一位同学说。
「学校泳池都关了,你叫他去哪里游给你看?」
见到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他的事,甚至主动与他攀谈,徐子杰的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异样感觉。
洋溢在身边的和乐与热闹气氛,让他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只能静静喝饮料。
同学的笑声不时打乱他的思绪,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和班上同学聚在一起吃东西了。
他不习惯这种感觉,却又意外地不觉得反感。
「徐子杰,你吃过Fridays吗?」张士伦问。
他摇头。
「真的假的?一次都没有?」另一个同学也插话,「那以后干部聚会就在这儿办好了!」
众人一听,脸立刻垮下。
「你钱很多喔?」
「你自己去办!」
「你是吃到精神错乱了吗?」
那同学遭到齐声炮轰,张士伦当场放声大笑,徐子杰也不自觉微微扬起了唇角。
那是自父母去世后到现在,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微笑。
从那天开始,张士伦三不五时就会跑去找徐子杰攀谈,常惹得徐子杰满心不耐烦。
徐子杰根本无法习惯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然而就算警告张士伦最好跟他保持距离,张士伦依旧故我,最后连想揍他都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某日刚在游泳池里完成今日的训练进度,徐子杰站起身来,又看到张士伦在栏杆外对他打招呼。徐子杰逕自离开泳池,脱掉蛙镜,已经放弃赶他离开的念头。
「欸,陪我去一下运动用品店吧,我想买双球鞋。」
「你不会自己去吗?」
「我需要有人给我意见,拜託啦!」
徐子杰正要开口,有两位学长走过来,其中一人问︰「学弟,听说这次比赛的代表名单又有你啊?」
徐子杰不语。
「既然老师这么提拔你,你就好好努力,别得意忘形,别害我们输得太难看!」另一位学长虽然面带笑容,眼神却带着浓浓鄙夷与不屑。
徐子杰面色平静,没什么反应,他早已习惯这些冷言冷语,根本不痛不痒。
「放心,学长,他不会的啦!」
张士伦一出声,三人顿时齐齐望向他。
「有他在一定会赢的,我保证。」张士伦笑容可掬,「倒是两位学长没办法参赛真是可惜,要是再努力一点,下次应该就轮得到你们喽。」
两位学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愤而离开。张士伦对徐子杰说:「好啦,我在外头等你,快点出来。」
他愕然看着张士伦走出游泳池。
若要问,是谁让他敞开心房,也许就是张士伦了。
他让徐子杰没有时间感到孤独,也从不避讳告诉他自己的事,甚至有些话只对他一人说,让徐子杰知道自己对他的信任,也渐渐带着徐子杰走出一个人的世界。
张士伦的个性乾脆,不拐弯抹角,豪迈直率的态度,不同于以往身边的人,在他身上,徐子杰看不到任何心机与虚伪。
或许,这就是他最后愿意接受张士伦的原因,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跟张士伦待在一起,两人已经成了大家口中所谓的好麻吉。
他从小到大遇过的人,形形色色。
张士伦却是他第一个打从心底认定的「朋友」。
下午的自习课,张士伦独自站在走廊上,徐子杰走近他身旁,发现他神情紧绷地盯着操场,便问︰「你在干么?」
「喔,阿杰。」他笑了笑,「我在看别班上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