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清晨,徐子杰穿上运动鞋,推开家门,準备去跑步。
那天的太阳很早就露脸,看到街头景色被阳光照亮,他心血来潮,想往远一点的地方跑。
二十分钟后,他跑进一座公园里,稍作休息。
在洗手台洗完脸后,他準备回家,正要拿起毛巾,注意到洗手台对面站着一个人,一和对方视线交会,两个人都呆住了。
方士缘?
徐子杰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她,看到她惊讶不已的神情,他很快收拾起情绪,冷静地拿起毛巾擦乾脸上的水。
「早安。」方士缘说。
听见她对他打招呼,他停顿一下。
心里掀起一波涟漪,一股莫名情绪在他胸口蕩漾。他打算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水,她却出声叫住了他。
「你能不能……别把看到我在这里跑步的事告诉士伦?」
徐子杰回头朝她看去,她的神情有些惊慌,他不禁好奇问了原因,她坦承地表示自己不想让张士伦担心。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很快就答应,看到她露出放心的微笑,他的呼吸彷彿瞬间停住。
一切,就从那一天起,两人之间的凝结气氛,开始转变了。
自从在公园碰到方士缘后,也不知怎么地,两人之间的往来竟越来越频繁,包括晨跑,还有隔天在何利文面前为她圆谎。因为帮她保守了秘密,他可以感觉到,她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也逐渐能够自在与他交谈,甚至愿意告诉他一些心里话。
她告诉他,不想只是那么平凡,希望能和他们一样。
他知道她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希望能更接近张士伦。无论张士伦先前说她另有喜欢对象的这件事是真是假,在他看来,对方士缘而言,最重要的人,依旧只有张士伦一个。
她愿意对他坦白,徐子杰其实很高兴,只是另一方面,看见她的心思始终只放在一个人身上时,她那样的眼神,总会让他心底涌起一种怪异感觉。
有点闷,有点无力,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
这种感觉,最后莫名其妙地驱使着他,对她脱口说出:「所以,意思是,妳想被注意?不想当平凡人,是吗?若妳真的希望这样,有个办法可以帮妳。」
「什么办法?」她狐疑。
徐子杰与她对望,答道︰「跟我交往。」
方士缘傻掉,以为他在整她,忍不住生起气来。
她的想法很单纯,只是,就算一切如她所愿,事情真能有所改变吗?她真的就能开心吗?
「也许妳不希望跟士伦是青梅竹马,但他从没这么想过,一次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没这么想过?」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妳不是最清楚的吗?」他反问。
如果从一开始,方士缘与张士伦并非以青梅竹马的身分一路走来,也许两人之间的感情就不会这么深厚。两人因为过于在乎彼此,有些事反而无法全然坦白,只能猜测对方的心思。
最后,当方士缘为了这次跟徐子杰发牢骚的事,向他道歉,徐子杰讶异之余,却也无限感慨。
此刻的她,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在勉强自己。
几天后,方士缘出了事。
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她突然晕倒在操场上,当时徐子杰和张士伦刚好就在走廊上看见这一幕,张士伦二话不说,直接冲去操场,当着众人的面,抱起方士缘送往保健室,焦急的心情全溢于言表。
徐子杰望了望同样也站在走廊上的周恋薇,她始终静默不语,一双眼睛映满了深深的黯淡与落寞。面对这样的张士伦,徐子杰从未听周恋薇有过半句抱怨,他相信周恋薇一直都很清楚,方士缘在张士伦心中佔有的地位。
没有谁比他和周恋薇更清楚。
后来他听张士伦提起,方士缘发烧,在家休息了几天,才回来上学。
当学校开始筹办运动会,被逼得参与多项竞赛的徐子杰,在一次游完泳準备回家休息时,却发现方士缘独自坐在司令台旁的阶梯上。
他走过去,唤了她一声,「还不回去,坐在这干么?」
她收起讶异,反问:「那你呢?」
「刚练完游泳,妳不回去吗?。」
「心情不好,想在这儿待一会儿再回去。」
徐子杰望着她片刻,最后开口邀她跟他一起去一个地方。
方士缘虽然纳闷,但很快就起身跟了过去,两人站在公车站牌下等车,一上车,徐子杰就发现一处双人空位,同时间,脑海也浮现张士伦的话。
「那家伙身体一向不太好,小时候发烧住院更是家常便饭,连搭个公车都容易晕车,唉! 」
他转过身对她说,「妳先坐,妳会晕车吧?靠窗的话比较不会晕。」
「你怎么知道我容易晕车?」她诧异。
徐子杰停顿几秒,随口应︰「直觉。」
方士缘头一偏,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先前他偶然间发现学校附近的公车站,有一班车可以直达绿色广场,虽然有点难等,但至少省了转车的麻烦。
在公车座位上坐定后,满身疲倦让徐子杰难以保持清醒,再加上车子的摇晃节奏,不一会儿他的意识就被这么晃走,打起瞌睡。醒来后,他立刻往窗边一望,一看见刚好抵达目的地,便按了下车铃。
两人下车后,走到广场中央,方士缘又惊又喜,「真的太棒了,我不知道台北有这么美的地方耶!」就像个小孩发现宝物般,她不断四处张望。
看她如此开心的模样,原先被疲惫笼罩的徐子杰,也不自觉被她感染了一身轻快。
两人对着美景,閑聊了好一阵子,天色渐渐暗下,準备离开时,方士缘提起他放在地上的书包给他,「喏,给你,不要忘了!」
徐子杰正要接过,视线刚好落在她右手腕的某样东西上。
是他之前给她的那条银色链子。
他沉默半晌,开口问:「士伦送的?」
「对呀,这是他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怎么知道是他送的?」她好奇。
试探性的询问,他早猜到她可能会误会,而当下,他只能继续以「直觉」这个答案矇混过去。
只是,那种闷闷的感觉,却似乎越来越沉重,让他的心情不怎么畅快。
「徐子杰,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然而,当她满脸灿烂笑容对他喊出这句话时,徐子杰一时愣了。
看见她对自己那样笑,有一瞬间,他的心重重跳动一下。
如暖阳般的笑颜,让他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她。
他喉咙一涩,有种像是感动的情绪在心口翻腾,让他不禁跟着扬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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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杰之前就常听张士伦提起,方士缘个性随和,拥有超乎常人的倔强和忍耐力。
这一点,他在学校的运动会中见识到了。
自从知道方士缘会参加这次的田径比赛,张士伦总是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等到徐子杰在运动会前天遇到方士缘,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参赛绝对没问题时,忽然间,他似乎可以明白好友的担忧究竟从何而来。
虽然方士缘最近的确养成晨跑的习惯,但毕竟时间不长,以她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太适合参加这些激烈运动比赛,只是无论张士伦怎么劝她放弃,她总是能扯出一堆理由。
比赛当天,徐子杰跟张士伦坐在阶梯上準备看女子组的比赛,张士伦全神贯注地留意方士缘的一举一动。方士缘起跑后,徐子杰很快就发现她脸色有异,步伐也不太稳,往身旁一瞄,张士伦正好被人拉去说话,所以没注意到方士缘的异状。
到了后来的接力赛,方士缘的异状更是明显,跑步时彷彿随时都会摔倒。
徐子杰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问题可能出在她的右脚。
比赛结束后,趁着张士伦在跟老师说话,徐子杰拎了一瓶矿泉水去找方士缘。
她已经离开操场,整个人瘫坐在地不断喘气,他蹲下,把水递给她,「拿去。」
方士缘吓了一跳,听到徐子杰发现她脚受伤后,立刻又是一阵慌乱,她担心张士伦发现,确认他没发现后才鬆一口气。
徐子杰原本要带她去医疗小组检视伤口,她却因为周恋薇在那里而拒绝,徐子杰拿她没辄,不再给她拒绝接受帮助的机会,扶她去保健室。
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跟耐力,尤其看过她的伤处后,更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带着这样的伤跑完全程。即便脚上伤势严重,她的心思明显仍然放在张士伦身上,她所烦恼的、在乎的,全是他的反应,彷彿除了张士伦以外,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其他人……
「比赛应该快结束了,妳就先坐着休息吧。」送方士缘回教室休息后,徐子杰对她说,「就这样,我走了,自己保重。」
「等一下,徐子杰!」
「干么?」
「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闻言,他不解,「没有啊。」
「抱歉,因为我总觉得你好像在生气。」
他看着她片刻,唇角浅浅一扬,「差不多。」在她发愣的同时,他又说:「我没在生气,不过心情很不好。」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步出教室,準备回保健室睡觉,并且将手机关机,不让任何人打扰。
其实,他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居然多少有察觉到他的心情。
方士缘误会手链是张士伦送的,并且一心一意想对张士伦隐瞒她的脚伤,她心里想的说的全都是张士伦,开口闭口也都是张士伦。想到这里,一股没来由的不悦与怒意渐渐涌上徐子杰的心头,只是,当时的他并不清楚,那种心情,叫做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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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嘻笑玩乐的声音,乘着风声悠扬飘来。
徐子杰躺在广场中央,望着被夕阳染黄的天空,思索着今日的运动会,与方士缘相处的一切,以及不对劲的自己。
没过多久,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走到他身旁,好奇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她头一偏,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为什么要躺在地上?」
徐子杰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说︰「因为很舒服。」
「真的?那我也要躺!」女孩马上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跟他躺在一起,徐子杰忍不住笑,坐起来对她说︰「这样衣服容易脏喔,不怕被妈妈骂吗?」
一听到「被妈妈骂」,女孩吓得马上跳起来。
这个女孩叫悦悦,就住在这座广场附近,几乎天天都会来这儿玩。
红咚咚的脸颊,开怀大笑的模样,纯真开朗的个性,不知为何,总让他不由自主想到方士缘。
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跟方士缘日渐熟稔后,许多莫名的感觉一个接着一个袭来,就连某些情绪,也变得难以控制。
悦悦跟徐子杰聊着聊着,她的几个玩伴也跑了过来,一群孩子玩在一起。
这样的热闹与和乐,让徐子杰原先的郁闷心情舒缓了不少,他就这么继续坐在原地,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小孩全部离去为止。
翌日上午,一片热烈的掌声及欢呼声,回蕩在学校的游泳池畔。
等候上场比赛时,徐子杰托腮静静看着第一场举行的赛事,心中没有丝毫紧张感,只有深深的倦意,等到轮到他上场的哨声响起,才懒洋洋地离开座位,决定比赛结束后就回教室补眠。
跟着队伍出场,四周的尖叫声让他觉得头痛,就在这时,他留意到方士缘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两人一对上视线,她立刻紧张地别开头。他知道,她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甚至以为他对她怀抱不满。
看到方士缘这种像是在乎他的反应,那一刻,徐子杰心里竟觉得有点高兴。
他将身上的外套脱掉,经过她面前时,顺势丢给她,并抛下一句话:「帮我拿一下。」
她神情错愕,他继续走向前準备上场,唇角不自觉微扬,原本沉甸甸的脑袋瓜,忽然轻了不少。
这次的运动会,几乎把徐子杰的体力榨乾,最后的游泳比赛一结束,他就回到教室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直到张士伦过来喊他:「喂,阿杰,别睡了,快七点喽!」
「干么?」他睡意依旧浓厚,动也不动。
「晚上还有营火晚会啊,你不会忘了吧?」
「又不关我的事,我要睡觉。」
「那你还是赶快回家比较好,我刚刚已经听到有一堆学姐学妹说要找你跳舞了。」
徐子杰一听,睡意瞬间被驱走了一半,张士伦哈哈大笑,「要溜就要快,不然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好友一离开,他马上动手收拾东西,何利文走进教室,讶异地问︰「徐子杰,你要回去了吗?」
「嗯。」
「为什么?营火晚会要开始了,不去看一看吗?」她试着说服他。
「我没兴趣,先走了,掰。」徐子杰拎了背包就走,何利文难掩失望地目送他的背影。
徐子杰走到操场时,营火晚会已经开始,正要继续往校门走,却瞥见坐在阶梯上的方士缘。
她神色有异,有些惊慌失措,正被一位学长抓着手,两人不断拉扯,徐子杰看了一会儿,发觉不对劲,赶紧过去帮她解围。看到他出现,方士缘先是吓一跳,那位学长明显恼羞成怒,立刻破口大骂︰「你什么东西啊?我的事你也敢管!」
学长的态度让徐子杰很不爽,尤其见到方士缘神色越来越痛苦,纤细的手腕甚至被捏握到发红,他顿时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