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雄的校外赛一结束，学校也开始放寒假。

那天中午传讯息给张士伦后，徐子杰就关上手机，回到台北，没跟任何人联络，着手处理搬回加拿大的事。

明明不想去想，但在夜晚入睡前，脑海还是有个声音在问着：

方士缘和张士伦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天中午，方士缘向张士伦告白了吗？

如果真的告白了，那么现在两人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只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哪一个都不想知道。如果哪一天看到他们牵着手走在一起，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平静地面对张士伦？

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某个午后，他在房间把个人物品打包放入纸箱，门铃响起，他意态阑珊地拉开门，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徐子杰！」罗雁琳喜逐颜开，雀跃地道：「你真的回来了！」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徐子杰，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士缘她……」

听见方士缘的名字，他的心猛然一颤，下一秒，他直接关上门，不顾在门外敲门叫喊的罗雁琳，他快步奔回房间，整个人瘫坐在床上，思绪混乱。

他不知道罗雁琳怎么会突然跑来他家？也不知道罗雁琳要告诉他士缘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她开口之前，他身体已经自动阻止他继续听下去，他不想知道有关方士缘的任何消息。

从那天起，罗雁琳几乎天天都会来找他，他却始终将她挡在门外。

他焦躁、无力，仓皇到连自己都觉得既可怜又可悲。

一个下着毛毛雨的日子，徐子杰出门买东西回来，又看到罗雁琳没有撑伞，独自站在他家门口。

他远远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近，将伞移到她头上挡雨，罗雁琳一看到他，眼眶立刻红了。

「徐子杰，拜託你，去见见士缘好吗？」她眼眶含泪，「她现在需要你，真的很需要你，所以请你去见她，好吗？」

「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忍不住问。

「她……」罗雁琳顿了顿，随即哽咽：「士缘生病了，而且很严重。」

「生病？」他一愣。

她点点头，一滴眼泪跟着落下，「所以，请你跟我去医院，只要去见士缘一面就好，可以吗？」

徐子杰跟罗雁琳迅速前往医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正好碰上两个人，他们一看到徐子杰，忍不住惊喊了声。

「阿杰？」张士伦的表情有些複杂。

「我的妈啊！」江政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

罗雁琳率先冲进病房，徐子杰随后步入，有一名陌生女人坐在病床旁，而方士缘就坐在床上，手里还吊着点滴。

「我们先出去吧。」那名陌生女人的微笑很亲切，她把其他人领出病房，顿时只剩他跟方士缘两人。

方士缘一脸尴尬，有些不安，对他轻声招呼，「……你好。」

她这么生疏的反应，让徐子杰觉得不对劲，他提步走到她身边，留意到她苍白的脸色，以及消瘦的身躯。

他无法剋制想触碰她的冲动，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轻抚她的脸庞，关心地问：「妳怎么了？」

闻言，她先是獃獃地盯着他，没多久，一滴眼泪从她眼里落下，她甩开他的手，仓皇闪躲：「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

徐子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抓住她的手，「方士缘，妳在说什──」

「不要碰我！你别靠近我，我不认识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方士缘的尖叫声，让原先站在走廊上的其他人纷纷跑进来，方士缘抓住那女人失控大喊：「我不要看到他，叫他出去，叫他出去！」

看到浑身发抖的方士缘，徐子杰呆若木鸡，说不出半句话，被张士伦半推着带离病房。

那名陌生女人名叫Anna，她把徐子杰带到医院大厅聊了一阵子，他才终于知道在这段日子里，发生在方士缘及张士伦身边的事。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士缘会不记得他？为什么偏偏把他忘得一乾二净？

徐子杰在大厅呆坐了好久，等到心情稍微平复，他準备回到病房，却看见张士伦跟江政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

张士伦走到徐子杰面前，先是沉默地看着他，才冷冷地问：「阿杰，你喜欢士缘？」

徐子杰一时无语，半晌，点点头。

「即使你知道我还喜欢她？」

他再度点头，左脸就马上被张士伦用力挥了一拳，江政霖吓一跳，赶紧上前制止张士伦。

「你这王八蛋！」张士伦愤怒大吼：「我那么相信你，你却这样对我，你跟周恋薇都把我当什么？这样耍人很爽吗？！」

「对不起，士伦。」徐子杰低头擦掉唇角的血迹，「我承认自己一直在欺骗你，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是……」

喉咙有些哽住，徐子杰的声音也变得乾涩。

「我不后悔。」徐子杰沉沉道，「我不后悔喜欢上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张士伦怔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鬆开了紧握的拳头，没有再说话。

张士伦的眼神，让徐子杰知道，自己彻底伤害了他。

再多的道歉，都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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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杰呆坐在客厅，听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声，脑袋不再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

「不要碰我！你别靠近我，我不认识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我不要看到他，叫他出去，叫他出去！」

他一把抓起电话旁的花瓶，朝墙边奋力一砸，花瓶应声而碎。他又瘫倒回沙发上，将脸深埋入手心，忍住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

这是惩罚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能接受她把他忘掉，不能忍受自己在她心中已没有任何影子。要怎么骂他、打他、甚至恨他，他都无所谓，但不要用这种方式。

不要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拜託不要……

「你要不要先回去？」

徐子杰坐在医院大厅，一抬起头，就见罗雁琳和江政霖站在他面前。

「对啊，你今天一直坐在这里，回去休息吧，快下雨了。」江政霖也说。

「她还是不肯见我吗？」他问。

见两人面露难色，徐子杰一叹，然后起身，「好，那我明天再来。」

从那次开始，方士缘就不肯再见他，和他远远地隔开。

面对她的拒绝，他无计可施，只能这么一天一天等下去。

直到某日，他又在医院大厅留到傍晚，正準备去趟洗手间就回家，却在途中看见方士缘从长廊另一头迎面走来。

她一看到他，立刻慌得转头就跑，徐子杰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在她冲进病房前一刻抓住她的手。

方士缘不断挣扎，亟欲挣脱，他再也按捺不住，吼道：「妳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她猛地一颤，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妳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她怯怯然，眼眶泛红，眸里儘是惧怕。

她这个模样让徐子杰稍稍恢複了冷静，却也让他心痛，心中满是无力与疲惫，他慢慢倚着墙，喃喃地说︰「对不起，吓到妳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如今他给她的，就只剩下恐惧而已吗？

什么也没有了吗？

他身处绝望的崩溃边缘，脸庞忽然传来一记很轻的触感。

徐子杰看向脸上挂着泪滴的方士缘，两人同时一愣，她迅速收回方才轻抚他脸庞的手，挣扎说道︰「走开，让我离开，你快点放开我！」

他不愿就此放手，她挣扎未果后，慢慢蹲了下来，低声啜泣︰「拜託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他无法再看着这样的她，于是慢慢鬆开拉着她的手，她如受惊小鸟般躲进病房，他再度被她隔绝在外。

站在原地呆愣片刻，他转身正要离开，却注意到有样东西掉在脚边。

那是一串挂着小布偶的钥匙圈，小布偶是雪人造型，是方士缘方才手里握着的东西。

徐子杰捡起来，静静凝视着雪人布偶一会儿，雪人布偶的脸有些脏，不再雪白，而是暗沉的灰色。

他往病房门一看，之后将钥匙圈收进口袋，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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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徐子杰。」在医院大厅，江政霖走来跟他打招呼。

他点点头，「她今天状况怎样？」

「好很多了，听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他低应。

见徐子杰脸色依旧黯淡，江政霖赶紧道︰「放心啦，方士缘一定很快就会想起你的，你就再等她一下下，嗯？」

他唇角一勾，「我没时间了。」

「什么？」江政霖怔了怔，半晌后理解道︰「你是指……要去加拿大的事？你要走了吗？」

徐子杰再次浅笑，起身步出医院大门，江政霖喊︰「徐子杰，你要去哪里？」

「家里还有东西没整理完，先走了，掰。」

虽然，他是这么对江政霖说，但回到家后，徐子杰什么事也没做，只是躺在沙发上，听着雨声，静静凝望天花板。

到达顶点的疲惫，已使他无力再去理会任何事，包括过去种种，以及现在所有。

有什么正在凋零的声音，随着原先的期待和盼望消失，而越来越清楚……

「你东西整理完了？」傍晚，江政霖和罗雁琳见他出现在医院，吓了一跳。

「差不多。」他撇撇嘴角，「其实是……我想拜託你们，帮我转告几句话给方士缘。」

「什么话？」

徐子杰停顿几秒，然后道︰「对不起。」深呼吸，他接着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也不要把所有难过的事都往心里吞，有很多人在妳身边，妳并不是孤单一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妳。」

罗雁琳的眼眶红了。

徐子杰莞尔，「……就这些话，麻烦帮我告诉她，谢谢。」

当他走出医院，罗雁琳连忙追上，连伞都没撑就冲出来，「徐子杰，你打算放弃了吗？不等了吗？」

「不是放弃。」徐子杰回头，把自己的伞递给她，「只是，如果这是她的愿望，如果忘了我对她来说比较幸福，如果非要如此才能让她放下怨恨，那么，就这样吧。」

因为他再也不忍看见……方士缘望着他时，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神。

「对了。」他从口袋掏出那串雪人钥匙圈，「这是她之前掉在走廊上的，请帮我还给她，谢谢。」

罗雁琳先是讶异地接过，接着怔怔地看着钥匙圈一会儿，直到徐子杰再度迈开步伐，她才上前焦急地喊︰「徐子杰，不是这样的，士缘不是因为恨你才会这样，是有其他原因的，那原因就是──」

「喂，Anna姐不是说还没确定前先不要讲吗？」江政霖连忙插话。

「我很确定这就是事实！」罗雁琳神态激动，「徐子杰你去高雄比赛的那天，士缘并没有跟张士伦告白，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愣住。

「因为她喜欢你。」罗雁琳的声音发颤，泫然欲泣，「她喜欢的人，不是张士伦，而是你，所以她没办法跟张士伦表白！」

徐子杰当场呆掉。

「虽然士缘喜欢你……可是她因此对张士伦有了罪恶感，谁都不敢说，也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只能硬逼自己忘掉你，就是这样……才会把自己逼出病来的。」

罗雁琳的话，让徐子杰一时仍无法言语。

罗雁琳低头望了手中的钥匙圈一眼，然后抬起头，「徐子杰，这个钥匙圈，是在圣诞节过后，我陪士缘买下的，当时她说想要送人，我就问她是不是要送给张士伦？她说不是。」她深深地看着他，「你捡到这钥匙圈，那就表示士缘还没送出去。我的推断是，既然士缘不是要送给张士伦，那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你了。」

「这个钥匙圈……我认为士缘是要给你的，徐子杰。」罗雁琳控制不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