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薇薇，妳是说真的吗？」

「当然，我亲耳听见的！」

「不……不会吧？」我不敢置信，连声音都在发抖，「士伦真的这么说吗？」

「真的，他说他喜欢的人就是妳，不会错的。」

「这不是作梦吧？士伦居然喜欢我……」我几乎就要尖叫出来，不禁用力一捏自己的脸颊。

好痛，这真的不是梦。

「太好了，你们是两情相悦。」

我欣喜若狂地笑了，紧握薇薇的手，感激不已︰「薇薇，谢谢妳，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真的真的谢谢妳！」

她微笑不语，摇摇头，唇角笑意却比方才淡了一些。

那天，我满心雀跃，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背着书包，一边哼歌，一边脚步轻快地走回家，只是这份愉悦的心情，却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瞬间消失。

我握着门把，愣愣地听着从屋内传来的咆哮声。

「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吗？干么跑到我公司去？」

「当然是去逮你们这对狗男女，怎样？做贼心虚怕了吗？」

「妳真的很不可理喻，这样紧迫逼人到底够了没？」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爸这样对妈大吼。开门进去，他们见我回来，立刻停止争吵。

「缘缘回来了，有话晚点再说。」语毕，爸转身要上楼。

「想逃？有种就在孩子面前把话说清楚，让她看清你这个爸爸！」

「好了！妳有完没完？」爸再度大吼︰「一定要把事情弄得那么难堪吗？」

回到房间后，楼下争吵声仍未消停。我放下书包，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

对于妈先前私底下的怪异行径，包括偷看爸的手机、紧盯爸的行程等，让我很不安，但我万万没想到，爸竟然真的有外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完全不知道……

「薇薇最近好像跟张士伦走得很近耶。」

「妳也觉得吗？经常看他们在一块。」

「他们两个该不会……」

「有可能喔，他们两个看起来就很登对啊！」

「没错！」在我前面聊天的两个女同学，忽然兴奋地转过头来，「喂，士缘，妳知道些什么吗？」

「咦？」我一愣。

「就我们刚才说的呀，妳跟薇薇那么好，又是张士伦的青梅竹马，应该知道什么吧？」

我呆了好久，最后摇头，「……没有。」

「真的吗？」她们怀疑。

我点头。

「什么嘛，真无趣，不过士缘，妳也这么觉得吧？有没有想过要撮合他们？」

「对呀对呀，乾脆我们一起来推他们一把，怎样？」

对于她们的提议，我浅笑不答，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女同学指着窗外喊：「快看，是他们耶！」我也不禁跟着望去，果真看到薇薇跟士伦两人手里拿着东西，一起走过穿堂，相谈甚欢。

「哇哈，我就知道，等等薇薇回来，我一定要拷问她！」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都担任干部的关係啊，早知道我也要当干部，说不定还有机会接近徐子杰呢。」

「妳想太多了吧？徐子杰耶，怎么可能？」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没再注意她们的嬉闹，我的目光始依旧停留在远处那两人身上，胸口隐隐作痛。刚刚那些话不是我第一次听到，士伦和薇薇的八卦，早已在校园内如火如荼地流传，还有不少人给予祝福。

稍后薇薇回到教室，果然马上被她们抓去拷问，直到快上课才放人。薇薇一走回座位，我笑问：「还好吧？」

她无奈失笑，在我隔壁坐下后，开始整理东西。

「刚刚我也有看到妳跟士伦走在一块。」我喃喃地说︰「就连我……都觉得你们很登对呢。」

闻言，薇薇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她看向我：「妳怎么啦？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事啦，开玩笑的，妳不要理我。」我连忙摇头，笑得尴尬。

薇薇转身拉起我的手︰「士缘，妳别误会，我们只是偶尔会被叫去办事情而已，妳也知道他跟我们班上的老师都很啰唆。再说……张士伦喜欢的人是妳。」

「唉唷，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啦，只是开玩笑而已，妳别在意！」听完薇薇的话，我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她这么费尽心思地帮我，我怎么还对她说这种话，真是差劲到了极点。

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自责，并且出声道歉，薇薇却缓缓低下了头，目光没有再对上我。

我相信薇薇，我当然相信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信任她，我才会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她，所以儘管她和士伦的绯闻越传越凶，我还是选择相信她；即使那些谣言，让我忍不住心痛，甚至会难过得掉眼泪，我也仍然选择相信。薇薇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对她只有感激，不应该有任何不满才对。

然而，为何自己却渐渐快乐不起来？

每当看着薇薇和士伦走在一起，我就不禁自卑，心想像我这种丑小鸭怎么可能配得上士伦这样的人？但如果是薇薇……

不知不觉，我控制不了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就算知道士伦喜欢我，我却还是没有自信，也提不起勇气跟他告白，这全是因为自卑心在作祟。

此外，我也变得不喜欢回家，不想面对家里令人窒息的气氛。爸妈的事已经闹得附近邻居都知道，连士伦的父母也很关心，每当士伦向我问起家里的情况，我总是笑笑地，没说什么，心里却很难过悲愤，万分不愿让他看到爸妈这个样子，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丑态，不想让他看到……

渐渐地，放学后我不会直接回家，几乎天天在一间下午茶店逗留，我慢慢和老闆熟了起来，老闆是位声音很好听的亲切大叔，笑起来有点傻气，却让人觉得很温暖。

爸妈的事、士伦跟薇薇的事，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我心上抹灭不去的阴影。白天永不止息的谣言，夜晚梦里夹杂的争吵声，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我，无处可躲。

某日，外头下着雨，我一如往常，坐在下午茶店里望着窗发獃，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我的肩。

一名长发女子手里端着饮料，笑容可掬地问我︰「我可以坐这儿吗？」

我一怔，望望四周，明明还有很多空位啊。虽然觉得纳闷，但我还是点了头。

「谢谢。」她坐下，「抱歉，一定吓到妳了。」

「……」

「这家店的老闆，是我的大学同学。」她的笑容很亲切，「他跟我说，最近有个可爱的女孩天天都来光顾，却总是一脸忧愁地坐在窗边角落，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今天来喝茶，他希望我能来跟妳聊聊天。」语毕，她将手中的饮料移到我面前，「这是他特製的桂圆茶，因为今天有点凉，所以特别弄热的给妳喝。」

我讶异地往柜檯看去，老闆正笑着帮客人结帐。

当我将视线转回桌上的茶，鼻头一酸，眼眶一热，没多久视线就一片模糊。

积在心中的痛苦，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默默流泪，但此刻在温暖的包围下，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哭泣，对方静静地陪着我哭，还温柔地轻抚我的头，给予安慰。

那个人，就是Anna。她是一位心理医生，从那天起，我们就成了好朋友，经常在这家店碰面，心里有什么悲伤的事，我都会对她说。

因为有人陪伴，听我说话，渐渐让我有了支撑下去的力量。

「好漂亮的手链喔。」Anna说。

我往右手腕一瞧，「喔……妳说这个呀？这是士伦送我的生日礼物。」

「妳不时就会摸着这条手链，看得出来妳很珍惜它。」

我点头微笑，却沉默了。

「怎么了？」

「这几天，班上那些女生又开始对我做一些事。」我盯着手链，「其中一个叫何利文的，最近跟薇薇走得很近，虽然我跟她不熟，但感觉得出她似乎不喜欢我。」

「她们又开始对妳恶作剧了吗？」

我点头，「那些女生，都是常和何利文在一块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我不敢告诉Anna，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班上同学的恶意玩闹吓得哭出来。

不敢告诉Anna，我已经连学校都不敢去。

而我也没有告诉薇薇，因为最近她毫无预警地一直躲着我，不再跟我说话。我很错愕，却不晓得原因，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原因。

眼看校庆就要来临，学期也快要结束，爸妈虽不再争吵，却还在冷战，情况并没有多大好转。那段时间，我很难过，很想见见士伦，然而不知为何，他忽然间好像变了个人，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漠，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又惊又慌，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这样，我被心中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每天都吃不下睡不着，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不再去大叔的店里，因为我不想让他和Anna看到我这个样子。

到了薇薇生日那天，有不少同学相约放学后去KTV唱歌，为她庆生。

虽然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曾跟薇薇说话，但我还是为她準备了生日礼物，打算明天送给她，同时也想要问她，为何忽然改变了对待我的态度？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

放学后，我在教室呆坐，直到听见雨声才回过神来，周围已经人去楼空。雨势很大，我忘了带伞，冒着大雨经过穿堂时，有三个士伦班上的女生撑着伞迎面走来。

「方士缘，妳还在学校？」其中一人朝我喊，「没一起去唱歌吗？」

我没答话。

「我们现在正要过去，妳不一起来吗？张士伦也有去喔。」

闻言，我立刻傻住，她们一见我的反应，全都笑了。

「喂，方士缘，妳该不会还不知道吧？妳的青梅竹马跟好朋友已经在一起喽！」

瞬间，我恍如被雷击中，脑袋一片空白。

「不会吧？大家都知道了，妳居然还不晓得啊？」

我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她们，怀疑这只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这时另一个女生贴近我耳边说︰「方士缘，妳跟张士伦明明一点都不配，妳怎么还敢从薇薇身边抢走他呀？不知羞耻也该有个限度吧？」

她的话在我脑子里反覆响起。

从薇薇身边……我……？

「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妳哪里比得上薇薇？真噁心。」第三个女生也走近，朝我肩膀用力一推，「别再继续做白日梦啦，醒醒吧！」

我被她推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雨落在我的身上。

「喂，搞什么？她该不会晕倒了吧？」

「我看是打击太大喽。」

「哈哈哈，应该是这样没错！」

她们的话语声渐渐飘散在雨中，被雨淋得湿透的我，只能怔怔盯着手腕上的银链子，心中空蕩蕩的。直到一阵脚步声接近，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睛闭上前，我只记得看见了一双大手，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再度张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学校保健室的床上。

保健老师对我微笑：「妳醒啦？刚刚同学才把妳送过来，吓了我一跳，妳衣服全都湿了，我去拿件衣服给妳换，等等喔。」

我呆了半晌，老师一离开，我马上奔下床，冲出保健室。

那晚我疯狂地不断打电话给士伦，他却始终不接，打给薇薇，也同样没回应。

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薇薇不可能这么对我的！

我要跟士伦说，我要告诉他我喜欢他，我一定要让他知道……

隔天，我在家门口碰到士伦，他对我依旧十分冷漠，我想跟他说话，他却完全不打算理我，直接甩头就走。我万念具灰，难过得几乎就快哭出来。

那天，第二堂下课，班上忽然发生了一件事。

昨天士伦送给薇薇的一串水晶手机吊饰，突然不见蹤影，怎么找都找不到，薇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时，何利文站上讲台，对全班同学宣布︰「各位同学，薇薇有样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刚才有人告诉我，看到班上某人偷走这样东西，所以我们来问问那个人，到底东西是不是她拿的？」

说完，何利文就走下讲台，在我面前停下，冷冷地说：「方士缘，可以让我看一下妳的书包吗？」

全班同学讶异地朝我望来。

「如果妳不想被冤枉，建议妳还是让我看一下，妳也不想一直被大家怀疑吧？」她睨着我，「当然，要是妳没有偷，我会马上在大家面前向妳道歉，妳觉得如何？」

我愕然片刻，抿抿唇，起身将书包放到她面前。

何利文打开我的书包，往里头翻翻看看，手慢慢停了下来，头也不抬地问：「方士缘，麻烦请妳告诉我，妳有没有偷薇薇的东西？」

「我没有。」我想也没想，立刻回答。

她的唇角漾起一抹极淡的笑，「是吗？」

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条亮晶晶的东西，「那能不能再请妳解释一下，为什么薇薇不见的手机吊饰，会在妳的书包里呢？」

看到何利文手里的水晶吊饰，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同学们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愕又是鄙夷，连薇薇看向我的眼神也非常複杂。

「不是……我不知道，不是我偷的。」我摇摇头，声音发颤，「我没有偷！」

「方士缘。」何利文直直地看着我，态度依旧淡然，「如果妳现在肯在全班同学面前向薇薇道歉，我相信大家都会原谅妳，妳最好想清楚，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我没有偷，真的没有偷，我根本不知道薇薇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书包里！」我激动喊道。

何利文深深叹一口气，满是无奈。

「方士缘。」她再次叫我的名字，只是语气跟眼神却变得无比冰冷，「妳嫉妒薇薇跟张士伦在一起，所以想要破坏他们也就算了，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张士伦送薇薇的东西给偷走啊，妳这样对得起薇薇吗？她曾经是妳最好的朋友，妳却因为她和张士伦在一起，不仅狠心跟她决裂，还做出这种事，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全班同学看着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