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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尊 真相的下落

作者:浅叶なつ 字数:4528 更新:2022-11-07 17:16:55

她无法阻止。

她该阻止的。

绝不能造成更多牺牲。

「五濑中了大彦大人的毒箭,身负重伤,现在是大好机会!」

然而,局势一反自己的心愿,越演越烈。

「狭野(狭野尊即神武)根本不足为惧!只要收拾祂的哥哥五濑,敌军定然士气全失!」

「现在立刻给祂致命一击!」

「就趁现在!」

「户畔大人,现在正是进军的良机!」

血腥味传来。

插在头髮上的发簪叮噹作响,名草户畔睁开了眼睛。即使是这道带有凈化意义的声音,也无法消去她胸中的沉重心情。

满天星斗之下,柴火熊熊燃烧,军事会议持续进行着。

在先前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子民负伤?多少子民死亡?

多少人伤心流泪?

「……一定得杀了祂吗?」

战场上的血腥味渗透进身体,挥之不去。

祈祷敌军就此撤退,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迦耶姊姊……不,名草户畔大人,您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呢?再这么下去,莫说大彦大人的土地,就连根来一族的土地都会被抢走啊!」

身为名草户畔辅弼之臣的亲弟弟,一直主张彻底抗战。名草户畔原本想和敌军谈判,却遭到他猛烈反对。换个角度来看,这正代表他对于家乡的感情极为深厚。但是,事事都用武力解决,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

「这些挥军侵略之徒岂能纵容!我们不保护家乡,谁来保护!」

弟弟的谴责之声挖凿着名草户畔的心。

没错,他们必须保护家乡。

很久很久以前,渡海前来的祖先们一步一脚印地开垦此地,留下丰饶的土地;在这个作物累累、渔获丰富的乡村里,鲜少有人挨饿。孩童自是不用说,今年刚出世的婴儿、有孕在身的妇女、不良于行的老人,以及卧病在床的人──要他们抛弃这个温暖的家乡逃命,这样的话她就算死也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只能开战吗?

名草之冠在名草户畔的头上迷惘地叮噹作响。与身为酋长同时也身为巫女的她同在的清凈音色──这是名草子民的福音,也必须是保障和平的声音。

「敌军八成会再度溯溪进攻,不过大彦大人的军队已经控制了河口,敌军只能路过河口,在前方的滩头上岸,往名草山方向前进。」

和弟弟志同道合的主战派男人说道,众人的士气高涨,只有名草户畔一人被遗落下来。

「把敌人一网打尽!赶出此地!名草是我们的土地!」

宛若在呼应手拿弓、枪的士兵们的吶喊声一般,柴火烧得更加炽烈。

名草户畔悄悄地把视线从摇曳的火焰上移开,她的沉默被夜幕吞没了。

被达也留在神社停车场里的良彦走了一个小时才抵达车站,之后又直接前往天道根命的神社。虽然搭乘巴士也可抵达,但是一小时只有一班车,而且得走近两公里才走得到最近的巴士站。另外,阮囊羞涩的良彦心中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搭乘计程车的选项。

「禰说大野拒绝当差使,是怎么回事……?」

前往车站的路上,良彦抱着混乱的脑袋询问黄金。别说达也曾被赋予同样使命的事,就连差使原来是可以拒绝担任的,良彦都是现在才知道。

「任命差使的工作是由专职的眷属神奉命执行,因此详情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那个差使人选的绪带断了。」

「绪带断了?」

良彦反问,黄金回头瞥了他一眼。

「即使被任命为差使,如果未能在期限之内完成第一份差事,差使和宣之言书之间的绪带便会断裂;这么一来,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度与绪带相连,神明必须另寻差使。」

在没有任何遮阳物的田间小路上,热空气混着稻香,朝天笔直伸展的尖锐叶片不时随着微风摇曳。

「在他之后被指名的就是你。」

良彦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

「在我之前是大野……」

良彦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得知这项事实。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他坚拒差使的职务,现在担任差使的是你──虽然只是代理。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黄金用听似冰冷的话语作结,并将黄绿色的双眼重新转向良彦。

「你现在正在办理天道根命的差事,把精神集中在这件事上头吧。待会儿要告诉那尊男神的消息,可不是能轻易启齿的事。」

听到这句话,良彦感觉像是被弹了一下鼻子。没错,现在的他必须向天道根命转达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啦!」

良彦说道,一面思考着种种因果,一面喟然长叹。

「名草之冠……?」

和上午见面时一样,良彦坐在无人车站的长椅上,边拣选言词,边向依然是蒙面现身的天道根命说明。

「对。禰手上的发簪本来是名草户畔的,很可能是因为某种理由而落到神武军手中。传说我朋友的家族是名草户畔的子孙,这件事就是他爸爸告诉我的。哎,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种可能性……」

良彦一面说明,一面抓了抓汗水淋漓的脑袋。其实连他自己都尚未理解他找到的答案,听闻达也本来亦是差使的人选,更让他感到混乱。

前来这里的途中,良彦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天道根命。的确,这发簪就是名草之冠的证据只有那幅古老的水墨画,但若是如此假设,许多事就说得通了,比如天道根命对发簪感到恐惧的理由。

「名草户畔……」

听完良彦的说明,天道根命抱着装有发簪的木盒,複述这个名字。

「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是统治名草的女酋长吧?」

时间将近傍晚六点,周围仍然明亮,但是暮色已经逼近西方天空。天道根命回溯着模糊的记忆,如此说道。良彦点头肯定祂的话语,并支支吾吾地烦恼着该不该说下去。

「后来……她可能是被皇军所杀……」

名草户畔是否真的被皇军所杀?或是如达也的父亲所言,和平地投降了?良彦不得而知。不过,根据洋治所言,《日本书纪》确实记载着她伏诛之事;而且酋长的信物名草之冠现在落在神武军的天道根命手上,也是不争的事实。

「被皇军所杀……」

天道根命的视线摇曳着,瘦小的手掌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胸口。祂缓缓地吐了口气,让变快的心跳缓和下来。

「当时的事禰想不起来吗?」

良彦一面留意似乎身体不适的天道根命,一面询问。就算只是片段也好,当时的战争和皇军的事,难道祂一点都不记得吗?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名字,但是详情却……现在我脑中的知识,多半是事后靠着书卷补足的。」

天道根命宛若深呼吸似地吐出长长一口气,自嘲地笑着。

「我一直不懂自己为何一想到这根发簪就几乎遭恐惧吞没,不过,现在听闻差使兄的一席话,总算明白了。」

天道根命垂眼看着装有发簪的木盒。

「如果这根发簪就是名草之冠,那么,在我梦里出现的必定是名草户畔。」

天道根命与良彦四目相交,露出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

「我隶属于镇压纪国的皇军……属于或许杀了名草户畔的阵营。」

东征时究竟流了多少血,良彦难以想像。

其中交织了多少爱恨情仇,他也无从得知。

「她怀着满腔怨恨被征服,发簪落到我的手上……」

良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凝视着泫然欲泣的天道根命。现在的祂是少年模样,看了更让人不忍心。

「既然如此,不用想也知道她要我别忘记什么。她必定是要我把夺人故里的事实牢牢记在心中。」

良彦忍不住把视线从声音颤抖、强颜欢笑的天道根命身上移开。天道根命想克服对发簪的恐惧,良彦只是遵照祂的心愿办事,但是,揭晓的真相却让人心情沉重。

存在于眼前的,是消失于历史狭缝间的女王的诅咒。

她的恨意强得让天道根命即使丧失记忆,依然恐惧万分。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害怕……」

天道根命无力地在良彦身边坐下。手上的发簪可是夺走土地及权力的证明?当年的天道根命或许对此引以为傲,但是随着力量衰退,过去未曾有过的心虚与恐惧从心中满溢而出。

「真是讽刺啊。不惜踏入恐惧之中也要釐清的真相,居然是如此……」

黄金呻吟似地喃喃说道。闻言,天道根命微微摇了摇头。

「不,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奉命治理这块土地,却遗忘了在这块土地上牺牲的人民,是我的错。」

良彦看着身旁少年模样的男神。仔细一看,祂的肩膀、脖子都比想像中的瘦弱许多,令人不禁担心祂能否承受这样的事实。

「别说当年的记忆,我连自己的事都记不得……」

四下无人的车站月台即将被斜阳的阴影吞没。炙热的夏季空气受微弱的风吹动,缠绕身体,又在铁鏽毕露的柱子前消散。看在良彦眼里,垂头不起的天道根命不像神明,反倒像个伤心的人类。

「我很怀疑现在的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完全失去自信……为了提醒自己是神明,才打扮成这副模样……」

天道根命喃喃说道,望向黄金。

「方位神老爷,禰应该已发现了吧?我这身打扮很不对劲。」

「不对劲?」

良彦一脸讶异地看着黄金。

狐神摇了摇尾巴,微微叹了口气。

「天道根命现在的装扮,是后世凡人撰写的书籍上所记载的神明装扮。祂只是把人类凭空创造的衣服及饰品穿戴在身上,那应该不是祂本来的模样。」

「咦?是吗?」

良彦重新打量天道根命。白衣、勾玉首饰、镶着宝石的剑,全都是显现神明形象的装扮,原来这正是天道根命追求的效果。

宛若在宣示自己是「神」一般。

「今早相见的时候,我原以为禰是一尊责任感与使命感强烈的神,但是又感到不太对劲,因为禰似乎过于执着身为神这件事。」

听了黄金的一番话,良彦想起祂支吾其词的那一幕,这才恍然大悟。

天道根命这么做全是为了避免迷失自我。

「……差使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天道根命的视线垂落在风雨侵蚀的老旧混凝土月台上,喃喃说道:

「能否请你替我把这根发簪归还给名草户畔的子孙?」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请求,良彦连眨了两、三次眼,反问:

「……归还?」

「对。这么做,名草户畔的在天之灵应该也能安息吧。」

天空从东方逐渐染成浓厚的藏青色,月台上的日光灯不规律地闪动着点亮了。天道根命的白衣身影浮现于人工光线之中。

「如果没有神倭伊波礼毗古命的东征,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日本;可是有凡人被夺走出生的土地和亲朋好友的性命,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至少把这根发簪还给她的家人吧。」

一身仿製装扮的天道根命凝视着良彦。

「现在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在记忆与力量衰退之后,留下的或许是祂最真诚纯凈的心。

「……我知道了。」

良彦认真地点头,微风轻抚着他的脸颊。

良彦的记性不算好。準备世界史等科目的考试时,他总是记不住改革及人物的名称;即使努力死背起来,往往一考完试就忘得精光。现在回想起来,国中、国小时代的往事已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风化遗忘。虽然开心、快乐的回忆仍留在心头,但是,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却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然而,即使如此,良彦依然记得自己是循着什么样的道路走来,这或许是种幸福。像天道根命那样,记忆及回忆一点一滴、确确实实地消失,等于是连脑中仅存的影像都不复存在。

只怕哪天连家人、兄弟姊妹和朋友都认不出来了。

「黄金~禰睡着了吗~?」

和天道根命约好明天一同去归还发簪之后,良彦便前往站前的商务旅馆投宿。思及单程两小时的交通时间以及交通费用,还有走了一整天的疲累,他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住进一晚要价四千圆的旅馆。虽然房内十分简朴,只有一间水压很低的浴室、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而且墙壁薄得可以听见走廊上的声音,但毕竟是这种价位,他也不好苛求。再说,还可以向柜檯借用智慧型手机的充电器,其他小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睡着啦?」

良彦在床上坐起身子一看,只见黄金在他脚边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自己的尾巴里睡觉。

良彦小心翼翼地重新钻进被窝,以免吵醒黄金,并仰望着熄灯后的昏暗天花板。浆过头的床单有点硬,赤裸的双脚感觉到一股不同于惯用寝具的异样感。

对于遵照天道根命的希望将发簪归还给达也家的神社一事,良彦并没有任何异议。身为宫司的伯父一定会很开心吧,而天道根命应该也能略微宽心。然而,不知何故,良彦却无法拂拭五味杂陈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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