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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没来。
烂透了。
在吉祥寺帕尔斯电影院前方,我抬头看向电影院的时钟。
电影再一分钟就要开始了,最原却还没来,也不接电话。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而且现在时间是一点半,半夜一点半。为什么第一次约会是午夜场啊……
我已经等到不想再等,就先进场了。要是错过这个时段的电影,今天就没有电影可以看了。如此一来也只能骑着脚踏车回家,那未免也太空虚了……
打开影厅的门,只有一○五席的小厅当中没有任何人在。这也是理所当然。正确来说,现在是星期一的凌晨一点半了。不管是大人小孩,都为了明天要坚强活下去而正在呼呼大睡吧。对这间电影院来说,这个时段应该是赔本生意,真亏他们愿意开厅。
看样子好像连预告都还没开始,让我鬆了一口气。
我在包场状态下坐在影厅正中央,这让人满爽快的。直到刚才对最原抱持的不满及烦躁感,全都一扫而空了。
没办法,就自己一个人享受电影吧。她没来就算了,之后再对她挖苦个几句。
鸣响环绕整个影厅。
预告开始了,但没想到不是最新电影的预告,而是麻将店的广告。现在竟然还会用这种老旧的广告影片啊……
这时,影厅当中从走廊射入一道亮光。啊,似乎是她来了。
走进来的人影朝着剧场正中央过来,并在我的座位旁边坐下。
「妳也太慢了。」
「不好意思。」
最原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感觉对我道歉。
「幸好还在播预告而已……我还以为要自己一个人看电影了。就算是这么小的厅,一个人还是很寂寞吧。」
「你觉得寂寞吗?」
「多多少少吧。」
「Some scene discard?」
我想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只不过是发音很像而已吧!」(注4)
在没有其他观众的影厅中,吐嘈的声音也格外响亮。
「二见,在电影院请保持安静。」
被她这样叮嘱更是令人懊悔。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但也只能恨自己这样的体质了……
荧幕上接着播的是保龄球场的广告。这也相当老旧,应该说我觉得已经没有这种保龄球场了。现在是安插了怀旧广告特辑之类的吗?
「二见。」
「嗯?」
「请你听我说几句。」
最原依然看着荧幕并这么说。在电影开始之前还有一点时间,总之先听她说吧。
「我国中的时候是念私立的女校,高中时则是去国外留学。在这段期间,我一次也没有跟男性交往过。」
她突然说起自己的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话题,虽然我还是坐在座位上,但稍微端正了一下姿势。
「所以进大学之后跟定本交往,是我第一次交男朋友。一开始,完全不如我想像中那样戏剧化。去『壶中鱼』喝酒聊天的时候,定本说了好像喜欢上我的那种话,所以就试着跟他交往了。」
没想到是这么真实的话题。而且定本比我想的还要不拘小节耶……虽然这样也会让人产生亲近感啦。
「我心中浮现了各种想像,觉得往后就会开启少女漫画中那种闪亮亮的世界。应该会是我心系着他,他满脑子也都想着我,甚至还会赌命保护我。」
也太极端……
我都能想像得到定本经历的辛劳了。不过,定本跟最原交往的时间似乎非常短暂,或许没有吃太多苦。这样啊……也就是说,以后一手承接下那份辛劳的人是我啊……
「但是,定本在没有任何一点戏剧化的状况下过世了。」
最原这么说时,表情没有一丝动摇。
而我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定本过世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期望的世界不会再出现了。恋爱、恋人,与人相爱。我无论如何都想实现这个愿望。」
广告的影像一时中止。
影厅内被寂静包围了一瞬间。
当广告再次开始播放时,最原也接着说了下去。
「于是,我就想做一部可以重现定本人格的电影。」
重现人格的电影。
《AMRITA》。
接下来她所说的,就是我参加电影拍摄之后的事情了。製作电影、完成《月之海》,以及我发现的真相。全都是已知的事情。
但我还是想诚挚地听最原将这一切对我明说。毕竟我现在是最原的男朋友,如果这样能让她的心情放鬆一点,也是好事。
最原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想,现实中没有拍摄时的安排,这个世界充斥着偶然,如果不动点手脚,就没办法做齣戏剧性。」
我看向她。
「所以我做了《AMRITA》,而且很快就完成了。这不是太困难的事情,所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能顺利做完。然后,我将完成的《AMRITA》给某个人看了。」
我,看着她。
什么?
她说什么?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是说自己一个人做了《AMRITA》?
不,更重要的是。
她说将《AMRITA》……
给某个人<ruby><rb>看了</rb><rp>(</rp><rt>••</rt><rp>)</rp></ruby>?
「那个人成为定本了。当然只有人格的部分而已。只是说话方式、思考方式跟生活方式产生了改变,原本的记忆也在,因此那个人也不觉得自己就是定本。然后,我邀请那个人一起拍电影。我想透过一起拍电影的过程,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因为这本来是我想跟定本一起做,却未能完成的事。」
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努力绞尽脑汁。
得跟上她说的话,得赶紧追上才行。
「电影拍摄得很顺利,我觉得我跟第二位定本相处起来还满融洽的,在那个阶段应该也可以开始交往吧。但这样还不够。若不是我心系着他,他满脑子也都想着我,甚至还会赌命保护我就不行。所以,我才会做这次的演出安排。」
等一下,我还没跟上。
拜託别再讲下去了,暂停一下,就算只有一分钟也好。
然而,我没办法插嘴介入。
我只能继续听下去。
「首先,要让你看到假的《AMRITA》分镜。你来到我房间时,应该有看到吧?因为我就放在容易看见的地方。」
最原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她说假的分镜。
她说得太若无其事了。
「接着,在完成《月之海》之后,就让你自行推理了。我希望可以透过让你知道靠影像能做到什么程度,再让你连结起《月之海》跟假《AMRITA》的关联性。为此会需要很多提示,所以我就去给你提示了。虽然对变装有点不安,看来没有问题呢。二见,<ruby><rb>你比较喜欢我戴眼镜吗</rb><rp>(</rp><rt>••••••••••</rt><rp>)</rp></ruby>?」
没错。我之所以会发现《AMRITA》的秘密……
篠目合欢。
她自称西医大医学系的研究生,并让我看了最原的电影,我也跟她一起去了西医大附近的旅馆。
仔细想想,她没有对我出示过任何她是西医大研究生的证据。
「接着你就用假的分镜,做出了假的《AMRITA》。我将所有细节都标上去了,製作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我自己一个人就有办法剪辑出《AMRITA》的理由。
因为<ruby><rb>每一幕都详尽地以影格为单位写满了笔记</rb><rp>(</rp><rt>••••••••••••••••••</rt><rp>)</rp></ruby>,<ruby><rb>而一般的脚本分镜不会写到那么细</rb><rp>(</rp><rt>•••••••••••••••</rt><rp>)</rp></ruby>。
我只要遵循那些数字进行剪接就好了。
这也是……就连这也是……
「做好这一切準备的结果,第二位定本就为了保护我,打算连自己的人格都牺牲掉。事情就是这样,二见。」
我开始思考。陷入思考。一再思考。
我不要思考。不愿思考。明明就不想思考。
她的这一番话。
还有我至今做的事情。
我。
我?
是我吗?
我,二见遭一──
已经不存在了吗?
已经死了吗?
我明明就在这里……
却已经死了吗?
这种事情……
为什么?
为什么最原要跟我说这种事呢?
她看着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就是这个。」
最原说了。
「我最后就是想看到这个。<ruby><rb>二见的这个表情</rb><rp>(</rp><rt>•••••••</rt><rp>)</rp></ruby>。<ruby><rb>当二见得知自己赌命去爱的人</rb><rp>(</rp><rt>•••••••••••••</rt><rp>)</rp></ruby>,<ruby><rb>其实已经杀了二见时的表情</rb><rp>(</rp><rt>••••••••••••</rt><rp>)</rp></ruby>。」
我已经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了。
她的眼神闪闪发亮。
而且还是至今最耀眼的模样。
「啊啊……太厉害了……我本来以为只要搜集到一定程度的情报,未知的排序也能够表现出来……但这真的太棒了……这种立体感……蕴含了超越人类极限的情报……」
最原直直盯着我的脸这么说。
我。
我。
「费了好一番工夫,果然是值得的呢。」
她这么说完,便全身放鬆,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二见,谢谢你。你给我带来了超乎我所追求的东西。」
最原这么向我道谢。
她面带微笑。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能看见她的笑容,我也觉得很高兴。
如果这不是拿二见遭一的性命换来的,我会更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