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对于在奥尔维斯塔长大的我来说，那由纯白的圆柱连向远方的神殿，寂静无声的街道还有宽广无垠的深绿色森林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所以在踏入帝都帕拉迪斯之后，眼前的每一幅景象都让我吃惊。

这里没有树，没有土，地面上铺着光滑的石板，上面盖着的一栋栋高楼紧紧地贴在一起。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魔兽袭击家畜，每到傍晚时分，可以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那看到魔力灯的灯光，将这个浮在海面上的小镇照得宛如宝石一般。

但是最让我震惊的是神殿和教会竟然是不同的建筑风格。

「吼……」

——继承选举当天。

站在帕拉迪斯大圣堂的面前后，我不禁叹了口气。

两个塔尖彷彿枪尖一样直指天空，外墙上施有用石头製成的蕾丝花纹雕刻，十分的精緻优美。正面入口的上方摆着圣人们的雕像，他们正严肃的俯视着我们。

那威容让人几乎要忘记呼吸。

接下来就要在这里举行选出下届帝国皇帝的仪式。

「维多利亚大人，您怎么了？」

我正在发獃，旁边负责带路的圣职人员向我问道。这个人看上去三十多岁，长相十分随和，是拥护这个大圣堂的帕拉迪斯修道院的修道院院长缪拉。

「大圣堂太过宏伟，把我惊住了。」

我说出了「乡里人进城」般的感想，院长笑着表示「是我们的荣幸。」

「圣堂里面也非常壮观哦，但因为是选举期间，所以为了保密，进去之后就不可以自由出入了。还请您多多注意。」

大圣堂的门打开了。

我穿过那像是黑洞入口般的大门，进入了一个与阳光隔绝的昏暗空间。

明明还是大白天，这里却不知为何非常昏暗——我仔细观察后不禁张大嘴，无言以对。

帕拉迪斯大圣堂的内部，大到可以分一部分给龙做巢穴。

中殿铺着光滑的大理石，左右是巨大石柱构成的拱门，在墙壁和石柱上随处雕刻着天使和女神的身姿。

抬头就能看到整个天花板的彩色玻璃在发着绚烂的光芒，为静谧的黑暗添上了鲜艳的色彩。

这光景壮丽到让人头晕眼花。

「维克，你来了。」

「埃德拉斯先生。」

在正中央已经有几名候补者和随从在等着了，埃德拉斯先生从中探出头和我打招呼。他今天把头髮好好打理了一番，穿着笔挺的礼服，在各位容貌姣好的候补者当中，也是非常美丽的青年。

这个人，偶尔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这身礼服真棒，非常适合你。」

我还是依然不善言辞，没法巧妙地夸讚他这次「华丽的变身」。但是埃德拉斯先生却有些害羞的挠挠脸颊说「是吗？」

「宫里的侍从说让我至少穿上适合继承选举的服装，所以强行给我穿上的。虽然布料很好，但穿起来太憋屈，都不好挥剑了。」

「哪有在继承选举时挥剑的笨蛋，虽然有些紧不方便活动，但对埃德拉斯大人来说刚刚好。」

里科在埃德拉斯先生的背后抱怨着。他今天也穿着上好的衣服，像是贵族家的家童。

「里科也来了呢。」

幸好这里有几个我认识的人。我露出微笑，里科不服的鼓起脸。

「我说过绝对不要参加皇室的活动，因为我太格格不入了，只有我是个小孩……但是那家伙说『万一埃德拉斯有个什么万一，能照顾他的人就只有你！』所以把我强行带来了。」

「那家伙」应该是指贝尔塔先生。我环视周围，看到他正在侧廊的阴影里和一位我不认识的男性说话。

「算了，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埃德拉斯先生胡乱揉了揉里科的头髮，然后小声对我说。

「你的同事好像也来了，不打个招呼吗？」

「诶……」

埃德拉斯先生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柱子旁边，那里有一位像雕像般伫立着的女性。

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色的头髮扎得很紧，站得非常笔直，像是身体里有根棍子似的。她的脖子很细，下巴很尖，她正直直的盯着前方，那侧脸看上去特别严肃。她身上穿着的是和我一样的白色神官服。

「契约圣女，塔利亚大人……」

和她实在是太久没见，一不留神就把她的名字说出了口。

塔利亚大人听到了我细微的声音，转过脸来。但她看到我的瞬间就皱起眉头，立刻转了回去。

「被无视了。」

「是被讨厌了吗？」

「是的，而且是非常讨厌。」

如果把对我有敌意的人从上往下排个序，塔利亚大人一定是前五。顺带一提，第一位是主席圣女奥尔塔纳大人。

塔利亚大人作为圣女的实绩可比我辉煌多了，虽然她可以无视我，但我不能无视她。

我深呼一口气，朝着塔利亚大人走去。

「第五圣女塔利亚大人，好久不见。第八圣女维多利亚也前来参加此次选举，能和塔利亚大人一起是我的荣幸。」

我弯着膝盖，拚命行礼。

我的问候没什么问题，但她的态度却比我想像的还要尖锐。

「你明明从神殿逃跑了，不过是曝光了区区一个阴谋而已，这就又开始以圣女自居了？能分清自己的立场明明是你的美德，看来你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了呢。」

——契约圣女，塔利亚·诺瓦雷克。她在六年前成为圣女，是古代魔法的专家，而且她的毒舌程度无人能敌。

「这……我无法反驳。」

「我先说好，你现在之所以还能自称圣女全凭的是奥尔塔纳大人的慈悲和帝国皇室的合作要求。新皇帝确立后立刻就会对你进行重新审议，你就做好觉悟吧。」

明明好久没见面了，但塔利亚大人只是连珠炮似的不断说着带刺的话。别说反驳了，我连为此感到受伤的余裕都没有，只能沉默着。

「重新审议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难道神殿还要用莫须有的罪名制裁她吗？」

原本在旁边看着我们的埃德拉斯先生，毫不犹豫的走了过来。塔利亚大人这才发现埃德拉斯先生的存在，自然地弯下腰。

「埃德拉斯殿下，好久不见。看您如此康健真是太好了。」

「……唔姆？不好意思，我们之前见过吗？」

「是。两个月前，在奥尔雷斯塔神殿的审议会场里。」

空气彷彿冻住了。

塔利亚大人说的是两个月前，在神殿进行的审议会。

在那个审议会上，我因为『用不当手段获得圣女位』的嫌疑被剥夺身份，还被判处流刑。当时突然闯进去对圣女们提出异议的人就是埃德拉斯先生。

「啊啊。那个时候你也在啊，真是对不起，那时给你们添麻烦了。」

「真的是。都因为殿下攻击警卫把这个人带走，才害得神殿后来因为端正风纪苦恼了好久。……不过，能这样见到您平安无事的样子就好。」

塔利亚大人毫无感情的说着这些话。这位大人，一直都是不论对象的话里带刺，经常让见习神官们出一身冷汗。

但因为过去的行为被指责的埃德拉斯先生却毫不在意，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现在能平安无事，都是多亏了圣女维多利亚。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要么就是一具尸体，要么就是被幽禁在不知道哪里的塔内。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圣女维多利亚，也很感谢你们创造了让我带她走的契机。」

他说的一定是真心话吧。但是埃德拉斯先生豁达的反应，意外的成了十分扎人的讽刺。

——瞬间，圣堂里响起了钟声。然后，排成一列的圣职人员们从翼廊那走了出来。

站在最前面，伴随着钟声走上祭坛的是穿着祭服的马利乌斯大司教。

大司教站上祭坛后，用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向大家说道。

「到时间了。从现在开始直到仪式结束，都将禁闭大圣堂的正门，开始埃德尔海德新皇帝的选举仪式。」

一阵野兽般低吼的声音响起，大圣堂的正门被关上了。

就这样，我们被关在了黑暗且宽敞的「洞穴」之中。

「继承选举是在十位候补者中通过投票的形式进行的。在候补者中，得票数最多的那位就是下一代皇帝，请各位将票投给与其相符的人选。」

候补者们聚在祭坛前，马利乌斯大司教开始说明选举仪式的细节。

大家都闭着嘴，认真的听大司教讲话。

「请不要投出没有任何人姓名等的无效票，在宣布结果时只宣布票数最多的那一位。我们不会宣布投票人的姓名以及十位候选人分别获得了多少票。但是，可以自己表明投给了谁。」

程序非常简单，总之不管是两票还是三票，得票数最多的人就会成为皇帝。而且可以投票的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国民，而是拥有继承权的皇子皇女们。

「票数相同的话怎么办？」

提问的是第四皇子雷纳尔多。没错，照这个人数来看，很可能会有票数相同的情况。

「那会在第二天重新投票，一天只能投一次。因为继承选举最长会举办五天，所以可以投五次。」

「那如果，五次都没能选出来呢？」

「继承选举会结束，各位将会失去继承资格，然后在新的候补者中进行选举。」

气氛非常紧张，不知是谁吞了口唾沫。

也就是说，如果在仪式中没有选出新的皇帝，其他年幼的皇子皇女们将会成为新的候补者。

「另外，在选出新的皇帝之前，为了防止外部干涉导致仪式中断，我们会在圣堂和修道院周围张开结界。虽然可以从里面出去，但出去之后直到仪式结束都不可以再进来。若是在期间出去的话，就相当于放弃继承权，还请各位注意。」

不光是皇子皇女，在场的贵族和圣职人员们也点了点头。

大司教说的这些规定对在场的其他人也同样适用。就算没有继承权，如果随意离开，就会因为结界无法再次回到这里。我身为见证人，也必须要注意这一点。

「最后，在选出得票数最多的人时，如果所有参加投票的人都允许的话，还是可以重新投票的。请各位候补者互相协作，选出一位合适的皇帝。」

大司教严肃的说明完毕后，一脸苦涩的看了眼祭坛的旁边。

「那就开始投票吧。」

塔利亚大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投向自己的敌意，站起身来。从玫瑰窗透进来的光落在祭坛上，让她白色的神官服越发白的晃眼。

「我是奥尔雷斯塔神殿八圣女之一，塔利亚·诺瓦雷克。此次受到帝国议会的委託，前来督促继承选举得以公正进行。」

「公正」二字让大司教的表情扭曲了，当然，塔利亚大人毫不在意。不仅如此，她还更大声的说道。

「原本，该仪式应该在更加隐蔽的场所进行，我这个异国人介入此事应该会让在场的许多人感到不满，如果有异议，请现在当场提出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是针对谁说的，大家悄悄地观察着大司教的样子。

大司教的表情像是所有的异议、反驳和申辩都被堵住了似的，他不甘心的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没问题吧，那维多利亚，你确认一下投票箱。」

我正在发獃，突然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没错，我是「见证人」，必须要把最低限度的工作完成好。

我慌张的走上祭坛，来到投票台面前。上面有像壶一样的银色投票箱，还有纸和笔。每一个我都拿起来仔细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

「各位候补者，请上前。」

仪式像例行公事一样进行得十分平淡。首先，是十人的兄长罗迪斯皇子走上前。

「罗迪斯·埃德尔海德。你能发誓自己会遵循誓约投票吗？」

「我发誓。」

回答的很简洁。塔利亚大人开始小声的咏唱，她周围的魔力随着她的咏唱逐渐变浓。

——塔利亚大人虽然没有十分特殊的能力，但却拥有非凡的魔法才能，所以被选为了圣女。

让她被选为圣女的关键因素就是被称为誓约术的古代魔法。是一种『用魔法强制让对象服从某个契约』的洗脑般的魔法。

不过，虽说是洗脑，但并非是控制对方的精神，将想法强加给对方的残忍魔法。毕竟，这个魔法生效的前提条件是「遵守誓约的意志」。

『所谓人类的意志，是会轻易发生变化的东西。』

我还在神殿学校学习的时候，来上课的塔利亚大人这么说过。

『我用的誓约术，可以通过魔法增强人的意志使其固定，将他们遵守誓约的意志半永久化。』

『塔利亚大人就是用这个力量，平息了埃斯塔纳战争和多尔内亚的内乱吧，还在许多纷争之地让指导者们缔结了和平。』

眼里充满憧憬的学生们不禁大声说道，但塔利亚大人并没有感到骄傲，只是回答『是的。』

『但如果对方没有遵守和平条约的意思的话，就无法施加誓约术。我的职责不是让人立下誓言，而是让人们遵守誓言的意志得以持续。』

也就是说被施以誓约术的指导者们就算变心了，也必须继续维持和平。而今天在场的候补者们，将会被大司教所说的仪式规定给束缚。

「已经确认你的「意志」了，现在为你施加法术。」

结束了短暂的咏唱之后，塔利亚大人把手伸向前。她的指尖碰了一下皇子的额头，魔力的波纹瞬间展开，渗入皇子的体内。

在看不到魔力的人们眼里，塔利亚大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皇子的额头而已。就这样，誓约术非常简单的结束了。

「誓约已结束，请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