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迎来了第三天的早晨，修道院的气氛已经逐渐焦躁起来。

然而，候补者们的对话比昨天还要没有意义。

「为什么受到陛下宠爱的候补者不站出来？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应该第一个站出来啊！」

克洛伊内尔皇子大喊着。埃莉诺皇女像是要让狂躁的哥哥冷静下来一般压低声音说。

「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万一被大家知道自己得宠，可能会被当作威胁排除掉的。」

「那不可能。」

罗迪斯皇子抱着手臂，说出了让人扫兴的话。

「要重新投票的话，必须要所有候补者同意才行。也就是说那个得宠的候补者在重新投完票之前绝对不会被人盯上性命。那还有什么害怕和隐瞒的必要？」

他说的没错。

而且只要确定了皇帝是谁，其他的候补者将全部失去继承权。那样的话，就不需要担心有生命危险。

「我也能想到几个无法站出来的原因，比如说……」

蕾泽皇女一边说一边来回看兄弟们的脸，然后将视线停在了西梅恩皇子身上。这突然的注视，让西梅恩皇子吓了一跳。

「就拿西梅恩来举例，如果他被指名为继承人，那不管是选举前还是选举后，他的立场都会变得很危险，这倒是能成为不站出来的理由。」

贝尔塔先生之前说过，西梅恩皇子是克洛伊内尔皇子的母亲让部下生的孩子。西梅恩皇子出生之后，其人生就一直受克洛伊内尔皇子支配。

蕾泽皇女的意思就是，如果他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别说他本人了，可能一不小心还会让自己的母亲也陷入危险。

「别说了！我才不是皇帝陛下喜欢的那个！」

西梅恩皇子猛地站起身大声否定，他那拚命地样子彷彿在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样。

「无论是否得宠，你现在也只能这么说吧。」

「那……」

「如果皇帝陛下看中的是你，你待会悄悄告诉我就可以了。没事的，我会保守秘密。」

「……」

西梅恩皇子应该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他一脸着急的叹了口气，胡乱坐下了。

「……我也不是自愿想待在这的，别管我。」

他小声嘀咕的这句话，透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在重複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的时候，一眨眼就迎来了第三天的夜晚。

随着夜色不断加深，我感觉全身都毛焦火辣的。

就剩两天了，但是我却没有得到任何成果。

我坐立不安，悄悄离开了房间。

「呼……」

感受了一下夜晚的冷空气后，稍微冷静了些。

现在已经是修道士们睡觉的时间了，我听着自己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思考继承选的事。

——蕾泽皇女让我揭露皇帝陛下死亡的谜团。

但是在如此闭塞的空间中，能得到的信息是有限的。虽然我对埃德拉斯先生说会儘力，但眼下却是束手无策。

她真的想揭开真相吗？还是说只是想搅乱继承选呢？

我甚至觉得我一个人跑到结界外面去找答案倒还更有效率些，不过我没有独自离开这的勇气。

「奇怪，这里是——」

回过神来我站在了圣堂的祭坛前，夜晚的圣堂和白天的感觉完全不同，让我看入了迷。

大圣堂沉浸在黑暗里，彷彿它本身就是一个巨人的亡灵。

排列在两旁的巨大又壮观的石柱，现在也像送葬的人们一样，静悄悄地伫立在黑暗里，白天那闪着绚丽色彩的玫瑰窗也只是被月光衬出淡淡的轮廓。

这简直美到让人说不出话来。

『是，谁……』

「……诶？」

是曾经听到过的声音，和曾经感到过的气息。

我回过头，看到十天前见过的皇帝陛下的亡灵，他正缠绕着磷光，獃獃地漂浮在祭坛上。

「皇帝陛下……！？」

『你是，谁……你，是……。你在，哪？』

皇帝陛下的灵魂还是像之前一样，一边用盘问的口吻说话一边踱着步。看上去是在找那个「你」。

他的步伐太过缓慢，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找东西，但那失去了生气的瞳孔确实正在寻找着什么，转个不停。

——难道说，是在找自己的遗体吗？

皇帝陛下的灵魂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指着自己的遗体问『你是谁？』那么，「你」应该就是指皇帝陛下的遗体，「在哪」就表明了他正在寻找。

「那个…」

『……』

我提心弔胆的向他搭话，却被完美的无视了。但是这种程度我已经习以为常。

我深呼一口气后，站在亡灵面前，指着圣堂的地下室。

「遗体应该安置在地下的灵庙里。」

『在哪……』

「在这个圣堂的下面，可以从祭坛背面的楼梯下去。」

『你为什么不在这里？』

「说了就在下面，我带您到入口去吧。」

我试着提出给他带路，但果然说不通。我只有看得见这一个能力，没有办法和灵魂对话。

如果我耐着性子去说的话，灵魂可能会像因为感到了微风一样回过头。但遗憾的是，皇帝陛下找的人并不是我。

「您在找谁？」

『你是谁……』

「是谁呢……」

再继续说下去也没个完，我实在是要泄气了。

但我不能让难得的机会白费，只能继续战战兢兢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你在那里干什么？」

突然，背后传来了年轻女性的声音。这是活人的声音。

伴着衣服摩擦声走过来的是蕾泽皇女。

「蕾泽殿下。」

「走着走着就听见有女性的声音，所以就来确认一下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有一个奇怪的女人在这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再加上这是在半夜的空无一人的大圣堂，看起来一定非常的骇人。

因为吃惊而脸色发白的皇女，发现了我到底是谁后，脸上又浮现出了往常那精于算计的笑脸。

「难道说，那里有个灵魂吗？」

我犹豫了一会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刚才在这里的是皇帝陛下的灵魂。」

「哎呀。」蕾泽皇女瞪大了眼睛。

明明这里有个灵魂，她的反应竟然只有一句「哎呀」，看来这个人的胆子相当大。

「陛下在那干什么呢？」

「在走路。但是就算我和他搭话他也听不见，我正在烦恼该怎么办。」

我把自己看到的都告诉了蕾泽皇女，皇女将手放在薄薄的下巴上，认真的思考着。

「这个灵魂说的话和之前圣女大人在卧室里说过的『你是谁，在哪里』……是一样的呢。」

「上次是面对着皇帝陛下的遗体说『你是谁』。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在找遗体。」

「没有什么能对话的办法吗？」

「很难。灵魂就是一种残渣，仅仅是基于生前的强烈意愿在行动，由于不够稳定，所以无法对话，但是……」

我抬眼瞟了下蕾泽皇女，察觉到我的视线后，皇女少见的皱起了脸。

「如果是女儿蕾泽殿下的声音，可能能够传达给陛下。」

「……我看不到灵魂哦？」

「我来告诉您陛下的位置，蕾泽皇女请朝着那里说话。」

不等她回答，我就站到了灵魂旁边。至今已经被这个皇女牵着鼻子走了好几回，就让她帮这一次忙应该没什么吧。

「可是陛下对我没什么兴趣。」

「但是和我不同，你们是见过面的。陛下现在正朝着这边走，请您站在他面前，尽量清晰地和他说话。」

蕾泽皇女不情愿的站到皇帝陛下面前，她正因为不知把视线的焦点放在哪而发愁，然后有些犹豫的开口。

「皇帝陛下，我是第一皇女蕾泽。能再次有幸拜见您，甚是喜悦。」

不愧是皇女。就算是突然让她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她也能恭敬的屈膝，那模样实在是美得像幅画。就连指尖的动作，都充满了高雅的气质。

不论我之前向他说了什么都完全不搭理我的灵魂，突然停住了脚步。

『啊——啊啊……』

灵魂满脸惊愕，盯着眼前的皇女，眼看着那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眸中逐渐燃起了理智的光亮。

『蕾，泽……大……』

这次轮到我震惊了，就算是亲生的孩子，也不会只因为一次呼唤而发出这么大的反应。

在我仍感困惑的时候，灵魂拚命地叫喊。

『不可……以啊。请您，快逃……啊——啊啊——』

「我说，怎么样了？我还要再说几句吗？」

蕾泽皇女小声问我，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她。

「陛下好像注意到蕾泽大人的存在了，现在非常慌张。」

「慌张？对我？」

「是。看上去很奇怪，像是在拚命地传达些什么……」

蕾泽皇女诧异的抬起一边的眉毛，但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盯着灵魂所在的地方。

「……圣女大人，您确定这一位就是出现在卧室的陛下的灵魂吧？」

「应该是的，穿的衣服是一样的。」

「是嘛。那请您确认一下脖子右边，在耳朵根那。」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我虽然不知她想干什么，但还是把脸凑近了灵魂。灵魂因为难以顺利发声，着急的用手挠着自己的喉咙，我透过他的指尖看到了他耳根那有个小小的痣。

「在耳根那有个痣，您是想确认这个吗？」

「……」

蕾泽皇女没有回答，她只是瞪大眼睛呆立在原地——突然，

「菲尔叔叔！是菲尔叔叔吗？您死了吗！？」

皇女对着看不见的灵魂大喊，这是从她至今的模样难以想像的，受感情支配的声音。

「拜託了，请您告诉我……。至少告诉我您的身体在哪！」

『不要，碰……。快，跑……求您，了……』

灵魂想要抓住皇女的肩膀，伸出了右手。但是灵魂没有实体，他的手只是穿透了皇女的肩膀。

『啊啊……』

灵魂绝望的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叹了口气。然后就像雾一般消散在夜色中。

「菲尔叔叔！圣女大人，他说了什么！」

蕾泽皇女凌乱着头髮，转头看向我。我摇摇头说「消失了。」

「…………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