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放学后,由依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恢複。
夏臣和由依被教会叫到了办公室,早已在此的香橙将複印纸递给了二人。
「大后天也就是周日,有复活节的礼拜,你们能参加吗? 毕竟是根据参加人数决定的,要是临时取消了我这边可是会很难办的」
香橙大言不惭地告诉二人。
「那么久之前就决定好的事,现在才来确认出席人数,不是很奇怪么?」
「欸—一点都不可爱。夏臣你就是这点太讨厌了。以前明明那么招人喜欢的耶」
香橙皱着眉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竖起了食指。
「片桐同学,以前很可爱吗?」
对其内容有着异常兴趣的由依微微前倾。
「诶诶。当初某人嘴里喊着姐姐,屁颠屁颠地跟到浴室甚至洗手间里,真是叫人头疼欸」
「喂,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我完全不记得有这档事」
夏臣制止一脸得意地说着话的香澄。
刚开始记事的时候确实有过一起洗澡这件事,不过当时应该没有这种娇滴滴的感觉才对。大概。
「噢—。片桐同学是姐控吗?」
由依莫名地有些不开心,皱眉看着夏臣,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夏臣将主题拉回到了复活节礼拜上。
「总之,维利亚斯也没问题」
「嗯。当初问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行程给空了出来」
虽然在解释这份工作的时候有说明日程,但以防万一,有询问过由依在这个时间段是否空閑的。
复活节礼拜是学校在经营的教会负责的一个大型的礼拜,一般人士也可以参加。
因此夏臣他们以及教会的职员要筹划安排当日的接待,复活节彩蛋的分发以及礼拜的进行。
在此之外,夏臣还要作为管风琴的演奏者参加礼拜,所以还要检查讚美歌等曲目,不过大规模的礼拜常常会用所谓的固定曲目,所以就算不看琴谱也完全不用担心弹奏的问题。
「夏臣在去年有参加过,应该知道流程吧。维利亚斯同学在英国的时候也有参加过复活节礼拜吧?」
「是的。流程如果和英国的相似应该就没问题」
「嗯,很好。琐碎的细节和时间表就拜託夏臣了。我还有点事要去做—,哈哈~~。欸?」
香澄夸张地叹了口气,幽怨地看向夏臣,脸上写着「快点让我抱怨一下啊喂」。
看来又是捅了篓子,夏臣长叹一口气,看向香澄。
「所以,这回你又干了什么」
「才没有! 只是小册子的订货出了点差错而已! 我已经跪着求印刷公司那边帮我解决了,这回是有别的事!」
居然连续搞砸了两项工作,不过对于夏臣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日常了,他一言不发地等待着香澄的话语。
「有个孩子本来是要来圣歌队帮忙的,结果临时嗓子不舒服。虽然不太严重,但接到消息说是没办法参加,必须赶紧找到替补顶上」
香澄头疼地长叹一口气,按着额头。
「这不应该是很好解决的吗? 要是靠学校这层关係的话」
「话是这么说,但问题在于是紧急情况。要是拜託事务所介绍的话,肯定会被狠狠地宰一顿。现在光是印刷公司那边的委託,就让开销多了不少,要是再继续增加开支,事后我绝对会被骂的狗血淋头,我才不要」
「说到底,自作自受呗」
「就算是自己的问题,那也没办法啊! 要是什么事都说得那么琐碎,绝对会被男生讨厌的! 给我记好了,这就是青春期!!」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着调的女性也不可能受欢迎吧,夏臣带着自己的感慨一言不发地承受着香澄的怨言。你这样怎么可能找得到对象。
「……」
看向旁边的由依,夏臣为是否应该开口感到迷茫,到头来只能沉默不语地低着头,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闭紧嘴唇。
对于由依而言,复活节礼拜的圣歌队意味着痛苦的回忆,想着避免让她再次感到难受,夏臣中止了这个话题。
「嘛,尽量吧,我们会努力的」
「哎,这也是工作,没办法。当今世道,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嘛。啊,无人声的纯乐器版本要怎么办」
「身为基督教徒的教员会来,应该不会出差错」
「这样吗,毕竟大家都会虔诚地来做礼拜嘛。这帮人真是悠閑呢」
将自己束之高阁的香澄耸着肩,吐了吐舌头。
学校的老师中有很多人信奉基督教,每次大型的礼拜都会有很多老师来参加。
顺带提一嘴,香澄的天敌——学年主任从未缺席过,要是乱搞的话,绝对又会被抓到训斥的理由。
「那我先跟维利亚斯说一下準备的流程,要加油喔,片桐老师」
「好~,拜託啦~」
夏臣留下一句打气的话语,将颓废的香澄留在教堂里,和由依迅速地逃出了教堂,避免再被卷进奇怪的事端。
◇ ◇ ◇
「虽然说是复活节的礼拜,但不像圣诞节礼拜那样需要特殊的装饰品,没有需要特别準备的东西」
傍晚时刻。夏臣和由依一同回家,顺便简略地描述了当日的安排。
实际上,需要分配下去的物品以及复活节彩蛋等都是由职员负责的,直到礼拜的前一天,我和由依都不需要做任何事。
当日的主要流程依次为入场、接待,再之后就是讚美歌。随后牧师会诵读一段福音,然后祈福,最后由讚美歌作结退场。这就是整个的大概流程。
虽然是活动礼拜,不过无宗教的普通人也能乐在其中,气氛并不压抑,所以夏臣等学生打工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接待处分发小册子和书籤,以及收取归还的复活节彩蛋之类的活。
「入场和退场的时候我要去弹管风琴,得交由你一个人负责,能行吗?」
「……嗯,放心吧」
由依垂着头小声说。
走出学校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确切地说,是香澄说出圣歌队缺人的事情之后,夏臣也清楚其中的缘由,保持着沉默。
结束会话后,两人的脚步声不断迴响,由依突然停住,低声说。
「……夏臣你,一句话都没说啊」
夏臣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耸了耸肩,刻意用轻鬆的语气回答。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由依为难地垂下眉角,微微摇头。
「可是,明明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是夏臣在帮忙,而别人有难时我却在作壁上观……?我真是,太差劲了……」
由依露出了初次见面时的空虚浅笑,说着相当自责的话,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但是,我还是无法歌唱……无论尝试多少遍……」
就像已经放弃一般,她闭上蓝色的眼睛,话语里透露着无奈。
她朝向地面,难为情地轻笑着,长发像帘子一样垂下,遮住了她的颜面。
「……由依现在的这副模样,让我觉得好怀念啊」
夏臣苦笑着小声说,由依微微抬起头。
「……怀念?」
「嗯。你这样笑的时候,就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情」
夏臣的话让由依惊讶得几近屏住呼吸。
为了掩饰自己无意识的习惯,由依又开始苦笑。
最近都没怎么见过由依这样的小动作,几乎快要将其遗忘的夏臣却又再次目睹。看到这样的一幕,夏臣的内心深处也变得沉重起来。他朝由依笑了笑,驱散阴沉的气氛。
「由依本来就不是作为圣歌队正式队员登台的,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不说话是理所当然的,就算髮生了什么也不要责难自己」
「夏臣……」
由依苦笑轻咬唇角,低下了头。
从索菲亚那儿听说的礼拜事件便是由依离开英国的契机,直到如今留在由依身上的伤痕也未痊癒。表情阴郁的由依让夏臣的胸口深处感到钝痛。
「而且」
夏臣朝低头的由依靠近一步,用儘可能平稳的话音说。
「对没能在那时说出自己要唱歌而最感到后悔的,就是由依吧」
「——……」
「所以我才会一言不发」
夏臣露出了笨拙的笑容,肯定了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由依。
由依眯起了大眼睛,紧紧抿着嘴。
她一副似哭似笑的暧昧表情,欲言又止。
然后轻轻摇摇头,用掩饰的苦笑朝向傍晚的天空。
「……也许,是这样的」
以前的由依说的是『不会唱』,并非『不想唱』。所以如果她不是真心想要唱歌的话,现在的她也不会如此痛苦。
而且正因为夏臣在最靠近她的地方看见了想要做出改变的由依,他才会沉默不语。
两人陷入了沉默。
夏臣和由依都一言不发,橙黄的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能回应由依祈望的人只能是由依自己。
要是由依说想要歌唱的话,夏臣便会倾力相助,但如果由依觉得自己做不到,夏臣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也就是说,正因为夏臣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他才会压抑住要对由依说出的那句「已经够了」。
「……抱歉,今天得回去了。晚饭就不必了」
由依低着头遮住了脸,但话音却很清晰。她从夏臣身边穿过。
夏臣没有拦下由依,只是目送着她在晚霞映照下渐渐变小的背影。
「……这种事,可真是不容易啊」
夏臣强忍着没有挽留那垂着头的无助背影,朝着孤独归途的黄昏轻声叹道。
◇ ◇ ◇
夏臣在不经意间看向了桌上的时钟,指针已过晚上九点。
在那之后,夏臣独自回到家中,什么事都没干,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
好久没有一个人吃晚饭了,然而却因为感到麻烦而完全没有心思做饭,对着提前做好的饭菜也提不起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便放进了冰箱。
(……这间房子,原来这么大啊)
住了一年而本应已经习惯了的房子也让人感觉异常宽阔。
偶尔拿起手机,由依没有打来电话。
该好好吃饭,还是该一个人闷闷不乐呢。
一味地想着这种事也只会让人越发担心,现在由依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手机被丢到了枕头旁。
(不知不觉间,由依的存在已经变得这么理所应当了啊……)
回过神来,由依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佔据了预料之外的分量。
只是一晚没有一起吃饭,只是几个小时与由依分离,公寓就变得如此空虚。
傍晚的时候,不是还有别的词语可以选择吗,不是还有别的弥补方式存在吗,要是能站在由依的立场上斟酌,不是就可以不用这样孤单一人了吗,这样的想法不断地在夏臣的脑子穿过。
无论自己再怎么想帮忙而打算将错就错地行动,也无法在当事人不期望的情况下伸出援手,支持当事人。
夏臣转过身,轻抚着二人手掌重叠过的部分。
窗外隐隐约约的耳熟歌声让正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焦躁不已的夏臣起身探寻。
「这个声音是……」
凝神一听,是和那个时候相同的美丽歌声,那歌颂樱花的旋律以及澄澈空灵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