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被派到邻镇跑腿的少年回到自己的城镇后,先是呆站在入口处。眼前是一如往常的街景,然而无论是原本应该车水马龙的大道及店内,还是他的家中,到处都不见人影。
少年为了寻找人们而在镇上徘徊。就在他确认空无一人后,因这非比寻常的事态而感到不知所措。这就像是一场恶梦,让他不禁心想或许是自己误闯了其他非常相似的城镇。
但是数年来未曾消失的墙壁涂鸦,以及陈列于店家窗口的老旧人偶,都是自己相当熟悉的景緻。
他抱着些许希望,再次返回家中确认。
厨房的餐桌上摆着应该是母亲事先準备好的中餐。
他闻到怀念的香味后,眼泪不禁夺眶而出。餐点依旧相当温热。
他边哭边吃,然后为了告知邻镇这项消息,抬起疲累的双脚拔足狂奔。
※
亚斯杜拉平原上的战斗颠覆了大部分人的预想,迎来极为凄惨的结果。
塔伊利原本一万人的兵力,扣除五百多名逃兵后,无一倖免。另一方面,库斯克尔在这场战争中只有不到五十人牺牲。得知这个结果后,诸国重新体认到魔法师的力量,同时改变了对库斯克尔的看法。
然而,诸国改观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这场发生在亚斯杜拉的战争。
亚斯杜拉平原之战开打的同一时刻,除了塔伊利以外的四大国,都有一座城镇遭到袭击。
情况与塔伊利同时遇袭的那五座城镇相同,只有建筑物完好无缺地保留下来,所有居民都忽然间消失无蹤了。传出灾情的都是大型城镇,至今认为事不关己而袖手旁观的国家,如今也不得不认真思考库斯克尔当初寄来的书信了。
法尔萨斯将于四天后举办国王的即位典礼之际,奥斯卡收到了城镇遭到袭击的报告,不禁面露难色。
即位典礼原本是得邀请各国要人盛大举办的仪式,但由于目前处于非常时期,预定只在国内简单举行。众人筹备典礼的同时,重臣们也专心地关注大陆局势。
「所以状况如何?」
士兵斯兹特一脸紧张地站在奥斯卡面前,报告关于居民消失的城镇状况。
「与塔伊利的城镇相同,建筑物看不出任何损坏。感觉就像是……人刚从里面消失一样。有的店家桌上甚至还摆着热腾腾的浓汤。」
「真是离奇的现象。」
「只不过,虽然完全不见人影,但……有时会感觉好像有某种东西存在。」
「那是什么感觉?」
「该说是气息还是触感呢?总之,会频繁地感受到,可是没有任何人在场。」
「……原来如此?」
事情愈听愈觉得古怪。奥斯卡很想亲眼确认,但现在要是这么做,肯定会惹来众怒。他让斯兹特退下后,向待在执勤室一隅的杜安问道:
「你怎么看?」
「老实说,该怎么做才能办到那种事,我完全没有头绪。」
「你认为是那家伙乾的吗?」
「恐怕是。若不是的话,也挺令人伤脑筋的。毕竟这就代表还有其他魔法师能办到那种事。」
「说得也是。况且露克芮札说过,其他魔女与这次事件无关。」
缇娜夏待在这座城堡的半年间,奥斯卡自认为见识过她许多超乎常理的举止,已经明白她有多么与众不同了。然而,当她实际站上战场时,奥斯卡才知道那股力量是如此地深不可测。就连身为魔女契约者的他都这样想了,对魔女之力一无所知的他国,如今想必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毫无真实感吧。
「真是的,不懂分寸的家伙真让人伤脑筋。」
「反过来说,证明她抱有足够的觉悟吧。」
杜安冷静地指出问题核心。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从法尔萨斯离开。
奥斯卡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样在场的亚尔斯闻言,说道:
「听说赛扎鲁决定出兵了,冈杜那似乎还在犹豫。」
「这样啊。」
奥斯卡跷起脚后放在桌上,以舌头湿润乾燥的嘴唇。
──答案打从一开始就明摆着。
他只是在寻找行动的时机,而那个时刻已然到来。奥斯卡轻笑一声,把脚放下后站起身。
「先组织好军队,即位典礼结束后立刻出发。」
亚尔斯与杜安收到指示后,恭敬地低下头。
※
自从美丽的守护者消失蹤影后,他就反覆思考着一件事。
──「缇娜夏是从何时开始考虑到现在的事态」?
她肯定比法尔萨斯还更早掌握到谁是库斯克尔的国王。
所以才会让完成任务的猫型使魔消失,并急着帮奥斯卡解咒。
但是他认为,缇娜夏在做好这些準备的同时,一定是基于别的理由才锻炼自己。她当年因为力有未逮而惨遭蹂躏,恐怕是不希望奥斯卡与自己遭遇相同的事,因此离去前替他留下了选择的权利。
她依旧是那个用情至深、总是不顾虑自己的笨拙魔女。持续留在永恆时光中的她,如今终于选择採取行动,投身于等待自己的命运之中。
而她所思索的未来……肯定不是为自己留下后路的未来。
既然如此,他现在该做出什么选择──
奥斯卡从城墙的露台上低头俯视城镇,同时思考着这件事。
即位典礼顺利结束后,民众以热情的欢呼声回应公开亮相的年轻国王。他从小就想像着这幕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光景,然而现实远比想像中平淡,这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必经阶段罢了。
比方说遭到魔女诅咒,又让另一名魔女成为自己的守护者,在历史上恐怕都是极为特殊的案例。然而在他眼中,这两件事只是他从懂事起就背负的重担,以及这项重担所延伸出的结果。他仅是做出当时的最佳选择,无关私慾。
可是──唯独选择缇娜夏是基于他的私慾。
这是孩提时代的他所无法想像的未来,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肯定都至关重要。
奥斯卡向民众挥手后回到城内,一群部下立刻前来随侍在侧。新王一边走在廊道上,一边针对预定从隔天展开的塔伊利远征,向魔法师长克姆、亚尔斯及杜安下达指示。
「做好準备,至少让转移魔法随时都能使用。毕竟对方是群魔法师,最坏的情况下起码让我能够单独行动,这样或许还能设法应对。」
「遵命。不过让陛下亲自出马真的是最后手段……」
「塔伊利就是打算使用最后手段。我们法尔萨斯为了自己而动用这个方法,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阿卡西亚被称为「魔法师杀手」,当这把剑的持有者对上魔法师时,都能多少取得优势。除此之外,当然还必须仰赖剑士自身的本领,而缇娜夏早已将足以杀死魔法师的技术全部传授给他了。因此只要他有意除掉对方,连魔女都可能成为剑下亡灵。
──但他是否动手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一边讨论着作战计画一边在走廊上移动。此时,谈话室中冲出一名少年。
少年挡在奥斯卡面前,摊开双手大喊:
「你要去打倒魔女对吧!也带我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在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正当奥斯卡微微皱起眉头时,斯兹特从走廊另一边跑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啊!这可是在陛下面前耶!」
斯兹特边说边用双手架住少年,然后对奥斯卡低头致歉。
「实在非常抱歉,在您面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是你的弟弟吗?」
「不,他是传出灾情的镇上小孩……当时似乎碰巧待在外头才逃过一劫。因为他无处可去,我就先收留他了。」
「原来如此。」
大概是斯兹特前去调查居民全都忽然消失的城镇时,将这名小孩带回来的吧。双手仍旧被架住的少年大声嚷嚷着:
「我听说了!杀死大家的是魔女对吧?我也要去!我要报仇!」
「我拒绝。小孩子就乖乖去学习吧。」
刚即位的国王冷淡地回应,少年却似乎不打算退让。他从斯兹特的手中挣脱,对国王出言不逊地说:
「那你把那把剑借给我!我去杀死魔女!」
「你啊……」
奥斯卡抓住少年的衣领,将他举到能与自己平视的高度后,一脸无奈地看着拚命挣扎的少年。
「普通人就算拥有这把剑,也会瞬间就被那家伙杀死。听懂了就老实点。」
「因为你不打算杀死魔女,我才这么说的!带我去!」
见少年的态度如此没有分寸,周围的人不禁皱起眉头。克姆瞪视着少年,警告道:
「怎能用这种口气对陛下说话……」
「无妨,不过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的。你说我没打算杀那家伙?正是如此。」
「你这样也算国王吗!」
「我说啊……要是魔法师或魔女真心要攻击城镇,根本不会在意建筑物是否会损坏,只要击出几发大招就完事了。可是她选择了麻烦的做法,特地只让人类消失得一乾二净。你好好思考这背后的用意吧。做事不经大脑,可是会连能见的人都见不到喔。」
听到国王指出的疑点后,少年顿时瞠目结舌。他默默地沉思半晌后,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意思是……妈妈还活着吗?」
「大概吧。我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才要去见魔女的。」
少年被放回地板上后,踉跄了几步。儘管有了渺茫的希望,但他或许是害怕期望愈大、失望愈大,又以责难的口气质问奥斯卡。
「可是……大家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听到这句提心弔胆的疑问,奥斯卡眯起眼睛。
端正的脸庞变得面无表情。
那是背负着悠久历史与重担的一国之王所拥有的眼神。
少年被这股王者自然散发的威严震慑,不禁倒抽一口气。
奥斯卡沉下夜空色的眼眸,说道:
「到时──我会杀死魔女。」
亚尔斯听到主君的声音,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慄。
因为那是不含一丝虚假的真心话。
※
皎洁明月高挂空中的深夜时分,帕米菈走进主人的房间。一看到试图编织长距离转移构成的魔女,立刻质问道:
「艾缇露娜大人,您要去哪?」
女子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听到帕米菈的声音后猛然回头。
「原来是帕米菈啊,不要吓我啦。还有,请别那样叫我。」
「失礼了,缇娜夏大人。」
缇娜夏犹如被发现恶作剧的孩子,吐了吐舌头。
如今只有帕米菈知道,眼前的魔女只是表面上做出符合「国王新娘」的言行举止,本质上其实截然不同。
自从被派到魔女身边并照顾她几天后,帕米菈便察觉魔女似乎隐瞒着某些事。于是她不厌其烦地抓准两人独处的时机,不断再三追问并发誓效忠,终于得到对方的信任。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您这边。如果无法信任我的话,就请杀了我吧。』
帕米菈语气坚定地表明自己的心意。魔女起初面有难色,只是沉默不语,但最终还是败给她的毅力。
『我知道了……总之,只有两个人独处时,请妳别叫我艾缇露娜。』
一脸困扰地微微苦笑的缇娜夏,显得比以往的她更加稳重有礼,想必这才是她的本性。帕米菈看到主人这样的变化,也感到很开心。
话虽如此,目前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缇娜夏的力量确实强大,但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国家实在太过孤独了,帕米菈希望至少还有其他稍微能信任的对象。那个名叫雷纳特的男人会愿意成为其中一人吗?
无视眉头深锁的帕米菈,当事人缇娜夏再次开始编织中断的构成。
「我稍微出门一趟。要是有人来,请帮我敷衍一下。」
「咦?那个……」
帕米菈正要询问她的去处,魔女的身影却在下一瞬间从房间完全消失了。
「缇娜夏大人,真是的……!」
没人听到她的这声叹息,只有一轮明月于青白色的天空彼端沉默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