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萨斯这个国家整年气候温暖,然而一年当中会有两、三个月适逢较为凉爽的季节。
这天特别令人感到舒服,从敞开的窗户吹进了凉爽的微风。
在执勤室工作的奥斯卡听见从窗户传来微弱的歌声,便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乘着风传来的女性声音是由魔女发出的。正在整理文件的拉札尔也不禁抬头说道:
「是缇娜夏大人呢。她居然愿意开金嗓唱歌,真是难得。」
「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奥斯卡虽然听过她唱了几次,但当时都是基于某种目的才唱。那么现在之所以会唱歌,八成也是有某种理由吧。
奥斯卡虽然纳闷,但也一边听着歌一边工作,此时他看到刚才为了送文件而离开室内的拉札尔回来,便盘问他手上为何拿着放有大量砂糖点心的盘子。
「那是要做什么?」
「这个,我回来途中与帕米菈小姐擦身而过……聊到唱歌的事情后,她就给我了这个。」
「搞不懂她的用意……那家伙又在做什么吗?」
那家伙指的不是帕米菈,而是她所服侍的魔女。拉札尔百思不得其解,但也自然地将砂糖点心的盘子放在办公桌上。
后来过了十分钟,盘子便清空了。
※
「所谓的咒歌,就是像这样施加的喔。」
唱完歌后的缇娜夏露出苦笑,望向亚尔斯与美蕾蒂娜。
在谈话室除了固定的魔法师班底外,今天还多加了两名武官。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为了做实验才被带过来的。
魔法师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两人,但两名当事人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被那种眼神盯着。没有自觉的亚尔斯拿起放有满满砂糖的茶啜了一口。魔法师雷纳特见状,一脸不舒服地别过脸去。
「只是看着就好难受……」
「本人完全没察觉呢。真厉害。」
「因为这就是那种效果。」
魔女拿起没有放砂糖的茶润过喉咙。随后她调整呼吸、伸了懒腰,继续开始上课。
「可是咒歌并不能加成太大的效果。因为这种东西基本上与诅咒相同。另外,要是一次对多人施加会导致效果变弱,对魔法师也很难起作用。」
杜安听着说明,兴緻勃勃地开口询问:
「要论可能性的话,最多能操作多少人?」
「唔──虽然也得依魔力而定,若是个人心情或简单的行动就有办法操控。但是像直接对他人或自己有害的行为,要是受术者本就没有那类欲求便很难实现。硬要说的话,咒歌的强项是可以让受术者出于自发去做某事,而本人也不会有自觉。受术者的意识并不会因此混浊。」
大家望向亚尔斯后,发现他正把残留在杯子底部的砂糖舀起来放进嘴里。希尔薇娅以怜悯的眼神看着这幕景象。
「咒歌没办法解开吗……?」
「只要设计成有办法解开就可以唷。因此,在无自觉状态下所唱的咒歌最为棘手。偶尔会有那样的歌手。可是那种人的魔力不多,会随着时间经过而自然解除。再不然,就是等受术者体内的魔力消失就会治好了。」
希尔薇娅点头后,接着换卡普提出质疑。
「那么,若是强大的魔法师在有意为之的状况下会怎么样?」
「会相当难解开呢。」
魔女轻轻吁了口气后,将脖子歪了两三次。
「要对构成相当扎实的咒歌解咒是非常费工夫的。可是有个根本的问题,若是空有魔力,歌声却不好听的话,咒歌就不会发挥作用。因为前提条件是要让听众专心听歌才行。若只是随便听听,构成也不会确实地进入体内。所以像那种两者兼具的术者,条件是相当严苛的。」
「原来如此。」
除了亚尔斯与美蕾蒂娜以外的魔法师都纷纷点头。由于能咏唱咒歌的人寥寥无几,这样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受益良多。根据历史纪录,被认为「原因可能在于咒歌」的事件确实曾出现过几次,但在这三百年来都没有发生新的事件。
另一方面,同席的美蕾蒂娜虽然清楚现在在讨论唱歌的事情,但是对内容完全无法理解,始终沉默不语。她只是从砂糖壶取出方糖后不断咬着。与会的魔法师们见状纷纷盯着眼前的景象,此时魔女也总算是皱起眉头。
「总之再继续下去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先解开吧……」
「缇娜夏!」
听到有人从入口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反射性地缩起脖颈。在这座城堡只有一个人会直呼她的名字。缇娜夏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她的契约者正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怎、怎么了……」
「妳用刚才的歌做了什么对吧?」
「你听见了吗!?」
「好像是这样,所以我有递给他们点心了……」
听到帕米菈满是困扰的这句话,魔女不禁哑然失声。
「那种感觉可是很不舒服的啊。」
「抱歉……」
缇娜夏对三人解咒之后,郑重地低头致歉。
亚尔斯甚至还趴在桌子上呻吟着。想必他是后来才感到胃很难受。奥斯卡则是将泡得很浓的茶含在嘴里。他活到这个年纪,从未一次吃下那么大量的点心,胃感觉很不舒服。另一方面,美蕾蒂娜对甜食并没那么排斥,她默默地喝着没有砂糖的茶。
奥斯卡对坐在身旁的魔女投以白眼。
「要是城里的其他人也听到该怎么办?」
「我设定成只要三十分钟左右就会解开了……好痛好痛!」
奥斯卡一边紧紧揉着魔女的太阳穴,同时环视其他魔法师。感受到国王眼里的斥责,所有人纷纷露出尴尬的表情低下头。
「才想说妳偶尔也会唱歌,果然没什么好事。」
「因为我觉得实践才是最容易理解的……」
奥斯卡想说她会没来由地唱歌实属罕见,但果然是有理由的。而且她唱的还与日前那呼唤死亡的歌同样具有魔力。奥斯卡突然想起当时所听说的事情。
「要是歌唱得好听,就算没有魔力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操作人心对吧?」
「前提是曲子也要好哦。实际上这种例子非常罕见。」
「其实妳也挺会唱的啊。」
「因为我曾经以歌手身分维生。」
听到魔女意外的经历,所有人诧异不已。她十三岁前都以下任女王候补的身分在王宫生活,后来才成为魔女。但奥斯卡闻言,这才发现他并不知道缇娜夏是从何时开始成为在塔上生活的魔女。大概是看见他以视线对自己投以疑问,魔女不由得露出苦笑。
「我成为魔女的头一百年尝试了许多事情。毕竟我不了解一个人该如何生活下去。但是,当时的我讨厌人类,挑的都是不太需要对话就能维生的工作。」
「所以才唱歌吗?」
「离开国家没过多久,我也做过类似冒险者的事情。后来再过一阵子才去习得剑术。毕竟百般尝试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眼见她现在露出沉稳的微笑,实在很难想像她也有过讨厌人类的时期。只是想到她成为魔女的经过,会有这样的转变也是无可厚非。
她从婴儿时期就在王宫长大,不谙世事。然而,有天却突然失去了一切,要独自在这个世上自力更生。在这种状况下,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一想到她四百年来所经历的辛酸,奥斯卡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魔女一脸舒服地闭上眼睛。
奥斯卡不认为自己能完全理解她过往的所有年岁。那肯定是傲慢的想法。
即使如此,她依然走着自己的路,现在就在这里。
注意到众人都变得垂头丧气,魔女连忙地挥手否定。
「不,我想应该与大家所想像的不一样喔。毕竟我当时相当乱来。」
「原来妳有乱来啊?」
「呃……是……」
缇娜夏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
世人对魔女的印象,是往往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引起灾厄的存在,但现在的缇娜夏与那样的形象并不符合。此时,奥斯卡用手抵住下巴,望着她说道:
「反正是对别人用了咒歌吧。」
「…………」
「妳真的用了啊?」
「呃……这个……」
她看起来很难以启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喝了茶后,魔女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
「老实说呢,自铎洱达尔灭亡后,因为咒歌所引起的事件,几乎都是我造成的。你们大可认为那些事件就是咒歌效力的极限。」
「……咦?」
所有人闻言后哑然失声。就连奥斯卡也无言以对。
说到留在纪录中的事件,就是大国冈杜那的居民某天突然搬家、各奔东西,导致整个城镇消失的事件,还有法尔萨斯的巨大武装强盗团在準备发动袭击时,同伴间突然发生严重内鬨的事件等等,这些事件都令人费解,如今也尚未查出真相。然而,当时在场的人都有个共通点,他们纷纷提出证词说「听到了女人的歌声」,因此才被归类为咒歌事件。
承认自己是这一连串事件犯人的魔女一脸歉疚地喝着茶。奥斯卡以无奈的眼神注视着她。
「妳到底在做什么啊……」
「该说当时的我很年轻,还是太没耐性了呢……」
「妳现在也十分没耐心喔。」
「我现在圆滑多了啦!」
缇娜夏如此说完,结束了这个话题。
※
这天聚集在会议室的,是以内大臣尼桑为首的几名文官,以及魔法师长克姆。他们正在把主要城镇送来的年度报告整理成保管用的文件。
儘管今年还穿插了即位典礼,但奥斯卡在即位前便已代替父亲处理大部分的职务,内政方面的运作没有特别影响。文官们将整理好的文件以细绳绑好后,便稍作休息。
下个月就要过年。儘管有零星事件发生,但这一年总算也要平安落幕。他们感觉如释重负,在走廊上朝着保管库走去。
「要是王家能有子嗣诞生,便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了呢。」
听到一名文官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尼桑与克姆露出苦笑。为了能毫无抗拒地听到这样的愿望,整整花了十五年。因为魔女的诅咒,法尔萨斯王家早前都为无法生出继承者所苦,如今是由另一名魔女解开了这个诅咒。然而,在这座城内也只有几个人知晓这个事实。
「要是缇娜夏阁下有那个意愿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吧?」
「她或许会成为历代最为美丽的王妃呢。」
「──但她是魔女。我并不赞成。」
听到有人冷淡回应,众人不再继续说笑。一脸不悦地打断对话的,是负责财务的文官诺曼。
年近壮年的他没有隐藏内心的厌恶,撂下狠话。
「其他候补要多少有多少。居然要迎娶魔女为王妃,就算是玩笑话也令人笑不出来。」
「这个……她确实是魔女没错,但她可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啊。」
铎洱达尔为四百年前的魔法大国,其正统的王位继承者便是缇娜夏。因此以铎洱达尔代代相传的十二精灵为首的各种遗产,目前都是由她继承。更重要的是她脑内的庞大知识,是在魔法历史上被认为已经失传的财产。
儘管同僚好言相劝,诺曼却不领情。
「你说女王?老早就消失的国家有什么意义?国家都毁灭了,她却一个人活了四百年之久,要丢脸也要有个限度。」
「不,那位大人──」
魔法师长克姆犹豫是否该对诺曼的意见提出劝告。
为何缇娜夏会以魔女的身分活了四百年?──其实是为了要解放在亡国之际遭到禁咒囚禁的民众灵魂。但即便她被誉为最强魔女,还是花了四百年的岁月才完成这个夙愿。一想到她在这段期间有多么煎熬,克姆就不禁感受到切身之痛,然而,他不能擅自说出这样的内幕。
更何况──魔女在这个大陆依然是遭到忌讳的存在。
持续了好几百年的印象无法那么轻易地改变。就算说出缇娜夏的实际情况,诺曼也不一定会因此对她抱有好感。
克姆沉思几秒钟后,突然发现有人站在旁边的走廊后面。她与克姆对上视线,不禁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同时将手指抵在嘴唇前面。而在身旁负责侍奉她的女魔法师则是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瞪视一行人。
「啊……」
注意到她而发出声音的,是在克姆身旁的尼桑。一行人听到这声嘟哝而停下脚步,才发现刚才讨论的魔女听到了众人的对话。
几乎所有文官都一脸无所适从,但唯独诺曼摆出毅然的态度面向魔女:
「既然妳都听到了,事情就简单了。妳有自觉自己是名红颜祸水吗?」
「红颜祸水吗?我不认为自己有做出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喂,诺曼。」
尼桑出言叮嘱,但魔女本人却挥手制止。
「不要紧。类似的话,我已经听习惯了,请别在意。」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