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娜夏?」
隔天早上,比平常还要晚起床的奥斯卡注意到恋人不在身旁,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但他立刻就想起缇娜夏因为新年仪式而疲惫不堪,便让她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了。想必她现在应该还睡得很沉。照那个样子来看,今天或许是暂时起不来了。奥斯卡露出微笑,为了整装而挺起身子。
身为他守护者的魔女,即使成为了恋人,好像依旧没有自觉,就像从前运用自己的生命般,毫无防备地倾注爱情。
一个闪神,似乎就会沉溺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心爱女人,因此奥斯卡透过自製,好让自己能够一如往常。话虽如此,两人以前就被说看起来像一对恋人,这种程度或许正好。
「母亲吗……」
他下意识说出的低喃有着两种意思。
也就是犹豫成为母亲的魔女,以及当初可能带着犹豫生下他的母亲。
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的态度来看,可以知道母亲是相当有本事的魔法师。当时这门婚事之所以会遭到对方的父母反对,或许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对方是继承杀死魔法师之剑的王家,自然不可能有父母想把身为魔法师的女儿嫁过去。
而王家这边,至今从未有魔法师之王的国家,以整个大陆来说也算少数。毕竟这种结果并非可以刻意为之,因此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儘管法尔萨斯并非塔伊利那种忌讳魔法的国家,王家之中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魔法师,恐怕是受到王剑阿卡西亚的影响吧。
只要拥有这把剑,就算拥有魔力也无法使用魔法。要是奥斯卡没有受到诅咒、没有遇见缇娜夏,或许会作为非魔法师的一名国王,埋没在历史当中。
奥斯卡忆起父亲夹杂着叹息的那句话。
『你的封印是在你出生之后,由萝莎莉雅……你的母亲所施加的。她说反正你不需要。』
奥斯卡听到这句话后,虽然心想「早点告诉我啊」,但溺爱母亲的父亲,或许是想儘可能地尊重她的意志。她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去世。年纪轻轻就亡故的王妃面容,至今依旧深深地留在父亲心中。
想到自己几乎不记得母亲的长相,奥斯卡差点露出苦笑……但他的头却突然隐隐作痛。他以右手抵住太阳穴。
月光照耀
白色指甲
夜晚
飞溅的鲜血之红
倒卧在地的,那人是
没有象徵也不成文章的形象,瞬间充满了脑海。
这个画面随即便消失无蹤。
奥斯卡为此感到匪夷所思,不禁甩了甩头,然而最后还是没能取回散去的断片。
※
「唔──我睡过头了……对不起。」
缇娜夏到了下午茶时间,总算在执勤室现身。
看到魔女一脸尴尬地站在房门,奥斯卡笑着招手示意她过来。魔女坐在男子的膝上,抬眸看着他。
「不用喝茶吗?」
「待会再喝。」
奥斯卡一边梳理魔女的头髮一边吻在她的额头。缇娜夏稍微眯起眼睛,伸手拿起摊在桌上的文件。
「新年才刚开始就很辛苦呢。」
「就是因为才刚开始才会有许多事情。」
「我来帮忙吧。」
魔女说着说着便快速翻阅文件,从中挑选出并没有那么重要的几份。随后她从男子的膝盖跳下,为了整理这些文件而坐到了长椅上。
不久拉札尔出现,开始报告关于祭典的事后处理。缇娜夏暂时将自己所选的文件放着,开始準备茶水。这是一如往常的安稳景象。
拉札尔请国王在文件签名后,念出了下一件悬案。
「冈杜那建国纪念典礼的详细资料已经送达了。」
「我不想去呢。」
「没办法。」
虽然只是试着说了一下,却立刻便遭到拒绝。奥斯卡一脸不愉快的样子。
如同法尔萨斯有国王诞辰纪念的典礼,东方大国冈杜那也会举办一年一度邀请诸国人士参加的庆典。由于各国只要派出一名王族参加,一般来说都是由王子或公主出席,但法尔萨斯现在只有奥斯卡一人。既然先王已经退休,如今也只能由他前往了。
缇娜夏泡好茶后将杯子递给奥斯卡,同时歪着头询问:
「要花多久时间?」
「要在那边住一晚。与我们这边的典礼大致相同。要转移到米涅达特要塞后,从那边以马移动,所以会花上不少时间。」
「如果直接转移到冈杜那王宫附近,对方会生气吗?」
「若有事前告知,应该不要紧……妳有办法吗?」
「小事一桩。」
魔女说完,转起了手中的托盘。
「因为长距离移动的问题只在于如何取得座标,一旦克服这点,其实多半都有办法喔。」
「妳知道座标吗?」
「我以前曾经去过。」
「那就拜託妳好了。这样会轻鬆许多。」
缇娜夏露出温柔的微笑,将整理好的文件还给他。听过她简单的说明后,奥斯卡便在那些文件上签名。
假使要以转移前往,只要在两周后的当天出发到冈杜那即可。奥斯卡想到这点,突然抬头询问:
「话说回来,之前投入魔物的那家伙,是直接用转移放进来的吗?」
「我的结界不可能允许那种状况发生……对方是侵蚀结界,从钻开的洞直接塞进魔物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把结界悄悄地溶化呢。老实说,我本来不认为有人类能对我的结界做出那种事。虽说也是没能立刻察觉的我不对就是了。」
「因为妳当时在发獃嘛。」
「有一半得怪你吧!」
满脸通红的魔女将托盘扔出,奥斯卡轻易地接住。
自从那件事后,缇娜夏似乎进一步调整了城堡的结界。但两个人都知道那也并非是完美的对策。只要做出一项对策,敌方就会思考其他手段。毕竟这种事情本就没完没了。既然无法特定出敌人的身分,也只能等遇上时再拍掉身上的麻烦。
「不过说到东方国家,我也很在意最近不太平静的亚尔达,没办法,就去一趟吧。」
「那是应该的,陛下……」
拉札尔闻言面露难色。邻国亚尔达在十一年前的战争中败给法尔萨斯,国境也与冈杜那接壤。八成也会派人前往庆典。
奥斯卡整理剩下的文件,同时低声嚷嚷。
「有缇娜夏在,就不需要那么多护卫了。对了,带帕米菈或是希尔薇娅去吧。毕竟也有人需要帮妳打理大小事吧?」
眼见话题突然抛向自己,魔女不禁睁大双眼。脸上夹杂着惊讶与讨厌的预感。
「为什么需要有人帮我打理?我自己来就行了。」
「因为要穿正装,自然需要吧。」
「果然!我不出席喔!我要以护卫的身分过去!」
缇娜夏想起几个月前参加法尔萨斯庆典时的记忆。当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还成为了嫉妒的目标,令她不禁感到后悔。更何况这次参加的典礼有许多人知道她是名魔女。虽说不是不行,但她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出席这场庆典。
奥斯卡或许也想起了这件事,他用手托住脸颊说道:
「说得也是……没办法。」
然而,正当缇娜夏对他的反应鬆了口气,没过多久,拉札尔便开口说道。
「可是,缇娜夏大人现在是陛下的未婚妻对吧。」
「啊。」
「这么一提。」
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魔女抱头苦恼。
「我忘记这个设定了……」
「我也忘了呢。」
从前四大国协议战后处理时,奥斯卡为了接走缇娜夏,不惜使出权宜之计,宣称「她是我的未婚妻」,但两个人完全忘了这回事。
不过在各国的王族与宰相当中,想必也有许多人看穿这个谎言,而且在小国之中,甚至还有认为即使是侧室也好,一心想把女儿献给法尔萨斯的国家。先不论这个权宜之计对魔女有什么好处,对奥斯卡而言其实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缇娜夏抱着娇小的头苦恼道。
「哇,该怎么办?」
缇娜夏现在就预测到届时会有无数冷淡的视线投向自己。见魔女明显垂头丧气的模样,奥斯卡吁了口气。
「妳不需要出席没关係。但起码要先交待清楚妳的所在处。」
「对、对不起……」
缇娜夏坦率地低头。
她明白这是自己必须背负的责任,但如今她对自己的定位感到迷惘,无法得到釐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自己深爱着他──儘管她明白只要了解这件事,一切似乎都会稳定下来,但他们两人的立场特殊,很难仅靠你情我愿来解决所有事情。
缇娜夏想到自身的脆弱,以及应该选择的分岔路口,不禁抿紧了嘴唇。
※
当天除了奥斯卡与缇娜夏之外,亚尔斯与五名士兵也一起同行。
城内的警备工作本就是由冈杜那负责。若是带太多人前往,反而像是在怀疑对方的警备体制,有失礼仪。
魔女打开的转移门前方就位在冈杜那城都外面。八人从该处骑马移动。虽说这个距离应该可以徒步前往,但这么做肯定会让人感到怀疑。
抵达城堡的一行人受到款待后,暂时先移动到了各自被分配的房间。按照预定,庆典的举办时间是从傍晚到夜里,随后住下一晚再踏上归途。
奥斯卡穿上典礼用的正装,同时向正在房内张开结界的魔女搭话。
「妳说以前曾来过冈杜那,是有什么事吗?」
「因为有人委託我讨伐魔族。」
「原来如此。」
缇娜夏设好结界后重新面向恋人,轻飘飘地浮上空中整理他的头髮。奥斯卡则抱住了她的身体。
「要是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请呼叫我的名字。我会立刻察觉的。」
「知道了。那妳呢?」
「我会进去会场。待在看得见你的地方。」
魔女露出可以掳获见者心神的优美微笑,轻轻地吻了男子。
庆典的会场是城内的大厅。
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厅形成巨大的圆筒状,几层楼高的开放式中庭上方呈现着玻璃天花板。位在外围墙边的迴廊呈螺旋状延伸到天花板附近,而迴廊的最上方相当高,可以从该处俯视整个大厅。
缇娜夏身穿装饰稀少的黑色礼服,从高处的迴廊低头看着大厅。
除了偶尔会有冈杜那的警备兵从旁边通过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人。至于下面的大厅,儘管众人直到刚才都在聆听冈杜那国王致词问候,但现在已经各自散开,开始聊起不同的话题。公主们鲜艳的礼服就有如盛开的花朵般美丽。
魔女可以看到身为她恋人的法尔萨斯国王也被各式各样的礼服围绕。在他附近可以看到负责护卫的亚尔斯,目前看来没有其他可疑之处。魔女保持着警戒注视着楼下。
──为何他会选择自己呢?
如同她曾向雷纳特提过的问题,她对这个理由感到不可思议,但也不打算煞有其事地询问奥斯卡。缇娜夏认为那是他做的决定,自己只要别在那範围为他带来损失就行。结果,自己依然是他拥有的魔女。即使成为情人,这点也没有改变。
再加上──缇娜夏心中不存在嫉妒的情绪。
对别人羡慕不已的情感,在活了四百年的时间当中已经完全磨耗殆尽。所以就算看到恋人受到女性的簇拥,她也只会对自己逃避一事感到过意不去,而不会涌现嫉妒心。恐怕,即使他将当中的一人选为恋人代替自己,缇娜夏固然会感到悲伤,却不会心生恨意。她认为这样就好。
万一嫉妒孕育出憎恨,她拥有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如果要凭着怒意疯狂地毁坏一切,倒不如一人悲伤还比较像样。
缇娜夏靠在扶手眺望楼下。此时,突然有人从旁边递出酒杯。
一道年轻男子的温和嗓音接着响起。
「喝一杯如何?」
「我不喝。你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