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站在阴暗的房间。
他年幼的眼睛能看见的东西不多。光线从背后的窗户倾泻而下,微微照亮床上。
映入眼帘的,是鲜红的血。某人的白皙手臂落在血泊之中。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却对此毫无头绪。只能束手无策地呆站在原地。
他听见从远处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你已经无法生育子嗣。法尔萨斯王家将在你这代断绝。」
魔女淡淡地宣告此事。
他听着感觉莫名悲伤的声音,才总算回头望去。
──变强……必须变强才行。
要成为足以一肩扛起国家,甚至能够超越魔女的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自己不允许依赖他人。必须锻炼自己、不断学习,儘快习得必要的力量。
那就是他与生具来肩负的重担。
他望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目前还是一无所有。然而,这双手在今后将会撑过各种严酷的挑战,进而掌握未来。
他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浪费。
他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转身背对血泊,迈出步伐。
睁眼时,他一瞬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奥斯卡从床上起身,望向身旁。
睡在该处的是成为王妃的魔女。缇娜夏发出安稳的鼾声,蹭在他身上睡觉。他看到妻子犹如猫般放心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做了个非常令人怀念的梦呢。」
曾在孩提时代做过好几次的梦。
当时诅咒的存在仍然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到了如今已经是非常久远以前的片段。
当时自己还心想「总有一天必须强到甚至能杀死魔女」,但以结果来说,他的命运已经转向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将最强的魔女收为守护者,因她而得以解咒,甚至娶她为妻。
奥斯卡仔细一想,自从与缇娜夏相遇后,便几乎没把以前一直视为最终目标的沉默魔女放在心上。这一定是因为自从他懂事之后,首次感受到了何谓自由吧。
所以,能与这样的她在将来共度一生,无疑是自己的幸福。
奥斯卡握起一缕艳丽的黑髮,并在其上落下一吻。
「缇娜夏,妳起得来吗?」
奥斯卡姑且叫了一声,但她丝毫没有打算起床的迹象。这个时刻天空也才刚开始转白,若是现在勉强叫醒她,也只会换来一只猫睡在执勤室罢了。
他在妻子白皙的肩膀披上毛毯,再一次抚摸她娇小的头后,便为了準备上工而站起身。
身为国王的奥斯卡总是在太阳刚升起不久后开始工作,而他的王妃缇娜夏最快也要中午前才会动工。
在每户人家差不多要开始準备午餐的时间,位于法尔萨斯城都的某间小民宅附近聚集了有点规模的人潮。试图从石制窗户窥视屋内的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一睹半年前嫁给国王的美丽魔女。她为了诊察这户人家的病人,而从城堡造访这里的消息,转眼间就在街坊邻居间传开。
缇娜夏在小桌子上排着魔法葯的瓶子,感受到外头喧闹的气氛后,不禁露出苦笑。
「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突然来访。」
「哪、哪儿的话。」
母亲惶恐地低头致意。她身旁的这名还不到四岁的男孩则是愣着一张脸,抬望陌生的访客。缇娜夏转过身子,向他示意装有淡红色液体的瓶子。
「你要在睡前喝一口这个。请每天服用,直到喝完为止。」
「这是葯?好喝吗?」
「味道甘甜。很好喝喔。」
缇娜夏露出微笑挂了保证,接着转头望向玄关的方向。她与聚集在窗外的人群对上眼后,露出犹如花朵盛开的灿烂笑容。人潮目睹此景,瞬间情绪高涨。眼见混杂着兴趣与憧憬的视线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增加,缇娜夏不知该作何反应,困扰地搔了搔太阳穴。
「再来就是等人从城里再拿一瓶过来……」
缇娜夏看见送达城堡的委託之一写着「孩子的脚感觉到原因不明的疼痛」时,她便推测出几个原因,并带着魔法葯过来,但实际看到癥状后,她认为再追加另一种药水比较保险。虽说刚才已经派传令兵前往城里拿取,但直接拜託精灵或许会比较快。不过,毕竟是城堡的储备物品,最好还是别由精灵直接取走。
缇娜夏啜了一口主人端给她的茶。正当她心想若是会花太多时间不如下次再来时,一名士兵打扮的青年敲了敲玄关的门,走进屋内。
他向瞪大双眼的王妃行了一礼后,将带来的瓶子放在桌上。
「请问是这个对吗?」
「是这个没错啦……」
她说到这便不把话讲完,缓缓地捏了青年的脸颊。
「奥斯卡,你为什么擅自溜出城里?我会生气的喔。」
「我听说妳跑出城外,专程来找妳玩的。」
打扮成士兵的国王说完后便哈哈大笑,吻了魔女的脸颊。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你对自己的身分有自觉吗?」
「我有,所以才姑且换了衣服过去的啊。其实没什么人发现喔。」
听见走在城都大道的丈夫这样说道,在他身旁的缇娜夏不禁投以冷淡的视线。
「你在说什么啊?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喔。他们只是装作没发现而已。」
「难道不是因为跟妳在一起才引人注目的吗?」
「这没关係好吗──好啦,我们回去啰。」
缇娜夏不厌其烦地拉着丈夫的手往前走。她本来想用转移回城,奥斯卡却主张说「难得出来,我想用走的回去」。两人走在大道,身边没有护卫陪同,周遭群众都忍住笑意观望着他们。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在法尔萨斯的城都经常发生。也正因如此,众人都明白国王这对夫妻琴瑟之好。
奥斯卡指着在大道上栉比鳞次的店家说:
「顺便买妳的衣服吧。」
「我不需要。」
「我想帮妳换衣服。很开心。」
「我才不管你呢,真是的!只能买三件而已哦!」
缇娜夏鼓起脸颊表现不满,但依然被奥斯卡牵着手拉过去。奥斯卡把不悦的她摆在一旁,开始挑选摆在店门口的衣服。从鲜艳的便服到异国乐师会穿的服装,国王认真挑选着五花八门的衣服,魔女则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真要说的话,我反而想帮你换衣服。那套衣服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洗衣室。那里有很多件送洗,我就借了一件来穿。」
「为了防止你今后再进去,我先设下结界吧。」
听到王妃讲话不留情面,奥斯卡瞬间摆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或许是知道自己理亏,他决定保持沉默,反而取出了一件纯白的服装。
「这件不错。作工特殊,但感觉很适合妳。」
那件服装整体都以白线施加刺绣,设计虽然显得有点年代,但作工相对精緻。缇娜夏收下这套长襬的服装后,不禁瞪大双眼。
「这件是新娘礼服喔。在东方的山林地带会于举办婚礼时穿上这类服装。不过编织专用布料的工匠在约莫百年前就后继无人,最近已经很少看到了。」
「怎么,原来是这样啊。那刚好,我们结婚吧。」
「不是结了吗!?」
「不然我们定期重新结个婚如何?我想让妳穿上更多种类的新娘礼服。」
「这算什么啊……」
奥斯卡眼见王妃一脸无力,不禁脱口笑出来。缇娜夏无奈地看着这样的丈夫,但随即也受到他的影响漾出一抹浅笑。她伸了伸懒腰,抱着新娘礼服对奥斯卡咬耳朵。
「我已经够幸福了,请继续保持这样。」
奥斯卡听到她低喃爱的话语,不禁笑容满面。
如此平稳的每一天,便是他们所追求的日常。
※
这天的天空既高又白。
奥斯卡从执勤室眺望窗外的景色,吁了口气。他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名,将笔放下。这样一来,至少必须在今天处理的工作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他对着在房间泡茶的拉札尔问道:
「缇娜夏呢?」
「她今天去塔那边了喔。听说是要整理魔法具。」
「塔啊……」
听起来相当令人怀念。自婚礼后的半年,他那个身为魔女的妻子几乎都是在法尔萨斯生活,回到塔的次数屈指可数。
奥斯卡忆起安稳而幸福的日常,脸上自然地露出微笑。他望向时钟,发现时间还未到傍晚。
「那么我也去塔一趟。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联络精灵吧。」
「遵命。」
奥斯卡回到自己房间,将原本睡着的龙放在肩上,跳到画在房间一隅的转移阵上。
从前画在魔女房间的转移阵会连接到塔的一楼,但两人结婚后重新画好的这个,则是用来直接前往最上层的。
周围的景色改变,奥斯卡环视四周。
与第一次来时相比,魔女的房间减少了一些物品,但依然相当凌乱。他从堆积如山的魔法具中发现自己的妻子,出声叫她。
「没问题吗?」
「唔唔……没完没了。」
将长发统一扎在后面的缇娜夏抬起头这样说道。国内外都相传她是「最美丽的王妃」,由于现在是待在自己的塔中,她一如往常地穿着魔法服。奥斯卡环视在她周围排开的魔法具,说道:
「太多了吧。稍微减少一些。」
「看起来是这样,但我已经破坏大部分了……」
各式各样的魔法道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堆在墙边。在这里的每一样东西要不是用途不明,不然就是过于强大,都没有办法搬到法尔萨斯的宝物库。
缇娜夏遭到整理中的魔法具掩埋,她或许是觉得无法轻易脱困,便用短距离转移回到奥斯卡身旁。奥斯卡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我来帮忙吧。」
「对不起……我先去泡杯茶哦。」
「嗯。」
「啊,请你用这个。」
她递出的东西乍看之下只是个皮手套。
「虽然比不上阿卡西亚,但这是用来绝缘魔力的手套。因为有些魔法具最好别赤手空拳去碰。」
「我知道了,谢谢。」
「要道谢的人是我才对喔。」
缇娜夏缓缓浮上空中,在丈夫的脸颊落下一吻。
她为了泡茶而消失在厨房后,奥斯卡在戴上手套,并转向堆积如山的魔法具。肩上的那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依照种类从手边的东西开始分类魔法具。书本归书本、摆设归摆设放在一起。装饰具的小箱子则是放在为了整理道具而準备好的篮子里。
正当奥斯卡持续进行分类时,忽然间,他注意到堆积如山的魔法具最下层有个扁木材的小箱子。朴素的箱子表面有孩子的手指沾上的黑色痕迹,因此吸引了奥斯卡的目光。
奥斯卡抽出箱子,魔法具的山便稍稍下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
「这是血吗?」
仔细一看,黑色痕迹似乎是由旧血迹凝固而成的。奥斯卡轻轻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放有疑似以银製成的老旧首饰。而这个发黑破烂的首饰上同样也沾着血迹。
奥斯卡将感觉受到诅咒的装饰部分翻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刻着古时铎洱达尔的文字。
奥斯卡将脸凑近定睛凝视,发现上面写着「给艾缇」。
「唔……」
那是他妻子的乳名。
她只有在成为魔女前的短短十三年的期间,被人以这个名字称呼。
──后来,她成为了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