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
并不是肉体意义上。只是作为一种概念。
她睁开眼睛醒来。
呼吸、诞生、取捨记录。
她只想要那一个人。
于是她将自己的定义,连同她那美丽的身姿共同显现在世界上,开始製作自己的意识。
※
清晨的气息透过窗户渗进了宽敞的房间。
彷彿听到了本不存在的鸟鸣声,奥斯卡抬起头来。他看了看钟,醒来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因为昨天的战斗,他的身体有点不协调,但应该问题不大。
他起身后看向身旁,缇娜夏正抱着膝盖团成圆。
「你这睡相真是……」
为她孩子般的样子略感惊讶,他拉了拉黑色的头髮。
如他预想的一样,轻轻拉个一两次她完全没反应。没办法,只好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暗色的眼睛微微睁开。她晃了晃头仰视着男人。
「好睏……」
「……要是和你结了婚,我一辈子都得这样叫醒你吗?」
他半是放弃了似的说道,她再次阖上了眼睛。
奥斯卡想要再叫她一次,他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然后略微睁大了眼睛,他砸了下嘴,把她留在床上自己起床了。
※
先王妃的那些事终于被公开,让昨天战斗时在场的重臣们大吃一惊。
幸亏克姆和阿尔斯把大多数人都驱散,所以知道那些事的人都是原本就知道诅咒的人。但他们也没想到先王竟然娶了魔女的女儿。
他们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奥斯卡便简单地向他们说明艾特利亚的情况,也提到有人已经盯上了它。先王原本便从妻子哪里听说过艾特利亚的事,但当他得知铎洱达尔还有一个同样的东西时也不由大吃一惊。虽然奥斯卡还暗暗有所期待,但看起来父亲对魔法球的事也所知不多。
艾特利亚是母亲从拉维妮娅那里擅自带来的。虽然他也考虑过是否要去寻找拉维妮娅问问情况,但总觉的好像会再次她煽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而且他也不知道魔女住在何处。线索就这么中断了……但多少了解了一些过去的事,他心情舒畅不少。
一晚过去,事态终于平静下来,奥斯卡回到政务室开始了日常工作。
拉扎尔一边给他沏茶,一边叹了口气。
「太让人吃惊了……」
「我也吓了一跳。」
王随声附和,但他的平静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吓了一跳的迹象。拉扎尔苦笑。
虽然重臣们都知道先王是在不顾对方父母相当反对的情况下结的婚,但都不曾想到那位母亲竟然是魔女。
奥斯卡用手撑着脸颊,拿起笔。
「肯定会反对。她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入拥有杀死魔法士之剑的人家。」
「如果缇娜夏大人的双亲还健在的话应该也会反对吧。」
拉扎尔之后也讲起几个话题,但并没有提起奥斯卡使用艾特利亚回到过去与缇娜夏接触的事。直觉好的人应该会察觉到这一点,但没察觉也并不奇怪。在奥斯卡看来,拉扎尔应该属于后者。
拉扎尔抱着文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说起来,缇娜夏大人已经回去了吗?」
「没有,稍微有些发烧,我就让她继续睡了。女官在照顾她。」
「陛下……您这人……」
「我什么都没做,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奥斯卡看到他惊讶至极的眼神,皱了皱眉。
「她半夜里醒过来一会儿,但马上又睡着了。应该是身体的影响吧。」
「啊……也难怪。毕竟昨天那么辛苦。」
连日来与禁咒、绑匪、魔女做对手,积累的疲劳应该接近极限。虽然面对同样状况的法尔萨斯国王已经坦然地重新开始工作,但身材纤细的她毕竟没法和奥斯卡相提并论。
「要是过了中午还没有退热的话,就联络铎洱达尔吧。」
「明白了。还有,这是今年準备召开的典礼上,各国出席的名单。」
看到拉扎尔另外递过来的文件,奥斯卡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真麻烦……」
「这是不可能取消的哦!请看在要宣布婚约的份上好好乾吧!」
「…………」
被发小抢先说完,奥斯卡仰望天花板,叹了口气。
※
缇娜夏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
她身体不佳的原因是与魔力有关的疲劳。经过睡眠的休息,她的体温也降了下来,虽然不算完全恢複,但已经可以起身。
她在女官的帮助下先洗澡换了衣服,回到床上后让女官们离开,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她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探索体内的魔力。
庞大的魔力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般沉寂着。确认自己可以控制魔力之海的每个角落,缇娜夏苦笑起来。
「幸好没有被撑裂。」
虽然事前也考虑过魔力过于饱和的最坏情况,但现在从西米拉那里吸收的魔力也已经完全被驯服。如果只论可以使用的力量,她应该已不弱于特拉维斯和拉维妮娅。
儘管如此,一想起昨天的战斗,她仍旧不禁叹息。
幸亏那时有奥斯卡在,不然如果她一人与魔女正面战斗,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赢。即使想要依靠精灵,但面对诅咒方面无人能敌的魔女,他们也因她的技术被瞬间无力化。
然而,她认为能体会到力量的差距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通过与更强的人战斗,多少能从中汲取一些经验。和特拉维斯的战斗也让她的意识变得更为敏锐。自己身上还拥有可能性,她希望能够把它化为实际的力量。
缇娜夏张开双臂编织构成。
她认真检查着緻密的纹样——这时,她注意到某种气息,抬起了头。
露台上站着一歌女人,昨天才见过,她不可能忘记。
缇娜夏稍稍犹豫,但还是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锁,把女人招待进屋。
她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看着缇娜夏。
「才过去多久,你太没戒心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你好像有话想说。」
缇娜夏苦笑着耸了耸肩,看向悠然站在那里的沉默的魔女。
「我想不用多说你也应该知道,那个球还是封印住比较好。」
「是啊……我会向他提议的。——说起来,为什么你在施加诅咒时,没有从法尔萨斯回收那个球?」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也懒得去找它。但那个笨蛋既然用过,你们应该知道它的位置吧。」
听到她对奥斯卡的粗率称呼,缇娜夏差点笑出声。她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平静的表情。
「好像在宝物库里,但那个人使用的是铎洱达尔的那个。他说和法尔萨斯的球颜色不一样。但应该没错。」
「……铎洱达尔的?不止一个吗?」
两位女士互相看了看。
缇娜夏微微睁大了眼睛,拉维妮娅则一脸愕然。
——这是可能获得关于球的情报的好机会,缇娜夏正面提出疑问。
「你对那个球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是大约两百年前从一个旅行的占卜师那里得到的这个球。她说这是个如果有觉悟的话就可以追溯时间改变过去的魔法具。」
「觉悟……」
这种说法有些微妙,使用者确实会被考验自己的觉悟。毕竟为了回到过去会让现在重回白纸。而且这一尝试也未必会成功。这是一场压上自己存在的豪赌。
但是,如果艾特利亚落到拉维妮娅手上是两百年前的事,那线索也将在此中断。她对于这球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缇娜夏抱着这一疑问说道。
「我知道球会给其使用者带来相应的危险。但除此之外的代价……会不会因为篡改历史而明确表现出一些反作用和扭曲?譬如说会不会出现对自然法则或者世界维持的影响?」
「如果从篡改前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那篡改带来的任何结果都是扭曲的。但是身处篡改后世界的我们无法认知这个问题。就算对自然法则或者世界的维持产生了影响,我们在其最终结果显现前是无法感知的。至少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类似的迹象。」
「那也……的确如此。」
就算有影响,但如果无法认知到也没有区别。就算身为魔女,在这点上也是一样的。
「但是,把这个球交给我的占卜师曾说过,使用这个球就好比『在世界上钉一根针』。寻找原本不存在的未来,并且在那里刺上一根针钉住它。就好像在已死的虫子脚和翅膀上用针钉住一样,这个世界也已经被刺上了无数根针。所以世界想要回到原本的样子,但那个球却与之相反地想要用针固定住它。这些事被不断重複。」
「针……」
想要恢複原样的世界,和持续钉上针的魔法球。恐怕至今为止这样的事已经重複了无数次。一想到这些……缇娜夏就不由得颤抖。
这场攻防战究竟要持续到何时。不对,还能持续多久?
世界不断被钉上新的针——它到底还能忍受多少改窜?
这件事再怎么思考也得不到答案。在最终结果出现前,仅凭她们自己永远无法明白。或许在一无所知的某一天,突然间一切就全部消失了。好比在使用艾特利亚时,原本的世界就会这样毫无徵兆地消失。
迷失于可怕想像中的缇娜夏注意到了拉维妮娅的视线,抬起了头。作为交换,她也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
首先是那个球的名字「艾特利亚」。以及艾特利亚应该有两个,其中一个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中这一情况。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缇娜夏还是说出了有个男人正在追寻它们的事。听到这里,一直皱着眉的拉维妮娅轻轻咂了咂嘴。
「把你们两人的情况告诉我的,恐怕就是那个男人。长相和你所说的一样。」
「欸……瓦尔托?」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他在你逃走后就马上来找我了。虽然他形迹很可疑,但稍微调查一下后就发现他说的没错,所以我就来了法尔萨斯。早知道杀了他就好。」
看到拉维妮娅略显苦涩的表情,缇娜夏的脸色发白。
瓦尔托在她逃走之后马上就採取了下一步行动。总觉得不管在哪里都会有阴谋等着她。他还做了什么準备?
拉维妮娅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忽而叹了口气。她的动作不可思议地很有母亲的感觉。
「你们儘可能地多注意一些吧。那种人什么手段都会用的。」
「……多谢你的忠告。」
「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魔女转身开始编织构成,缇娜夏向着她的后背伸出手。
「请等一下!」
「怎么了?」
她转过头看向她,缇娜夏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你只是来说关于球的这些事的吗?」
「是的。那个笨蛋实在是让人信不过,所以我来再叮嘱一下,你得管住他。」
她的语言中看不出感情。但听到这些,缇娜夏感受到她话语中像是荆棘一样的东西。她不由得说出了至今为止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事,那个从不曾问过别人的问题。
「……扭曲过去、以自己为代价来帮助别人,你认为这是一种罪吗?」
她用略显嘶哑的声音提出了这个问题,隔了一会儿,拉维妮娅转过身来看向她。
绿色的眼瞳中带着强烈的光芒。沉默了几秒后,魔女开口说道。
「不管有多深的爱,也不应改变事物原有的样子。过去应该被接受,更别说要以自己为代价,这只是一种愚昧的行为。被拯救了的你应该明白,并不是活下去就好。」
——严厉的话语。
但这也是一种真实。
以对方的存在为代价被拯救了的人,必然会永远怀抱着伤痛活下去。失去对方的悔恨也会累积起来,甚至会让那人想要再次回到过去。
魔女或许对自己女儿既感到悲伤,也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