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动摇人心。人只会听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人心也会被甜言蜜语打动。
但这些也不能被一概而论为「软弱」,瓦尔托很清楚这一点。只要人还活着,就想当然地会依赖希望。比起悲伤更想要喜悦,比起痛苦更想要快乐,这都是人之常情。对于无法看到未来的人,这种无知正是他们之所以能继续前进的救赎。
但对他来说,对于已经不再拥有这种救赎的他来说,只能把一切都压在那唯一的希望上。为此他可以不断地践踏他人。反正只是个会被改写的世界,痛苦与希望迟早都会被消除。
瓦尔托在森林的深处找到了这个小小的洞窟入口,叹了口气。
「是这里吗?真是完全没有人走的路。」
洞窟入口被茂密生长的树木完全遮住,根本没路通往这里。他依照先人的记录转移到附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他用魔法烧掉入口附近的树木,把手放在眼前的防止别人进入的结界上。
「真是够坚固的,看来得费点时间。」
瓦尔托为了将结界无效化而开始咏唱。结界厚的像铁壁一样,随意的手法是无法破解它的。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在漫长的咏唱后总算解开了结界,周围已经变暗了。瓦尔托耸者肩膀喘了几口气,走进洞窟内。
在弯曲狭窄的通道前方,是他此次的目的地。
一个美丽的女子睡在石质台座上,她有一头明亮的茶色捲髮,怀中抱着一个古老的椭圆形镜子。
他想要的就是那面镜子,门口处的複杂结界也是为了不让人带走镜子而被施加在这里的。瓦尔托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好了,就看能否不吵醒她,只把镜子带走了……」
他做的準备有两个,这面镜子便是第二个。如果先人的记述正确,那只要镜子不被破坏,她就不会醒来,如果错误的话,也不过是自己送命而已。
瓦尔托调整呼吸,再次开始漫长的咏唱。
世界也再次开始转动。
※
今年最后的一个月也只剩一半了,临近年关的法尔萨斯城中,正展现出充满活力的热闹景象。
新年后一个月即将举行国王的婚礼。虽然现在城市里就已经开始显现欢庆的气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这场婚礼。住在城堡附近一间大宅子里的一名女子,就是用无趣的眼神看着热闹街道的其中一人。
她今年二十岁,并非这栋宅子的正统继承人,而是身为贵族的父亲与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她的母亲是冈杜那人,她也出生在那里,在十三岁前还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多亏这样,她成功躲过了震撼整个法尔萨斯的大量儿童失蹤的事件,在她过了十三岁,母亲去世的时候,就被身在法尔萨斯的父亲收养了。
「如果可以回卷时间,吗……」
她用手指捲起自己长长的金髮。
虽然她并不想回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很近,但现在却很遥远。他最后一次与她说话时,她就感到两人此生不会再度相交。
原本他们之间便没有什么恋慕的感情。有的只是对对方的好奇心和尊重这两种不同心情的交错。所以虽然现在已经分开,但她并没有任何悲伤与悔恨。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偶尔想起这件事,回忆起不愿再见的那个面容。
已经快半年了,她也觉得差不多该忘记这件事了。
但是,她强烈如此希望的同时,也隐约明白。
恐怕自己一生都再也无法忘记他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听信那个奇怪男人的话。
※
打个比方,假设这里有一片小小的森林。
森林里面生存着动物、虫豸、还有树木,森林缓慢地变动,但始终保持其本质。
但是,忽而有人对那片森林感到了兴趣,开始观察它,做起实验的时候——森林就变成了一处箱庭,开始变化。观察者的存在使世界变质为箱庭。
而生存其中的虫子们,又到底有没有逃脱箱庭的力量呢。
缇娜夏正感慨地眺望着一个箱庭。
这个巨大的箱庭是模仿大陆而作,边长大约是三个成人两手伸直的长度,铺满整个桌子的箱庭中,还有一座小小的铎洱达尔城堡。
「工匠们可真厉害。」
「这是花了半年的作品。不过杜尔扎那边之后还需要做些修改。」
瑞吉斯笑着回答。箱庭中显示了大陆全体势力的情况,是今天才交付给城堡的。缇娜夏眯着眼睛看向以鲜艳颜色的线和金属零件区分的国界线。
拥有最广阔领土的,是位于大陆中央和南部的法尔萨斯。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的东边国境相邻。此外,塔伊利和其他几个小国也与铎洱达尔接壤,其中有一个叫玛葛达鲁西亚的小国。
女王一一确认了这些国家,点了点头。
「以前城都以外几乎没有人住呢。」
「您是指魔法士的数量在增加吗?」
「单纯也由于人口整体增加了吧。后来也吸收了很多塔伊利出身的魔法士。」
而此事的契机是她四百年前採取的政策。也正是由于开始接受被塔伊利迫害的魔法士,塔伊利才会进攻铎洱达尔。自那场战争以来,铎洱达尔再也未曾捲入战争的旋涡。这也是由于大家都知道这个国家拥有注重魔法的特异性质。现如今的铎洱达尔既走在魔法研究的最尖端,也会同时回应来自其他国家的魔法相关的谘询和调停。
瑞吉斯看着本国的国境,和气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与法尔萨斯联姻之后,我国也就稳如磐石了。请您努力笼络对方吧。」
「我会努力的……但关于这一点请不要过于期待。」
她的未婚夫虽然会听从她私人方面的要求,但绝对不会在对公方面有所退让。结婚以后,这一点应该也不会变化吧。不如说一想到他蛮不讲理的做法,缇娜夏就有些生气。
好像是因为这些对话想起了一件事,瑞吉斯确认了下时间说到。
「差不多到了该试穿婚纱的时间了吧?我送您去。」
「啊,没关係,我会转移过去的。谢谢。」
婚纱由法尔萨斯的裁缝负责,缇娜夏也因此会经常去法尔萨斯城进行试穿或者调整。
离她退位且同时嫁到法尔萨斯的人生转机还有一个半月。
岔路口已经近在眼前。
「陛下您不去看缇娜夏大人的试穿吗?」
听到发小这么问,奥斯卡的视线从文件中抬了起来。
「现在就看的话,当天的乐趣不就减少了么。再说了,那家伙穿什么都很合适。」
婚礼的準备进展地相当顺利。当然这件事是在与铎洱达尔合作的基础上进行的,但从工作量上来说,迎娶王妃的法尔萨斯需要做的事要多得多。奥斯卡同时处理着这些事与日常工作,忽而道出了疑问。
「说起来,是不是应该邀请一下拉维妮娅?」
「这,这种问题请不要问我。」
诅咒了法尔萨斯王室的魔女,就是奥斯卡的亲生外祖母。
拉扎尔听到主君的话不由退缩,前阵子还差点被拉维妮娅杀死,不知他这究竟算是太过大胆还是满不在乎。奥斯卡对慌张的发小苦笑了一下,用笔帽按了按太阳穴。
「嘛,之后再问问看父亲吧。而且也不知道她住在哪。」
「不用向缇娜夏大人确认吗?」
「我觉得那家伙应该没有意见,不如说她也可能会反问难道不用邀请吗。」
与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奥斯卡不同,身为四百年前的人,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亲戚了。即便在原来的时代,她也在出生后就与父母分开长大,过着和家人无缘的生活。也因此,她反而会非常在意奥斯卡的血亲。
「魔女……」
拥有巨大的力量,立于世界阴影中的存在。
他身上流淌着世界仅存三人的魔女的血液。而即将成为她新娘的女王,以及将来他们之间诞生的子嗣,也都拥有这种庞大的力量。
但奥斯卡认为,无论个人的力量有多大都无法改变世界。他也好、他的妻子也好,还有他们的孩子们都终将会埋没于历史之中,而他们的血脉及力量也会逐渐淡薄。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遗憾,只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奥斯卡答应了一声,来访者就走了进来。缇娜夏穿着膝盖长的白色礼裙,在他睁圆了眼睛的时候提了提礼裙的裙摆。
「奥斯卡,快看快看。」
「这就是婚纱吗?脚都露出来了。」
「不是的,不久前开始正式布料的缝製,这是用之前粗缝时候的衣服修改的,正式的婚纱会更长一些哦。」
缇娜夏这么说着,原地转了一圈,裙摆的部分呈圆形展开。纤细的脚部线条变得更明显,让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你真是个小孩子……」
「啊,为什么?不合适嘛?」
「很合适,很可爱。」
他站起身靠近未婚妻,随即双手伸进满脸笑容的未婚妻的两侧肋间,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像是逗小孩子一样转了几圈。他出乎意料的动作让她发出了「咪呀——!」的叫声。被放回地面的缇娜夏摇摇晃晃地靠在奥斯卡胸前。
「这,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一副叫我理理你的样子。」
「虽然是这样……但也不是这样啦。」
看到缇娜夏鼓起了脸,奥斯卡笑了起来。他抱起她轻盈的身体,回到了办公桌的椅子前。缇娜夏坐在扶手上,开始阅读奥斯卡递给她的文件。
「是婚礼的安排吗?感觉很辛苦。」
「别说得像是别人的事一样,不过基本也都是法尔萨斯方面的工作。其实你带好自己嫁过来就行了。」
她只不过刚好是一国的王族,法尔萨斯以前也曾迎娶过没有任何身份的王妃。结婚当天她身上的每一颗宝石,都是法尔萨斯準备的。
然而缇娜夏理所当然地指出了其他问题。
「当天的魔法警备準备怎么办?如果让铎洱达尔的魔法士入城会产生问题的话,就我来做。」
「你不準备当新娘了吗?」
「当然要当,但警备我也能做。在圣堂内部施加禁止魔法的构成吧。虽然也可以把整个城都都覆盖进去,但万一出现重病人就麻烦了。」
看到她坦然说着这些把文件还给了自己,奥斯卡不由眯起了眼睛。
「你即位典礼的时候也这么做了?」
「那时候没有禁止魔法,会让铎洱达尔的魔法士们很为难的。只是张开了感知,如果有人未经许可使用魔法的话,我马上就会知道。然后就只需制服他就行了。瑞吉斯即位的时候也预定使用同样的安排。」
「你要是真去制服别人的话,会引起巨大骚动的哦……」
不过,会出席缇娜夏即位典礼的人,一般也不会做这种鲁莽的事。毕竟她当场继承了十二位精灵。如果反抗她就会被杀——当时的现场就是这样的气氛。而现在她将带着精灵一起嫁到法尔萨斯。
奥斯卡瞥了一眼坐在扶手上抱着膝盖的女人。
「亏得铎洱达尔愿意放你走……」
「咦,是吗?但是像我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自己国家里不是更加不安吗?铎洱达尔里没人能够阻止得了我。」
奥斯卡在缇娜夏泰然自若的暗色眼神中,瞬间看到了一种无尽深渊的感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曾经凭着那份力量登上了王座。而在四百年后的今天,她的力量也仍远超必要。
所以如果铎洱达尔想要废黜她,仅靠他们的力量是无法实现的。
如果是这样,拥有阿卡西亚的法尔萨斯才是更有可能驾御她的一方不是吗?
也就是说——奥斯卡被看做是一个能够杀死她的人。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角,看了看缇娜夏,她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哦。」
「没事……」
只要没事就不会有问题。至今为止虽然与她有过一些小事上的意见分歧,但从未决裂。一定没问题。他们将共同度过平稳的一生。
奥斯卡想要拭去自己内心的不安,拉起了缇娜夏的一束头髮。她因他的动作把脸靠了过去,他便吻上了她光滑的脸颊。
缇娜夏像少女一样满脸通红。
「欸,怎,怎么了突然。」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
拉扎尔的声音有些疲惫,奥斯卡回答他说「我没忘。」
缇娜夏从办公桌的一角拿起一本书。
「咦,你也读童话书吗。」
「这是作为城堡的资料买来的书,虽然没法全部看一遍,但我还是会读一些。」
「哦——啊,这是忘却之镜的故事。这个故事到了现在的时代也还没搞明白原因啊。能够吸收悲伤的镜子,我觉得应该是精神操作系的魔法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