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重置您的人生吧───如是说着,克雷森特将枪口指向了我。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家伙想用那把枪做什么……不对,枪的用法有且只有一种。
所谓的重置───难不成?!是指先死一次,然后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吗?!
这……不会吧。
我要被杀了?
在我愕然之间,克雷森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砰的响起一声爆炸般的枪声───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死了。想到这里,我用力地闭上了眼发出了惨叫。
死亡。死亡是什么?人死之后会怎样?人死后还能重生吗?还能重新来过吗?下次能出生在温柔的父母身边,每天都过得开心吗?
……但那还是我吗?
现在的我被枪杀死去,重生后的我还是「我」吗?
「呜……哈……」
虽然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但我还从未真正直面过死亡。而我现在遭遇枪击,第一次直面自身的死亡,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
「……嗯?」
我的额头被用枪抵住,而且确实听到了枪声。
然而我全身哪儿都不痛。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提心弔胆地睁开眼。
「彻底被我骗到了呢。这是玩具哦?」
只见克雷森特手中的枪的枪口射出了一朵花,大概是刚才扣扳机引动的吧。
「噗,您难道以为我拿的是把真枪吗?那怎么可能嘛。」
「什么……!你、你这混蛋……!」
即使克雷森特戴着头套,我也知道这家伙现在正一脸促狭的笑意。我实在忍无可忍,捏紧拳头,想着乾脆揍这家伙一拳。就在这时───
「小悠!」
「……诶?」
这个声音是……
「爸……?!」
「小悠,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父亲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语气比平时更焦急地问道,并紧紧地抱住了我。
「爸你怎么在这里?」
「在家里没看到你,就出来找你了。问了下邻居,都说你最近总和一个不是朋友,戴着头套的怪孩子待在一起,所以我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
「……爸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说的什么话,当然会担心啊。」
「爸你不讨厌我吗?」
「……?我有说过讨厌你吗?」
「这……」
说起来,父亲确实从未直言过他讨厌我。
可归根结底,我们一同度过的时间极少,根本没有多少交流。
「但是你经常不在家,也完全都没有陪过我,还总是深夜才回来……」
「工作太忙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不说这个了,刚才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听上去像是枪声,你真的没事吧?」
「唔、嗯。刚才那个,是克雷森特在恶作剧……」
为说明情况,我转头看向克雷森特。
「克雷森特……?」
但是那里已不见那家伙的身影。
「喂,那个克雷森特是谁啊。」
「那个……就是一个熟人。刚才的枪声也是玩具弄出来的,就……只是在玩而已。」
「你啊……现在这个时间,小孩子不该待在外面玩吧!」
这声叱责吓得我猛地一抖肩。
「少做些怪事吧。刚才也说了,一想到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担心得不行。」
「……明明你经常回来得那么晚,也基本不和我说话?」
「担心你和工作忙是两回事吧。」父亲面无表情地说。
……请等一下,这只是我的猜测,难道说父亲他───
只是非常难懂且笨拙吗?
「好了,小悠,我们回家吧。」
至今为止我经受了无数孤寂与痛苦,然而这一切却只是因为父亲很笨拙。这个结果令我感到些许挫败感,但父亲却向我伸来了手。
都已经四年级了,却还和父亲牵手,我总感觉有些害臊。但我还是怯生生地伸出了手……上一次像这样和父亲牵手,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牵着这大手,便不觉寒冷。
光阴似箭,转眼便来到了下一个周六。
这一天,那家伙又来见我了。
「所以,那之后怎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令尊啦。自己的儿子不但被一个戴着猫咪头套且来历不明的怪人带着到处閑逛,还直到晚上都未归家,甚至还像遭到了生命威胁一般惨叫了起来。即使他平时再怎么冷漠,也都会感到胆颤心惊,对您稍微温柔些吧?」在我们最初相遇的河滩边,克雷森特语气一如既往轻飘飘地向我问道。
「你……是故意那么做的吗?」
「呵呵,对大人也是需要给予一些惩罚的。若是家长太过冷漠,那就偶尔让他们担心担心。表现得太乖了岂不是很无聊吗?明明我们难得当一次小孩。任性可是小孩子的特权哦。虽然即使长大了,我也要任性到底,把周围的一切耍得团团转。」
克雷森特似乎很中意河滩上沙砾的触感,不停地来回走动,将沙砾踩得沙沙作响。
「若有渴望的事物,那便伸出手来。伸出的手不但可以抓取自己渴望的事物,还能狠狠地揍自己家长一拳。」
「……我说,你以前提到过的那个『重置』……」
「哦,那个啊。重置可是每天都在上演哦。」
「每天都……?」
「自己的命运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开拓。悲伤也好痛苦也好,又或是其他任何事情……不管是去铭记,还是去遗忘,是为之悲叹,还是选择去享受,都取决于你自己。世界而已,你想怎么改变就能怎么改变───所谓重置,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许是因为渐渐摘下「克雷森特」这一面具,露出了本性,克雷森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随意。
「……克雷森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对,人家是……」〔*译注:第一个我(Watashi),第二个人家(Atashi),前者不分性别通用,后者女性专用。〕
说着,克雷森特摘掉了那顶至今从未摘过的猫咪头套。
「人家的名字是三日月绯花里。」
然后,自头套下展露出的,是一头清爽的黑色长髮,以及与之相互映衬的雪白肌肤。
还有───和我颇为相似的面容。
「是你的姐姐哦,悠士。」
克雷森特……或者说三日月绯花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夜桥悠士,这就是我的名字。〔*译注:悠士的『悠』与夕斗的『夕』在本作中同音。〕
「……姐姐……?」
「没错。咱们爸妈离婚后,我跟着妈妈,而你跟着爸爸。咱们一家人分开那会儿你还很小,可能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虽然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啦,毕竟我也就比你大一岁……总之,你可是有我这么一个非常可爱的姐姐哦,你不知道吗?应该没有人告诉过你吧。咱妈总是抱怨说咱爸什么话都不说出来,笨拙得不行。」姐姐滔滔不绝地说道,语调同她还是「克雷森特」时截然不同,毫无温和文雅之感。之前的那一切,估计都是她在扮演「克雷森特」这名角色吧。
「……我呢,对亲弟弟这一存在很感兴趣。我隐约记得自己有个弟弟,就有点在意你现在过得怎样。」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没错。但是啊~父母都已经离婚了,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来见你,会不会让事情变複杂呢?会不会惹得母亲不开心呢?我考虑到这些,一开始是想隐瞒身份偷偷地来看你,头套则是用来变装的。我从妈的架子上找到了你的住址还有以前的照片。你和我长得很像,就算你有所成长,也能看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却正在哭。」
「那……那是……」
「身为姐姐,总不能放着哭泣的弟弟不管吧?于是我就想着,身为姐姐,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做些什么!嗨呀,不过玩得还真是开心啊,克雷森特扮演游戏。」
「……说到底,『克雷森特』到底是什么啊?」
「啊~他是我喜欢的一册画本里的一名角色。那画本特别小众,你应该不知道。克雷森特是一只拥有神奇力量的超级猫咪。既绅士又非常帅气。」
「这样啊……」
「感觉怎样?我扮演的克雷森特很帅气吧?」
「性格很恶劣,我可是被狠狠折腾了一番。」
「诶~什么嘛。姐姐我可是很努力了呀~」
「……不过。」
她把我耍得团团转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我是极不情愿承认这一点的。
「谢谢你。」
───那次枪声骚动之后,父亲对我的态度温柔了些许。
父亲或许也有对他太过专注于工作,从而忽略了我一事感到后悔吧。
这全都多亏了我发出的那声惨叫,或许也多亏了我这位姐姐吧。
……而且虽然被她愚弄了一通,但现在回想一下,和克雷森特在一起也有不少开心的时候。那天的烟花也很美丽。
「哼哼,我在你伤心的时候帮了你,这可不便宜哦~」
姐姐笑眯眯地扬起嘴角,露出恶魔般的笑容。我彷彿能看到她身后的羽翼和尾巴。
……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笑容也十分耀眼。
虽然很不甘心,但那只怪猫……我的这位姐姐是我的恩人。
「……干嘛啊。你想要什么回报吗?」
「嗯~?这个嘛,我倒也不是想要什么回报啦,之前我也说过,你忘掉我才是正确的。克雷森特就是一只为了被遗忘而存在的猫。他在画本里就是这么个设定。再说了,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卖你人情……只不过,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姐姐如演奏乐器般踏响沙砾,如起舞般伸出双手,在原地旋转。然后她将双眼眯成一对月牙,笑着说:「今后你能在其他人伤心的时候,去成为他的『克雷森特』吗?」
「……我……去成为他人的克雷森特?」
「对。你试试就明白了,当『克雷森特』可是很有趣的哦。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意外地还挺不赖的。更重要的是自己也会很开心。」
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奇怪的……但又感觉那样做非常带劲。
克雷森特。他是一只很绅士却又喜好愚弄他人,拥有神奇力量的超级猫咪。
倘若我也能成为某个身陷低谷之人的助力,也能帮助某人自绝望的深渊当中爬出来───
……这是距今七年前的事了。
那次交谈后,我和父亲一起搬了家,以便同祖母一起生活。我和姐姐自那之后就再未见过面。
而我时隔多年接到姐姐的电话,是在今年二月。她在电话里表示有事找我帮忙。
「悠士,好久不见。」
我们在病房里久别重逢。之前在电话里,我已经知晓了姐姐罹患绝症的消息。
时隔七年重逢的姐姐正值妙龄,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虽然皮肤苍白,身体也很瘦弱,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在她的眼里闪烁着不屈服于自身命运的光芒。
「不好意思啊,让你跑过来一趟。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当作是姐姐临终前的愿望。」
「临终」,这个词所蕴含的重量令我胸口一阵剧痛。
我和她已有七年未见。突然得知这种事,我一点实感都没有,也难以相信她将会死去。
儘管如此,即使我无法相信,可现实就是如此。那么我想在这次回报那时她予以的恩情。只要是姐姐她所期望的,无论那是什么,我都愿意替她去实现。
「……当然行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语气不掺杂一丝虚伪地说。
姐姐用她那双蕴藏着强烈光芒的眼睛直率地看着我:「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你去成为他的『克雷森特』吧。」
这是她真心的愿望。从她那双眼睛中,我能感受到她迫切的心情。
「我已经时日不多了。我本想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这样下去,我会给他带去无尽的悲伤……因为他真的很重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