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星期一)
我们大概太习惯使用「悲伤」这个辞彙。
因此,若是将平常感觉到的悲伤称为悲伤,那时的感受,绝对无法使用悲伤形容。
《哔、哔、哔》
横躺在我眼前的,是我的青梅竹马。
床边黑色外观的显示器上,刻画着他剩余的生命。
原本以为出现心电图未免太过老套,现实却出人意外地理所当然。
《哔、哔、哔》
略微睁眼的由太表情面如死灰,贴着骨头的脸皮清楚衬托出颧骨的形状。
就好像整张脸莫名瘦了一圈。
《哔、哔……》
哔────────────────
「……十九点三十八分,已无生命迹象。」
医生将目光看向手錶,在寂静中宣告临终时刻的到来。
啊啊,果然还是会说这句话。
当我茫然地感慨时──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剎那间,我的喉咙发出从未听闻过的声音。
接着横隔膜开始痉挛,眼泪像转开的水龙头般窜出。
止不住、止不住、止不住。
比精神更深邃,潜藏在人类根本的本质,像帮浦般地抽出泪水。
我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在激烈痛哭。
在哭泣的大概不是内心,而是灵魂。
胸口被本能地揪起,压榨出名为泪滴的苦涩汁液。
直到前一秒为止,我本来精疲力尽到连叹息都忘了。
看到遍体鳞伤的由太,那模样实在让人于心不忍,希望他能早点解脱,也让我获得释放……我直到刚才一直都在想这些。
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眼看最重要的青梅竹马丧命,内心却无动于衷,原来我是这么冷血的女人。
结果却不是如此。
我现在正在哭泣。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流下真正的泪水。
和这时的眼泪相比,至今的眼泪都可算是虚假不实的装饰。
沉浸于自以为悲哀的情境中,让自己与自己的泪水一同啜泣,就是那样肤浅又自私的眼泪。
在哭的似乎也不只我一人。
昏暗的病房内,充斥着大家的哭声。
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记不清楚是谁在用何种方式哭泣。
思绪和理解能力被涌上的泪水冲散,根本无法辨识周遭情景。
这一天,我的青梅竹马漆原由太……死了。
不是一场梦或幻想,没有那种皆大欢喜的结局。
就连李利炯大师,也无法让完全死亡之人复甦。
我们被迫接受面对现实这个选项。
佐和子阿姨在火葬场几近发狂地持续痛哭。
由太被烧为白色灰烬、剩余的小型块状物,被筷子一一夹起。
无法放进坛内的长骨被敲碎,硬生生地塞入坛中。
敲打骨头的职员手法十分粗暴,儘管我在内心愤慨地想着为什么他要这么过分,却没有人开口斥责他的作业方式。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
那个人只是在帮我们做我们做不到的事。
回想起来,由太老是在受伤。
跌倒跌到膝盖破皮,哭得哽咽的幼年由太。
额头撞到铁杆,满脸是血依旧在逞强、神气活现的由太。
满身是伤仍站起身,勾起嘴角一笑,身穿制服的由太。
以及在担架上盖着毛毯,默默地被搬走的由太。
骨灰罈的盖子盖住细小的洞孔。
「等一下!」佐和子阿姨打算出手阻止,大家设法按住她。
骨灰罈相当冰冷。
就好像是要将记忆和回忆,都随着骨头一起封印起来……
「由太………」
漆原由太的故事在此终结。
剩下来的是和栗三咲的故事。
而我们的故事,绝对无法以开心结局告终。
确定以悲惨结局结束的故事,那就是我和由太的故事。
由太,我跟你说,我以为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
每天看着已经习以为常的面孔,心想从今以后也可以一直持续这种日子。
可是仔细想想,我和由太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往后我得要在由太不在的世界生存才行。
由太不在的这个世界……
没有由太的日子,是这么地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漫长永无止境──
可是有件事绝对不能忘记。由太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杀害了。
杀掉由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