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早上 史诺菲尔德市警察局 局长室
距离医院前的那场死斗,已经度过整整一天的史诺菲尔德。
大马路的毁坏灾情,最后决定以意外事故隐蔽处理。採取的说法为造成沙漠产生陨石坑的天然气管线爆炸一事,和设置于大马路底下的天然气管线与自来水管线产生连锁反应,进而导致爆炸。
或许是判断只靠这种说词,天然气公司将「撑不到」圣杯战争结束,于是又对内容加油添醋,最后对外宣称──袭击警察局的恐怖分子事先準备好的破坏工作延迟发动,结果与沙漠那场爆炸造成的一部分破损管线产生连锁效应,形成了重大灾害……这种粉饰用的故事。
虽然城市居民们的怒火都指向根本不存在的恐怖分子,但也因为同时散布了那些恐怖分子尚未遭到逮捕的情报,于是其中有几成市民怀有危机感,开始不再漫不经心地前往市区等场所。
在那样的状况下,一名男人喃喃自语的声音回蕩在宽敞的房间当中。
「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已经战败了……是吗?」
史诺菲尔德市警的警察局长奥兰德‧利夫,一边确认部下呈送的报告内容──对吉尔伽美什的主人缇妮‧契尔克阵营进行的彻底监视──一边皱眉喃喃自语。
自己昨晚也在这个房间亲自用魔力观测过,这个推测实属合理。
缲丘夫妻的女儿缲丘椿──一名由于某种作用促使令咒发动,使她在无意识之间成为主人的幼童。
原本是为了保护她,并且确认其使役者的意思才派遣警察队前往医院,结果却出现多名英灵搅局,导致在医院前大马路展开了一场混战──
推测是吉尔伽美什的灵基反应,在观测到不寻常魔力奔流后的下一瞬间就发生剧烈动蕩,如今已无法观测到反应。
「照理来想……可视为最棘手的敌人已经消失,但是……」
局势如此一来便不再绝望,但局长的表情仍然显得严厉。
这是因为就算假设强敌已经消失──我方的损失仍过于惨重。
除了几名另外安排、戒备着第三者趁着这场骚动展开袭击的部下幸免于难,有二十名以上的部下在英雄王的灵基淡去后,也紧接着消失无蹤。
如果已遭到杀害还能死心放弃,甚至能着手进行下一场布局。
虽然自己的思想不如魔术师那般冷酷,不会对失去部下一事毫无感情起伏,但对于会失去部下甚至自己的性命一事,早已做好觉悟。
只是,就算不会为此哭哭啼啼,既然部下们处于生死未卜的状态,就必须以此为前提来思考、安排下一步。
毕竟现场甚至毫无尸体的痕迹,仅仅留下环境遭到破坏的迹象。
周围的监视器大多都在那场斗争中遭到破坏,根据几具安然无事的监视器所拍摄到的画面观察到的,黑雾是从医院方向涌出。
从影像来看只是淡淡的烟雾,但若是受到魔力的影响,那么在直接目睹的魔术师或英灵眼中,黑雾呈现的色调或许会更为浓烈。
副官贝菈‧列维特也消失了。
以局长的立场综观状况,虽然已经失去大半的棋子,确认生死仍是最优先事项。
──就算假设那阵雾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但既然没有尸体,就表示其中有某种意义才对。
──先揣摩动机。兇手与手法这些事情,之后再思考即可。
──是打算利用尸体?想当作丧尸那样操控,或者直接对脑髓动手脚、汲取情报吗……
──如果没有死……那是想活生生地洗脑,或者严刑拷打逼问情报吗……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局长想到部下们可能会成为敌人,或者被问出情报便觉得阴郁,但仍然继续试着揣摩。
──其他的理由……难道缲丘椿的使役者,有必须将大量人类藏匿到某处的需求?
──无论怎么想,最后的问题仍然是「Whydunit【作案动机】」吗?
──踏实地搜查情报就姑且不论,但我并不擅长推理这种事情啊。
──主人的指示吗……不,不是吧。
──缲丘椿一直是昏睡状态。不是能与使役者沟通交流的状况。
──……
──慢着,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直意识性地遮断与使役者的联繫,但根据法迪乌斯的说法,藉由魔力连繫的使役者的记忆,会有流入圣杯战争主人之中的状况……
──那么,有可能反过来吗?
──缲丘椿虽然处于昏睡状态,但只要从她的深层意识中读取她的……
就在局长正要加速思考时,房间里响起了一道声音令他停止思考。
「嗨。」
局长目光一瞥,出现的人影是自己的使役者──术士亚历山大‧大仲马。
「术士,你为什么在这里?」
「喔,我来帮忙一点事情啊,刚刚才忙完呢。」
「帮忙……?」
见局长语带怀疑,大仲马说道:
「抱歉啊,兄弟。谁教你要拒绝与我进行念话呢。不过,哎呀,我想你绝对会阻止这件事,所以我也没打电话联络你就是啦。」
「慢着,你现在是在提哪件事?」
浮现不祥预感的同时,局长询问道。大仲马大剌剌地坐向局长室里的迎宾沙发,用难以揣测的语气继续说道:
「嗯,幸好我观战时有保持一段距离呢,若是在舞台边的座位,这时候我也在那阵黑雾里啦……若要协助警察队那些人到底,那样或许比较好啦。」
「……?你当时在现场吗!我不记得对你下过那种指示!」
「喔,我的确不记得你有指示过我呢。太好啦,咱们的记忆力都完美无缺啊。如果是在戏曲或小说中,我们都能饰演要角,负责讲不在场证明的证言喽。」
「……!你懂不懂自己的立场?警察队和我就算死了也能找人填补空缺,但要是身为英灵的你被击败,我们阵营就完蛋了啊!」
局长述说带有平静怒气的发言,但是大仲马仅将局长的情绪结晶当作耳边风地耸耸肩,并像在点早餐似的轻鬆回答:
「你们不会就这么完蛋啦。那种只有主人被杀,无处可去的英灵也差不多该出现了,和那种英灵缔结契约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想用那种假设就矇混过去吗?」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是主动投入这场战争,就不要轻言『完蛋』这种话啊。」
「……!」
听到大仲马的话语,局长维持了能调整呼吸数次的沉默,脸上所有的愤怒与焦虑都消失后,怀着自省的念头开口。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就算包括你我在内,我们阵营的所有势力全部死光,我也不该做出这种彷彿大势已去的判断。」
「哈哈!你这种能在瞬间就恢複冷静的个性,我可是很中意喔!」
「你的讚美我就收下了……不过就算我已经冷静,也不代表状况就会好转。」
「既然如此,我送你好消息当作礼物吧。消失的警察队那群人,『目前还平安无事喔』。」
「!」
见到局长双眼微微睁开,大仲马嘴角一扬,愉快地继续说道:
「那些由我调理过的武具,我现在仍然感觉得到其存在。虽然以圣杯战争的术士而言,我不算是大人物,但起码还明白与自己有关的事物目前还『在不在世』。照这种感觉来判断,我交给他们的那些武具,的确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但是我得老实说,那里似乎不是光靠走路就能抵达的地方。」
「但是,只凭着宝具还在世,并不能保证使用者平安无事吧?」
局长怀疑地询问,大仲马又继续回答。
「不过,至少约翰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
「理由我之后再解释。总之就是我还有没告诉兄弟你的宝具啦。」
「……算了,既然你说会解释,我就等你开口。现在得先搞清楚部下们是否安全。」
局长吞下本来想说的话,重新面对目前面临的问题。
「不过……想不透呢。该不会是困在某种魔术性结界之中……难道是固有结界?」
固有结界。
想像到这个名词,局长在心中轻声念道。
「固有结界啊。那个以内心风景创造出一个小型世界,并强行将对象塞入其中的大魔术对吧?」
「虽然你的认知有些粗糙,但不算完全搞错……嗯,如果是固有结界或是近似的魔术,的确有可能将一定程度的人数隔离开来。英灵中有人能办到一两项那种神技倒也不奇怪……但是一般来说,那需要耗费庞大的魔力才对。短暂的话姑且不论,要长期困住那些消失的人数是办不到的。」
固有结界是即使在魔术的世界中,也是人称接近魔法的大魔术。
这种有时甚至连物理法则都能扭曲,用「世界」覆盖现实的行径,即使是英灵来施展,考虑到魔术师们的魔力程度,维持几分钟就是极限了吧。
如果有能使其维持得更久的魔力源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若有能达成这种现象的魔力在运作,凭己方的观测系统理应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也有可能是法迪乌斯早已察觉,却刻意隐瞒不说……
──不对……实际上,昨天傍晚也突然出现过强大的魔力反应。
──该让观测系统继续运作下去,但考虑到对手连如此巨大的魔力流动都能隐藏起来,或许有必要同时採取别的方式接近、观测对手吧。
对陷入沉思的局长置之不理,大仲马一边浏览摆在接待桌的报纸,一边念道:
「哦哦,这边的状况也挺不妙的不是吗?颱风朝着这里笔直前进耶。这个颱风,该不会也是哪个英灵做的好事吧?」
「……发生颱风的地方在遥远的西边,我想两者间应该毫无关係,但是……」
「看你脸色铁青,就知道没有那么乐观啦。那样就好。无论有没有关係,反正这些风风雨雨会把我们的思虑全部打湿、沖走,吹得一乾二净。像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好像在一天内也死了不少人,这也算是我说的风风雨雨啦。」
「那件事也有让我挂念的地方……不过,就算我去询问法迪乌斯或法兰契丝卡【那个老狗】,想必他们也不会给我能够接受的答覆。」
正因为许多事情发生的时机实在巧得可疑,如今局长已经陷入所谓的疑心生暗鬼状态,不禁怀疑国内发生的所有事件是否都与这座城市的「虚伪圣杯战争」有所关联。但就算真的互有关係,也没有办法立刻进行确认,让局长为此咬牙切齿。
看着史诺菲尔德正不断地陷入窘境,身处核心位置的局长体认到自己有多么无力。
──不对,这种事情我早就心知肚明。
──能力处于劣势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做好觉悟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要……
见局长握紧拳头,大仲马语调轻鬆地向他问道:
「那么,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什么时候动身救人啊?虽然得先看人是消失到哪里去了,但如果是我这个英灵能够潜入的地方,我可是愿意为你动身喔。」
听闻这句话,局长显露不快。
自己唤来的英灵有什么能力,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掌握了大概。
「……刚才虽然让你矇混过去了,但是言归正传,我不可能让你站上前线。我不但没有对你下达那种指示,往后也无意这么做。你要是再自作主张,我就要用令咒束缚你了。」
听到局长严厉地告诫自己,大仲马收起平常的笑容,以认真的话语回应。
「不,你下令了呢,而且是一开始。」
「什么……」
「兄弟,你委託我的事情,是製作警察队的武器。是协助那些身为魔术师是个菜鸟,和英灵那类玩意儿相比,更如同附近公园的婴儿车里给妈妈摇啊摇的小鬼一样的家伙,给予他们『能够战斗的力量』。」
大仲马翻着报纸,指着刊有由居住拉斯维加斯的作家所写的连载短篇版面,用手指咚咚敲着高谈起来。
「兄弟,我可是作家喔。这样的我能给予你们什么『力量』?能为你们製作什么『武器』?是当我成为什么英灵时,不知从哪里跟着带来的『宝具』的力量吗?还是那个伴随着我,名为製作道具的能力?好啦,那也算是一种答案,但并不是源头。」
大仲马说到这时停下手指,用指尖捏起报纸。
「我能够给予他人的东西只有一种!没错!那就是『故事』!」
下一瞬间,报纸被抛上空中,在向周围飘散开的文字雨中,亚历山大‧大仲马高声讴歌:
「管他是虚构创作【fiction】还是纪实故事【nonfiction】!改编的戏曲或是我的自传!自始自终都是出于我脑袋的妄想一类!无论是将崇高的人类与历史的演进重新描写的小说!甚至是将世界编织的料理历史统整起来的玩意儿也一样!无论哪一件,总括起来全都是『故事』啊!」
彷彿在表演戏剧的一幕般,大仲马朗朗上口地不停述说。
他并没有放声吶喊,但是就像在近距离聆听巨鲸嘶吼一般,听起来响彻心扉。
就算只是一场错觉,也是足以引起那般错觉的一席话──如此判断的局长,没有将眼前英灵那一如既往的轻鬆语调当作耳边风。
见到局长的样子,大仲马愉快地继续说道:
「加里波底阁下说要发动革命时,我的确提供过不少船只、钱财,还有武器给他。但是,那件事也算是一场『故事』。不管是钱财、火枪,还是名声,当这些事辗转相传给他人知道后,就会带有许多含意。《三剑客》的作者亚历山大‧仲马援助轰动世界的英雄啦!这种片段事迹,或许对那时期的我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效果,但已经足够影响一个人的人生了。我有上网稍微查过自己的情报,没想到我那些事迹竟然都流传到现在了。也就是说,至少这一百年来都不曾被人遗忘过啊。」
大仲马说得彷彿自己就是戏曲的演出者一样,局长听完他的话语后陷入片刻的沉默,他一边整理複杂多样的感情,一边吐露回应。
「……我明白你想说的意思了。但是这和你冒险上前线的事根本无关──」
然而,局长的话被大仲马一声打断。
「约翰‧温高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