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闭的城市 大马路
「咦……?」
对于剑兵的提问,第一个出声的并不是警察队的人──
而是本来在一旁觉得事不关己,随便听听的绫香。
──「当那个小女孩是元兇的时候,你们能对她痛下杀手吗?」
绫香明白剑兵这句话的意思。
当问题中的女生确定是将自己等人拖进这个无人世界的原因时,只要将她「处理」掉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就是这么回事。
绫香在自己心中如此整理完的瞬间──
怦怦。似乎有什么鼓动了一下。
绫香调整呼吸,慢慢地眨眼。
然后静静地睁开紧闭的眼睑时──
「她」已经出现在视线的前方。
就在穿过警察队之间的缝隙,大马路遥远的那一头。
虽然远到连长相都无法判别,但是绫香瞬间就明白那个人是谁。
红色的﹑红色的兜帽。仅是以红兜帽似的物体藏住相貌的──年幼少女。
年龄看起来像三岁程度,又好像有六岁左右,甚至觉得应该还要更年长。
身高与年龄都无法辨识。
唯独红色这个色彩情报钻过眼睛,在绫香的脑中粗鲁大闹。
──为什么,要这样……
然后,下一瞬间──
小红帽不知何时之间靠近这边。
不是跑过来的。
当绫香察觉到时,小红帽已经逼近警察队的身后。
刚才看到时明明还在远方,但是此刻就近在眼前,清晰明白。
那是绫香一直恐惧,来到这个国家的原因之一──「小红帽」。
──这里明明没有电梯,为什么会出现……
理应只会在电梯中出现,甚至连是幻觉或者现实都不清楚的存在。
但是,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后,这个规则开始出现了偏差。
每当在镇上快要想起什么事情时,绫香就会觉得小红帽好像又更接近自己。
全身直冒冷汗,但无法避开目光。
绫香看着小红帽的兜帽出现动静,底下的脸正慢慢地转向自己。
──啊啊,啊啊,不行。
──我不知道理由,不过……
──「我要结束了」。要是看到兜帽底下的脸,我一定会「结束」的。
即使想放声大叫,肺也痉挛得连呼吸都做不到。
就算想别开脸甚至闭眼不看,绫香也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小红帽将兜帽掀得更开──当那勾起的嘴角映入眼帘时,小红帽的身影突然从绫香的视野里消失无蹤。
伴随想窥探自己,倾斜身体的剑兵身影。
「绫香,妳怎么了?脸色铁青耶。」
绫香动弹不得的身体同时获得了解放。
她慌张地往旁移动身体,往剑兵的身后看去,但那里已经不存在任何事物。
「……呃,没事。没什么啦。只是看到讨厌的幻影而已。」
「绫香,妳偶尔会出现这种感觉呢。是不是遭受什么诅咒缠身了?是的话,我说不定能帮妳解咒喔。」
「……谢谢。不过,我想不是那一类的……大概吧。」
如此拒绝后,绫香再次望着剑兵的脸──
心想恐怕是某种不协调感才导致自己看到了「小红帽」,绫香决定追究下去。
突然膨胀的不协调感与不安,让她的声带反射性地动起来。
「……剑兵,别管这个了。那个……你刚才说的小女孩,是之前提过的那个意识不明的女孩吧?」
「对啊。不过,那也要确定她以某种形式成为主人了才行……」
「不……我不是在说那个……」
绫香让心中萌生的不协调感的真面目来到嘴边,带着不安问道:
「为什么……你提问的时候,不是问『要不要』杀,而是问……『能不能』下手?」
「……」
「呃……我说得不太好……不是杀不杀的问题,该怎么说呢……是我搞错的话我愿意道歉……因为在我听起来,彷彿有种『如果你们不能,我就自己动手』的气氛……」
听完绫香一边慎选字句一边提出的问题,剑兵沉默了片刻──最后,他露出彷彿很为难的微笑,对绫香说道:
「真是的,绫香真的有敏锐的第六感呢。」
「剑兵?你──!」
「啊,慢着慢着,妳放心。我不会说『杀死小女孩就是正确答案』这种话,更不是非要杀死她不可的杀人魔。我跟妳一样想救她。」
「这、这样啊……」
虽然绫香有些鬆口气,但还是在舒缓心情的同时询问剑兵。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那样问问题……」
虽然绫香的话语没有好好表达出想问的事情,但剑兵揣摩她的意图,一边谨言慎行地回应绫香。
「我当然不想放弃,也想拯救那位小女孩。但是,就算我再怎么试图阻止,只要他们为了救谁而打算杀死小女孩的话……最后就算是我也无法阻止,除非我尽全力打倒他们。」
剑兵的表情与至今为止,连自己的生死都能用超然语调述说时不同。
不是骑士也并非剑兵──而是绫香不认识,体现了「某种事物」的存在。剑兵继续说道:
「所以……万一因果轮转,发生某人非得那么做不可的状况──那时候,就由我动手。」
「为什么!」
绫香想也不想地放声大喊。
道理她明白。
如果「牺牲」无论如何都必须发生,那势必得有人做这件事。
即使考虑到自己,要是被告知「救得了女孩,但自己将永远被留在这座无人的城市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对,我……我一定会……
──那名甚至未曾见过面的女孩……我或许会选择牺牲她。
──不对,我一定会「那么做」吧。
渲染的红色。
──因为,我……
渲染的红色。
──连见过面的人都……
渲染的红色。
──见死不救……
鲜红、赤红地,渲染绽开。
绫香的眼睑内侧──鲜明强烈地烙印着「小红帽」的兜帽色彩。
很想放声大叫,但是做不到。
要是在这里倒下,会无法再和剑兵对话。
会无法阻止他。
绫香如此思考,忍着彷彿世界正在打转旋绕一般的晕眩,将自己的话语挤出喉咙。
「为什么……?你不用做那种事情……明明可以不做……为什么还要那样……」
话语断断续续,几乎没构成完整的质问。
「这个嘛……」
可是,剑兵仍然儘力地揣摩绫香话语中的意图,并且答道: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办法成为心中一直憧憬的骑士。就是这么回事吧。」
接着,剑兵转身看向虽然反应不及绫香,但也相当困惑的警察们,抬头挺胸地说道:
「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优秀的骑士。」
「你在说什么……」
贝菈的话随即被打断。生前为「王」的剑兵彷彿在讚扬自己的部下一样,对警察队表以祝言。
「面对那名可怕的弓兵,你们不仅赌上荣誉与他作战,而且活了下来!不是为拯救家人,而是为救一名素未谋面的少女!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成为持续保护无辜人民的存在!不对,『你们必须持续如此』!哪怕是为保护其他人民,甚至整个社会本身亦然!所以那种行径你们最好不要做。」
剑兵微微低下头,彷彿看着并非此地的某个地方一样沉默了瞬间,又继续说道:
「因为一旦做过、跨过那条线就再也不能回头了……那个责任,由我扛就好。」
「剑兵!」
绫香再次放声吶喊。
「不可以!你不能那么做!你不是那种人吧……!你是任何时候都会露着笑脸,不对任何人见死不救的人!」
绫香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出如此带有感情的吶喊。
但是,并非道理使然。
要是自己现在不喊出来,总觉得剑兵──这名直到刚才都还能与自己一同欢笑的英灵,彷彿将会就这么消失无蹤。
因此,她顺从自己的情感,继续喊出肺腑之言。
虽然绫香认为,连圣杯战争的「圣」字都不知道的自己所说的话,只是过惯和平生活的愚蠢家伙才说得出口的任性话──即使如此,她还是将涌自心底的话语一句接一句地挤出。
「老实说,当我听到你的真名时,我根本完全不知道你的历史背景!但是,就算我不懂历史,还是了解现在的你!虽然见面才不过几天,但你已经帮过我好多次了……」
「……绫香,妳太抬举我了,我只是……」
「不是因为我是主人的替代品。就算是路过的小孩子,剑兵也一定会自然地帮助人家,这点事情我明白!因为你『和我不同』!不一样!我不会说『绝对不能杀任何人』这种任性话,因为我连说的资格都没有!可是……」
说到这里,绫香一度语塞。但她随即咬紧牙关,将累积在喉咙深处的不满﹑自身的吶喊以及情感直接地宣洩喊出。
「就算最后髒了也没关係,你曾经救过我的事实永远不会消失!但是……『骯髒的角色由我当就好』这种话……只有这种话你绝对不可以说啦……」
然后,绫香宣告跨越那条线的话语,为这段激情的吐露做出总结。
「所以……如果非要有人当骯髒的角色……『就由我来做』。」
「……」
听到绫香这句不是责备自己,而是彷彿在责备她自身的话语,看到那样的她所流露的哀伤──不知何时,剑兵将绫香的身影与生前的部下们重叠在一起。
──「为什么!陛下──理查!」
──「您没有必要自己背负罪孽!为什么不交给我们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