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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动静也没有啊。羽柴那边没问题吧。」
夏季业已步入尾声,广场上却还能看到零星的积雪。柴田站在舰船的上部甲板上,喃喃自语。
……那群家伙,莫名的很喜欢留手啊。
「明明再不使出全力的话,就要被我们吃掉了──你说是吧,阿市。」
阿市正站在柴田身旁,眺望着栏杆之外的舰影。
「羽柴君的伙伴们会来的哦?胜家先生是个很好懂的人,所以他们肯定要把胜家先生摸透了以后再来。」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甲板四周的空间。那里排满了整装备战的舰队。
不过,己方的预想是以地面作战为主。没有选择在长空中决胜负,而是于刀剑下见真章。多少有些浪费。
阿市闻到炊事班準备的口粮的香味,满足地歪过头去。
「真不错──这里真漂亮啊,胜家先生。如果不是在这里备战,恐怕也观赏不到如此美丽的夜景吧。」
「所以,」她抬头仰望夜空。
「看啊,胜家先生。那二轮满月,正从我们头上掠过呢。」
「哦哦,阿市大人真是个罗曼家*啊!懂我意思吗?我说的可不是『浪漫家*』哦?阿市大人是个『罗曼家』。就是有那种感觉呀!」(*注:差别在于原文柴田胜家先是用比较贴近英文发音的拼音说了,之后的浪漫家则是用普通日文的片假名拼音。两者基本上都是指romanticist,浪漫主义者、空想家这个单词。)
「胜家先生真是风流呢。」
阿市笑了。柴田照旧报以朴实的讚美。阿市于是笑着问道,
「今夜您兴緻很高啊?」
「我有种感觉,接下来的对手是能让我兴緻高起来的──说实话,我原先总觉得迟早有一天,要跟武藏那帮人分个高下的。」
「我都以为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呢──他们的心思可没放在我们身上。诺夫哥罗德那次也不过是正好挡在他们路上而已。」
「好一个罗曼家啊,阿市。你是期待我们碰不上吗?」
「期待能碰上,才是风流呀。」
「说的没错。」柴田答道。
「反正,我早做好打算了。」
「什么打算?」
「Tes.,」柴田点点头,挺立于侧。哦哦,帅也,我全力全开了──柴田这么想着,作出回答。
「现在不是在搞那个麻烦玩意,叫什么,创世计画?眼下我的一个决定,关係到老战友们託付在武藏身上的一切会不会付诸东流。
松永、泷川、明智、光是P.A.Oda里面,这都要数不过来了。再算上其他国家不知道创世计画、却也把希望寄托在武藏身上的家伙们,那更没完了。」
「胜家先生,你也要加入他们吗?」
「喂喂,再让我说两句嘛阿市大人。」
「抱歉。」阿市笑着答道。她脸上的那抹笑意,真是,妙不可言。多么美好的一张面孔啊。
「──我说啊,阿市大人,光听羽柴他们的报告,对于『末世』,武藏还没有找到切实有效的应对方法。就算这样还把希望赌在他们身上,这不是老酒喝多了嘛。我可是副长哦?最后的希望哦?可是很有范的哦?要我这样简单地把自己託付给别人,而且还是託付给对手,那是做不到的。」
「但是,您难道不会这样想吗?──除了创世计画以外,还是要有其他解决方法,才更有意思一些。」
「为什么阿市大人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自己当时就没能袭名到主公,所以很讨厌事情注定只有一个结果啊。」
「这样啊。」柴田点点头,又说起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但有主公在,我超幸运的。不然也没法像现在这样。」
「我也是,与胜家先生相遇以后,才找回了真正的自我。」
所以,
「我还是喜欢多一点选择。想要这个的时候就选这个,喜欢那个了再选那个。要是没有选择的话,我会很痛苦的。」
「我也一样啊。」
柴田点着头,双手握住栏杆──栏杆一下就变形了。完蛋。这下又浪费经费了。不破也不在……算了没差。
「创世计画要求太苛刻,弄得我们一直焦头烂额的。不过这倒还算不上问题。问题在于──」
在于,
「我觉得这事不叫上另一个主角上台来,可不太行啊,如此一来我也算能够了解明智的心情了。」
「胜家先生很喜欢明智先生呢。」
「是这样吗?」
「胜家先生一直对迷失自我的人情有独锺呢。佐佐君,前田君,还有不破桑。大家都是这样的。」
「那些家伙都太正经啦。我就喜欢调戏他们那类人──我喜欢的『迷失自我』的人,最多也就像阿市大人这样吧。」
「胜家先生为什么喜欢上了我自己都不了解的这个我呢?」
「能在末了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又能正面跟我对砍的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吧!」
「真令人期待。」
「到头来,」她说道,
「──正因为胜家先生是这样的人,所以大家才会把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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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柴君他们也不容易啊。阿市想道。
「胜家先生是个温柔的人,所以才一直在羽柴君背后推着吧。」
「哪里哪里,那叫温柔吗。我就是个牛逼哄哄的前辈而已。告诉他们『羽柴底下的新兵蛋子们,给我过来一下。别管本能寺了,先来我这』,这样。」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把羽柴君的同伴叫到我们这边来吧。」
所以,
「──继续保持现状的话,武藏可能会错失原本存在的其他可能性,羽柴君的伙伴们,也不可能触及武藏──当然这种话,胜家先生你是不会说的就是了。」
「那些家伙,已经变得够强了吧?你想,回来的时候,在山顶上碰到过的那个。就像她那样的。」
「你说,她能杀掉我们两个吗?」
阿市的胸中浮现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情感。好似在期待,又好似在震颤。这并不是单纯的恐惧。她抱着这份难以忽视的情感继续开口,
「──在诺夫哥罗德,我被放了一条生路。」
「我倒是反过来呢。」
「那么,」阿市继续说道,
「武藏那群人,是『说不定可以杀掉我们』的呢。」
「不过,」阿市又道,
「羽柴君的同伴们,还没有向我们证明过这一点吧,胜家先生。」
「哼哼,」她喉间漏出几声轻笑,
「只要抬出贱岳之战是P.A.Oda的内部政策。那她们就算八百个不愿意也会乖乖听话吧。」
「那就不是我的风格了。而且我这个武将可是以『随叫随到』闻名的哦?你有看见成成君吗?
他要是在的话,可是会把我刚才不小心掰弯栏杆的责任都算到自己头上的哦。」
「不破桑不在的话,请款单就得由我来弄了呢。」
「可是,」阿市看向柴田。黑鬼脸上的表情被下方舰队的光线照得格外分明。
「您在笑呢。」
「阿市大人不也是。」
「──是啊,毕竟,现在大家都把自己的一切託付给我们了嘛。」
真高兴啊。
「是武藏找到创世计画以外的出路呢。还是羽柴君的伙伴们能够敌过武藏呢……与其他所有国家都不同、且其他所有国家都做不到的、这背道而驰的两样未来,现在都赌在我们身上了嘛。」
听我说啊,胜家先生。
「我一直以为,我永远只会是把命运交给别人的那一个。袭名失败以后一直郁郁寡欢的我,生无可恋,只想把这份遗憾托于某人,然后慢慢死去。我以为这点愿望总能得到理解,才找到浅井先生倾诉,说到后面竟变成要一道赴死云云。我急忙制止,付诸行动以后便把他那里砸了个稀巴烂,实在抱歉──哎呦,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怎么会,我现在才知道,真是令人惊讶──什么,是说你想告诉他『这就去死还太早了先冷静一下』,就嚓嚓把别人地方给切了?」
「身体不受控制嘛。」
这是大实话。当时自己有种摆脱了什么枷锁的感觉,心情特别舒畅。
「我平时都是躺在水面盯着天花板的感觉……啊,但是,就算在那种状态下也能清晰感受到胜家先生的冲击力呢。」
「得亏我是个粗线条啊。像阿利那种就不行,他线条太细。」
「阿松倒是一直很有冲击力呢。嗯?因为他是灵体吗?倒也不一定吧。」
……不过呢,
「胜家先生,也跟我一样吧?」
「你指什么?」
「胜家先生肯定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託付些什么吧。前辈向来是分配任务的那一个,哪里听过下级向上级託付些什么的呢?没有过的事情。」
「最终打席上的超实力派前辈进了击球区,管他是下级还是谁的,都会把希望放在这个前辈身上吧。」
「不过呢,」他又说道,
「我觉得,不管是P.A.Oda还是世界,现在都还没到最终打席。
换句话说,如果最后克服了末世、大家都活下去的话,我们也就是道中的角色罢了……真要这样,好像也不是不行。」
「胜家先生,不想成为最重要的角色吗?」
「我已经是最重要角色啦。我超强的哦?」
所以,
「这一点早就已经确认过了,没什么好怀疑的。然后我就在想啊,那接下来要干点什么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呢?」
阿市一问完,柴田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应该,就是从马格德堡,到诺夫哥罗德那段时间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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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格德堡那时候啊,」阿市继续倾听胜家的诉说。
「不是有个叫安娜的家伙吗?就是窝在马格德堡地下的那个六护式法兰西前任总长。她还在太阳底下活动的时候也因为国境线的事情跟我们交过手的不是?那家伙光是躺在腹地巴黎的床上,前线的士气就高得吓人。一问竟然还是个小姑娘。当时我就想,原来还不止我们一家是这种状况啊。」
「但是,她后来就死掉了吧?」
「Tes.,那是个好女人啊。啊,最好的女人还是阿市大人哦?!但那个人,不是那种『好』。我们那时候不是打赢了吗?该乾的都干了,把马格德堡翻了个底朝天,然后还将曾经处在六护式法兰西核心的那个安娜逼到了绝境。
要是没那个女人在,我们当时可轻鬆多了。」
「但是,」柴田又说道,
「那人一点也不怕死。明明自己跟武神一体化以后在地下窝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打从心底不想就这么跪了,才会做到那种程度也想多活一些吗。
可不想死跟不怕死,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
「为什么呢?」
阿市问道。这个话题真正引起了她的兴趣。
「既然不想死,那不必然是怕死的吗?」
「这你就说错啦──阿市大人啊。」
胜家抱起手臂,哼哼笑着得意地直起腰来。真是可爱。
「告诉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