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成人之国—NaturalRights—
我和一名叫奇诺的旅行者相遇,那还是发生在我在故乡居住的时候的事,当时我11岁。在那个时候我被大家叫做什么,着实已经记不清了。
只模糊记得好像是取自什么花的名字,名称有些怪,听起来有些令人不自在,我也因此没少被人捉弄。
奇诺是个个子高高,身形较瘦的旅行者。这一天,他来到了我居住的国家。
究竟该不该让他进城,让看守城门的年轻士兵挺为难。也许是和上司通了信,过了一会儿好像有指示下来了。
士兵强行在他头上喷了除虫的白色药液,总算準许他进了城。
从他被士兵勒令在城门口等待,到完事后他向我走来,我一直在旁边看着。
已经是日近黄昏了,他细长的影子被映照到我脚下,一直延伸到我身后。
他脚下蹬着一双我从未见过的鞋,腿很细,身段也很细。
他身穿黑色夹克,披着一件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满是尘埃的外套,背着一件行李——一只破破烂烂的皮包。
他个子很高。儘管在那时我在伙伴当中是最高的,他蹲下一些问道。
「呀,小姑娘,你好。」他脸颊消瘦,一头短髮乱糟糟的,头髮上还留着白色的药液。
「我的名字叫奇诺,是个四处漂泊的旅行者,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想「奇诺」,又简短又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至少比我这个怪异的花的名字要好。我说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的名字啊。对了,×××××(我的名字),知道这条街上有旅店吗?最好是又便宜,还有淋浴的,要是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我今天可累死啦。」
「我们家就是啊。」
奇诺高兴地笑了笑。那时我的父母在经营旅店,我就把奇诺领回了家里。
父亲看见奇诺,先是显得很不快的样子,然后很快转成笑脸,出了前台给奇诺指引房间。奇诺抱着行李,向我道了谢就上楼去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屋里贴着大大的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三天以后」。
第二天,记得我是在中午醒的。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谁也没来叫醒我,因为是「最后的一周」了。
屋里贴着写着「两天以后」的纸。我在房间里的洗面池草草洗了把脸。
外面有声音传来,我来到了后院。
这里是用来堆放很久以前坏掉的机器的场所,破烂已经堆成了小山。还记得在这附近玩时,由于破烂堆成的小山遮挡住了夕阳,这周围比别处很快先暗了下来。
奇诺正蹲在小山前敲打着什么。是轮胎。
不是汽车上用的宽家伙,是MOTORADO上用的较窄的轮胎。在奇诺跟前倒放着一台MOTORADO。
奇诺注意到我,说道。
「啊,早上好,×××××。」奇诺的头髮乱蓬蓬的。我问他。
「你在做什么?」
「在给MOTORADO治病。我刚才拜託他们把这个卖给我,他们说这是以前的垃圾,已经不要了,就白给我了。」
「能修好吗?」
「能治好的。」奇诺这么说着,笑吟吟地补充道,诸如本来已经破旧不堪了,所以还需要花相当的时间之类的话。
敲打完轮胎,奇诺把MOTORADO斜着放好,将轮胎安装上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奇诺敲打敲打零件,翻开某个部件看看,或是拉紧绳子,用细小的零件组成个盒子什么的。
我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就回到家里一个人找了点东西吃。
饭后,我又来看奇诺。
MOTORADO已经「治」好了差不多一半,现在被稳稳地支了起来。
「这家伙和曾经跟我一起旅行的同伴一模一样。」奇诺回了一下头,说道,手里磨着一根棒状的东西。
「要花多长时间啊?」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是呀,再有一天,这家伙就能精神百倍地活动起来了。」
「MOTORADO会活动吗?」我对奇诺怪异的措辞有些不解。
「嗯,正确地说,这家伙靠自己是动不了的,必须有谁来骑上他,和他定下契约。」
「契约是什么意思?」
奇诺看看我,轻轻拍了拍MOTORADO说。
「在这种情况下,契约指的是互相帮助的约定。」
「那怎么样互相帮助呢?」
「比如说,我没法像MOTORADO那样跑得那么快。」
我点点头,也难怪,谁让你那么瘦呢。
「MOTORADO虽然跑得快,但没人跨上他保持平衡,就会倾倒。」
「嗯。」
「而我跨上MOTORADO可以将平衡把持得很好。我负责平衡,MOTORADO负责跑路,这样旅途也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这样呀,这就是互相帮助的约定,是吗?」
「没错,待会儿等这家伙醒过来,我还得问问他『感觉怎么样』呢。」
「你能跟MOTORADO说话吗?」
「当然能了。」奇诺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回到了房间,往茶杯里到了杯茶端出去给奇诺。奇诺边喝边说好,等喝得差不多时,他问。
「现在咱们一起给这家伙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奇诺以前的朋友叫什么呢?」
「叫『艾鲁麦斯』。」
「那就叫这个好了。」
「是吗?那好,就这么定了。」这么说着,奇诺高兴地笑了起来。想必当时看着他的我也一定在笑。
然后,奇诺又开始给MOTORADO「治疗」,我就在他身后看。
看了一会儿,我问他。
「奇诺,你是做什么的呢?」
「你说什么?」奇诺忙于埋头工作,手脚不停地说。
「你是大人吗?」
「啊,跟你比算是吧。」
「大人的话必须要从事什么工作吗?」
奇诺有点踌躇,至少我觉得是这样。而且现在我已经很了解那种心情了。
「啊……是的,实际上……」
「那是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说的是呀,非让我说的话,比如说像是『旅行』什么的吧。」奇诺答道。
「旅行就是指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吗?」
「对,没错。」
「有讨厌的事情发生吗?」
「有时候,但还是以很快乐的事为多。」
「那这就不算是工作了。」听了我坚决地这么一说,奇诺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身来。
「工作是很辛苦的事,一点也不快乐。但是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去做。如果还有快乐的事,旅行就不算是工作。」
「是吗……」奇诺歪着头,轻声说道。
「所以我明天,不,后天!后天我要去做手术。」
「什么手术?」
「为了成为大人的手术。所以现在是『最后的一周』了。」我刚说完,奇诺就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我意识到奇诺并不知道「最后的一周」。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奇诺不是出生在这里的人。
既然奇诺问了,我就想给他好好讲讲。
「那我开始说了。」
在我的国家,不,在我当时住的国家,从12岁往上就是成人,以下是孩子。成人指的就是参加工作的人。
大人们总是对孩子们说。
「你们这些孩子,随便你们怎么任性,怎么做都行,但成了大人之后就绝不允许再这样。因为你们要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必需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只要是工作,即便是不想做的事也好,错误的事也好,都必须要去做。这一点很重要。」
然后他们还说。
「但也请你们安心。在你们12岁的时候,大人们会给你们做手术。把你们的头颅打开,把你们孩子的部分取出来。手术后,你们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完全成为大人了,从今以后无论多厌烦的事你们都能好好地完成了。所以用不着担心,你们都能成为工作出色的大人。你们的父母也会放心的。」
要接受手术的孩子,在12岁生日前的一星期,被称为「最后一周」。这个国家的人谁都不可以和这个孩子说话。这是规定。是为了让孩子不受任何人干扰,作为小孩子孤独地过完最后一周。
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告诉我。
听完我笨拙的说明,奇诺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好野蛮啊。」
「哎?为什么野蛮?通过手术不论什么样的孩子都能成为像样的大人呀。」
我问道。因为这对那时的我来说确实是个疑问。通过手术成不了像样的大人的话,将来究竟能成为什么样呢?我那时一直这么想。
「我并不清楚什么叫『像样的大人』。能做自己讨厌的事就是『像样的大人』吗?厌烦的事做起来没完没了,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还用手术来强行弥补这一点……我真不明白。」
听奇诺这么一说,引得我又想问他了。
「刚才你说跟我比你算大人了,那你是大人吗?」
「不是,按照你说的大人的标準来说,我可一点也不符合呀。」
「那你是孩子?」
「不是,我想我也不是你所说的孩子。」
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我有点莫名其妙了,问道。
「那奇诺你到底是什么人?」
奇诺是这么回答的。
「我么?我是『奇诺』。一个叫奇诺的男人。就这些吧。还有就是我在旅行。」
「你喜欢什么呢?」
「嗯。我喜欢旅行,所以正在旅途之中。当然仅凭这一点是没法过日子的,我也卖一些途中发现的药草啊,珍奇的东西之类的。这也许能称之为是工作吧。基本上我是在旅行,在做我喜欢的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吗……」我那个时候觉得很羡慕奇诺。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孩子应该通过手术来成为能够工作的像样的大人。喜欢什么或是讨厌什么,只是孩子才有的行为。
「你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呢?」奇诺问。我立刻答道。
「唱歌!」
奇诺微笑着说。
「我也很喜欢唱歌。在旅途中经常唱。」说着,奇诺就唱了起来。
歌的节奏很快,我没能听懂歌词。奇诺唱得有些走调。奇诺唱完说道。
「我唱的不怎么样吧。」
「嗯,一点也不好。」我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奇诺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我是无论如何也唱不好了,不过唱的时候挺高兴的。」
我很理解这种心情。我也有时一个人唱歌。没有人听我唱歌,除了我自己以外。
我唱了一首心仪的歌。这是一首节奏缓慢,调子有些高的歌。这首歌现在我也经常唱。
等我唱完了,奇诺一下子鼓起掌来。
「唱得很好啊!让我太吃惊了,你是我至今听过的最好的歌手了。」
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说了声谢谢。
「你要是喜欢唱歌,而且还唱得这么好的话,去当职业歌手不好吗?」奇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