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归乡—「She」isWaitingForYou.—
我回来了。
透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看到的对面那个灰色建筑就是我出生并曾生活了15年的那个国家的城墙。树木避开清流而生,让我能看清在城顶的了望楼的形状。不会错的。
五年不见的城郭和我记忆里的是一个样子。我就像在做梦一样痴痴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象许久。
然后,我重整沉重的行李,朝着自己故乡的方向,沿着河流走了下去。
再过一会儿,在太阳下山之前就会到达城门前吧。
我没有父亲。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母亲靠在家做果酱卖来维持生计。她做的果酱很受欢迎。因此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没有为贫困而潦倒过。
儿时的我觉得这个国家虽和平,但同时也相当的无聊。为了栽种农作物,每年总在重複同样的事的生活和每天总是同样煮着水果的母亲的样子如出一辙。
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真正想当冒险家。离开这个国家,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每天都有值得兴奋的事和新的发现。这才是我所嚮往的生活。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终于我决定在十五岁生日时离开这里。
母亲理所当然是猛烈反对。
「出生在这里的人在这里生活是最合适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儘管母亲这么说,我自然是满不在乎。虽然对苦心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母亲多少有些歉意,但我一心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除了母亲,阻止我的还有一个人。图图。
图图是个比我小五岁的女孩子,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收养来的。因为她死去的母亲是我母亲的至交。
图图是个安静好思考的女孩,很不善于和人说话,总是尽量和他人避开,所以也没有去过学校。
在这期间,图图就从母亲那里学习製做果酱,她的手艺进步得很快。后来就一直帮母亲的忙。
「和不中用的你相比,这姑娘真是帮大忙了。我死了以后,就让她来继承我的手艺和这个店,你就当这个店的保镖。要是能这样该多好。休巴尔茨。」有了图图轻鬆不少的母亲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不久图图和我熟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我们两人经常一起玩。
最常玩的是打枪游戏。我拿着水枪埋伏起来等图图,边这么说着边突然跳出来。
「躲不开就打到你!躲得开就给奖品!」
如果準确命中的话就算我赢,图图要是及时避开就算她赢。
在一开始一直是我赢,总是把图图浇得湿淋淋的。但后来图图逐渐知道了我会藏在什么地方,在我冲出来喊口号之前,图图就已经闪身避开了。于是乎我就根本没了赢的机会。看到我懊悔得不得了的样子,图图总是笑得很开心。
「为什么您要走呢?我不希望休巴尔茨大人离开,我想您一直留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生活。」
听图图这么讲,被图图这么注视的时候,比听母亲的劝告还令我难下决心。
那时的我也许比任何人都更喜欢这个仰慕自己的少女。
但我还是按照自己决定好的,在十五岁生日那天的早晨出发了。对于留下的东西:这个国家、母亲、特别是图图,我都尽量不去想。
图图最后对我是这么说的。
「您一定要回来。休巴尔茨大人一定要回来。我会永远在这里等您回来……」
我弃家出行,可结果没有一件事是和我原来想的一样的。并没有以前曾痴痴梦想过的那种充满兴奋和冒险的日子,哪里也没有。
最初到达的国家正赶上严重的乾旱,工作就只有极为繁重的农活。但儘管如此,为了挣出今后的旅费,我在那里呆了一年。
我去的下一个国家正在徵兵备战。我想立战功当英雄就报名参了军。可我做的事仅仅是一个劲儿地搬运行李。而且战争到最后也没打起来。我被告知自己已经不需要了,拿了报酬后就被轰出了国。
后来在我居住的国家正时兴挖宝石。我也心血来潮参加了进去,但既没知识也没经验的我能做的只是在包工头手底下当打杂的。每天都要在危险的洞穴里工作。就算挖到了宝石的原石那也不是我的东西。这份工作我干到一开春就辞了。
在最后的那个国家,我做了监狱的看守,因为刚好有空出来的职位。但儘管如此这里实在是太閑了。犯人都是些老实的家伙,根本没考虑过越狱。我最后无聊至极,逮了个空子从那里溜出来了。逃跑的不是犯人而是看守,这恐怕是前所未闻的事吧。
后来我也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事做,漫无目的地四处彷徨。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呆不了多久,也没有自己想乾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是在森林里或是海边、湖畔为寻找食物而尽心竭力。
下决心回故乡是在这种生活持续了半年以上的时候。
看到城墙后我加快了步伐,就在它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很清晰地听到有动物激起的水声。
由于草木繁茂看得不是很清楚,水声似乎是从我前进的方向,从故乡的方向传来的。我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左轮,轻手轻脚地离开河岸迂迴前行。在远处河里的那个,是人。是个在对岸的浅滩处,只穿着内衣洗浴的少女。约摸十五岁左右,瘦削的身材,黑色的短髮。我很快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图图。
图图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我怀着複杂的心情,眺望着她的样子——。
要承认自己是错的真是件很令人头痛的事。
在四处彷徨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为了不可实现的梦想而离家出走的我实际上是错了,但我不想承认。
但就像现在这样眺望着图图的样子时,我不禁苦笑起来,很自然地承认了这一点。换言之,我真是个大笨蛋,母亲和图图是对的。
无论任何国家,出生成长在那里的人们都在顽强地捍卫着自己的生活,并从中发掘到自己的幸福和生活的意义。而从前的我却曾一度认为这种生活方式是极为平凡,无聊之至的。
现在,这种生活对我是那么得富有魅力。和图图一起,每天做果酱、卖果酱过日子。这才是理所应当同时也是无与伦比的生活。要是为了明白这一点而有必要的话,如果为了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傻瓜而有必要的话,那这五年的时间就不算白费。
我现在有几件想做的事。
首先就是向母亲和图图道歉。让她们担心是我不好,向她们说对不起,并由衷地表示歉意。
今后有必要格外认真地牢记製作果酱的工作。图图也许像母亲那样为了不失果酱的味道,每天辛勤地劳作着吧。我将比任何人都更加呵护她。房子要是老旧了,我就去烧制砖瓦加以修缮。去上山砍柴也好,劈柴也好,这将是我今后每天的工作。
但在此之前我要做的是,告诉图图:我平安地回来了。
我把左轮弹仓里的九发和弹仓中央的一发散弹都取了出来,装进了口袋里。为了不让图图发现,我悄悄地分开草木接近过去。
图图洗浴完毕,转过身,伸手去够叠起来的衣服。我从对岸的树丛里举着空镗的左轮跳了出来。最开始要说的话还是照老样子:[躲不开就打到你!躲得开就给奖品!]
「躲不开……」
刚说到这儿,突然我觉得胸部好像被谁用力捶了一下。与此同时,我看到图图转过脸来,右手径直朝我伸过来。那手不知为何被一团白色暮霭包围着。不可思议的是,我什么也听不到。
接下来的一瞬,我的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
怎么了?我什么也
我不为
怪
图图。
哎?
奇诺从叠着的衣物下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持型PATHADA,回身就是一枪。这是一支枪管呈八角形,大口径的左轮。奇诺称之为[加农]。
子弹準确无误地射穿了男子的胸,打透了心脏。第二枪从男子嘴里经上颚直打进脑子里。
两枪间隔很短,森林里几乎只响起了一声轰鸣,惊飞了一小群鸟儿。
男子保持着瞄準奇诺的样子死了,尸体倒在河水中时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奇诺擦拭了身体,穿上了衣服。他套好裤子,蹬上鞋,在白色衬衫上罩好黑色夹克,束紧腰间的皮带,将[加农]收回右腿的枪套里。
在浅滩附近的树丛里,停着一台满载着行李的MOTORADO。他大声地问奇诺。
「你没事吧?」
奇诺也大声回答道。
「啊。没被打中。」
「那就好。」
奇诺朝MOTORADO走过来。
「久等了。艾鲁麦斯。」
被称为艾鲁麦斯的MOTORADO讶异地说。
「是不是劫道的呀。但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怪哉。」
「我还以为只是个偷窥的人……他突然拿枪指过来吓了我一跳。」
艾鲁麦斯问。
「话说回来,奇诺。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人呢?当然,别人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
「是要到那里去吧,也许。」
奇诺说完,遥望着灰色的城墙,眯起了双眸。
艾鲁麦斯又问。
「到那儿干嘛?那里不凈是死人骨头吗。」
奇诺微微点了点头。
「谁知道呢。」
「所谓国家什么的,归根结底也就那么回事呗。」艾鲁麦斯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着。
奇诺从夹着艾鲁麦斯后轮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木匣。
「啊……流行病就是那个样子。」
「都死绝了吗?」
「几乎是,应该不会错。看那遗骨的样子,似乎已经死了有两年以上了吧。」
艾鲁麦斯表示惊讶似的嗯了一声,而后又喊起来。
「我明白了!奇诺。刚才那个人是盗墓的。就是称为『猎人』、『闯空门』的那种职业。他是看好了那座鬼城的金银财宝,以为奇诺是竞争对手,所以想杀掉你。」
「也许是这么回事吧,也许不是。」
奇诺从木匣里取出液体火药和子弹,边往[加农]里填装边说道。
当收起木匣的时候,奇诺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和头。用另一手把刘海往后捋了捋。
「是不是剪得太短了?你觉得怎么样?艾鲁麦斯。」
「不挺好的嘛。」
艾鲁麦斯兴味索然地说。奇诺自讨无趣地收起了镜子。
奇诺戴上帽子,罩上风镜,发动了艾鲁麦斯的引擎。
「好啦。咱们走吧,艾鲁麦斯。这次要是能到个有人活着的国家就好了。如果还是个安全的地方那就更好了。」
「走吧。」
MOTORADO从森林中驶去。
男子还俯身趴在河里,河水流淌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