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ye-Opener——
这里是山区。
留着残雪的山峰群,朝着蔚蓝的天际峰峰相连着。
缓缓延伸的山麓斜坡上,有冰雪融化后的水所形成的细长溪谷、些许水池,还有高山植物伸展着颜色鲜艳的枝叶跟花朵。向下俯瞰是一整片云海,完全看不到人类居住的景象。
有一条道路沿着高山的地表延伸,那是有维护的宽敞道路。
道路与水池之间有一群人,包括大人跟小孩共三十个人左右。旁边则停放了三辆装满旅行用品的卡车。
领队的是一名六十几岁的男子,其他还有男性成员约十名,其余的都是妇女跟孩童。
这一行人穿着色彩鲜艳看似高级的服装,梳着整齐的髮型还化了妆。虽然是在旅行,但生活过得很优雅。
他们一面开心地交谈,一面从事各种作业。
他们似乎选定那里当今晚的露营地,然后从罩着车篷的卡车载货台拿出帐篷跟座垫、摺叠式调理台等等,并且一一排列。
接近傍晚时刻,妇女们为了準备大量的伙食,开始组合大型调理台或準备碗盘。
最年长的男子则什么也不做地坐在大块岩石上,跟小孩子谈笑风生。其他的男人们则手持着步枪型的说服者在四周戒备。
其中只有一个人的穿着打扮跟他们完全不同。
那人的年龄应该超过十五岁,不仅披头散髮还露出疲惫的脸色。
纵使目前这里的气温很寒冷,但那人却只穿了灰色的长裤跟长袖衬衫,脚上则穿着破了洞的破烂鞋子。
然后,脖子圈着上了锁的皮製项圈,项圈后面连着细长的锁链,并且固定在卡车的载货台。
「喂,奴隶!快点搬啊!」
那名被看守卡车的年轻男子如此叫骂的人,正努力把沉重的木箱从卡车上搬下来,然后一面拖着锁链一面搬到调理台那边。旁边有个年约五岁,穿着洋装的女孩边笑边唱:
「奴隶、奴隶,臭抹抹!」
「不好意思……我把调理用具搬来了。」
奴隶一面放下木箱一面说道,却换来在附近负责煮菜的妇女们一堆白眼。
「动作也太慢了吧,这个笨蛋!在这里帮忙烧木炭,听到没有!要是敢偷懒,我马上就去跟首领说哦!」
妇女们说完之后,就留下小声地回答「是的」的奴隶,然后拿着篮子各自散开。
两个一面斜眼看着开始烧木炭的奴隶,一面背着步枪在附近看守的男人开始聊了起来。一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一个已经四十多岁。
「首领为什么要在上一个国家买下那个一无是处的小鬼啊?都已经过了十天,什么工作都学不来。更何况,我们根本就不需要用什么奴隶啊……」
年轻男子十分不解地问道。
「那个时候你并没有出去採购,让我告诉你原因吧。」
年长的男子答道。
他说话的声音连那个奴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彷彿是刻意要让奴隶听见似的。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个国家是个宗教国家,而且有很奇怪的戒律。」
「你说的『奇怪』是?」
「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相信人』。」
「啥?」
「『每个人都很了不起,千万不能有所怀疑。对方总有一天会回以德泽,所以要相信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之,就只会讲一些漂亮话,想法实在有够蠢的。」
年轻男子不太明白年长男子的回答。
「呃——……然后,那个奴隶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才要切入主题呢。我们跟往常一样準备到那个国家贩卖商品,但这次他们支付的金额有些不够,好像是宝石开採的数量降低了,于是首领就说『如果无法支付全额的价钱,就不卖任何东西给他们』。」
「喔~原来如此。于是不足的部分,就用『人』来支付是吧?」
「…………」
奴隶一面听着男子们的谈话,一面沉默不语地对木炭扬风。
「没错,那国家的敦宗把这个奴隶带出来,说『这孩子很勤奋,儘管当做下人差遣吧』。这故事够精彩吧?」
听到年长男子这么说,年轻男子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噗!哇哈哈哈!那家伙明知道那么做会有什么下场,结果还是把这奴隶当钱抵用!真是有够『了不起的人』呢!好一个了不起的国家!」
「那家伙好像是孤儿,不过这算是表面好看但很棘手的支付行为呢。算是首领因为爱现或一时兴起,才像那样变成奴隶的。只是说,既然要买奴隶,我倒希望是买个力气够大的奴隶呢。这家伙那个样子连要搬货都没办法呢!」
年长的男子那么说道,并且转头看那个奴隶——
「喂,我说当事人!被人用一点点代价卖掉之后,对现在的状况有何感想啊?」
然后对奴隶这么问,另一个男子则说:
「觉得自己的故乡是很过分的国家吧!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这些话的奴隶没有把脸转向那两名男子。
「…………」
只是默默地继续搧风。
「不理我们?胆子真大耶!」
年轻男子走向奴隶,从后面抓住锁链粗暴地拉扯。
「呀!」
奴隶的脖子被往上吊,一面惨叫一面站起来。
「好歹也给我说句话啊!」
当男子把手放开,奴隶一面泪汪汪一面瘫坐在地上。
「我、我该说什么好呢……?」
然后好不容易用微弱的声音挤出那些话,男子好笑地说:
「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哟——到底,对我们有何感想?对卖掉自己的家伙有什么想法?想必双方都恨之入骨吧?」
「没有……」
「哎呀,为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恨人』……那是我们必须奉行的真理……」
奴隶语气微弱但斩钉截铁地回答。
「噗!噗哈哈哈哈哈!」
年轻男子再次噗哧大笑。
「伤脑筋……」
另一个年长男子则是在不远处难掩想笑的念头。
年轻男子用打从心底讶异的口吻说:
「真是的~到现在还相信把自己卖掉的教宗说的话啊?」
结果奴隶回答:
「一定是教宗……要我多看看宽广的世界。或者这种方式,能够开启我的好运。我相信这是针对我的未来的试炼。」
「…………」「…………」
这些话让现场两个男人目瞪口呆,停顿好几秒都说不出话来。
不久,年长的男子一面瞪着奴隶一面问:
「真的是无可救药的傻瓜呢。喂,奴隶——还是不要再幻想了,好好看清眼前的现状吧。自己的确被卖掉了哟,而且只卖一点点的价格。现在可是被丢在被人虐待或杀害都不能埋怨的状况里,就算是那样,还不埋怨、憎恨卖了自己的教宗或把自己当奴隶使唤的我们?完全没想过要找机会杀死我们吗?」
奴隶摇摇头,项圈跟锁头微微发出声响。
「不,埋怨、憎恨,或者想杀人都是一种罪恶……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也不能怀有那种念头……」
年长的男子听到奴隶的回答,眼神马上变了。原本瞪着奴隶的眼神,变得非常悲伤。
「……我说奴隶,让我来说一件事吧。仔细听好哟,人类的世界是腐烂到无可救药的世界。轻易就会背叛、伤害他人,有时候还会杀人。是只有『不是人』的人才能存活的世界。只会相信人的人类是绝对无法存活下来。要晓得自己现在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被我们当奴隶使唤的关係。一旦我们改变心意,也无法保证未来的下场会是如何。只要首领一声令下,那个年轻人就会扛起锁链并用力拉扯,只要几十秒就会去见阎罗王哦。」
「不……我觉得,世界非常美好。人必须在互敬互爱的情况活下去。大家总有一天会发现那件事的,我也深信只有那种人生存的『美丽世界』一定会到来的。」
「啥……?」
年轻男子瞠目结舌地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年长的男子则皱着眉头问:
「到现在还真的相信那种事?」
「是的。为了要在那种世界抬头挺胸生活,我绝对、绝对不会做出埋怨、憎恨或杀人的事情。我反而宁愿自我了断性命。届时我会带着微笑,死在杀害我的人面前。如此一来,杀死我的人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想法的。」
「哇啊……这家伙没救了……这奴隶脑袋根本就有问题……」
年轻男子在斩钉截铁回答的奴隶后面,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
年长的男子则是叹了长长一口气。
接着命令年轻男子:
「喂,让这愚蠢的奴隶了解一下现实的残酷!赏那家伙五鞭吧!」
说完便回到岗位继续看守。
「了解!」
年轻男子从腰际抽出短鞭,满脸开心地举高挥舞,然后甩在奴隶的背上。
「呀!呀!」
「这下子明白了没?说啊?」
「呀!呀!呀!」
在奴隶惨叫中走回来的妇女们,立刻对着年轻男子大骂:
「干什么啊你!」
「这样会害那奴隶降低工作效率,你别老是整那家伙好不好!其实就算不整那奴隶,那家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连我们都想打那奴隶呢!」
把年轻男子赶走的妇女们,对着背部微微渗血,边流泪边发抖的奴隶说:
「好了,别偷懒了,快点站起来!接下来把这些草洗一洗!不要太浪费水哟!那些水可是特地派一个人去汲回来的呢!」
「…………是的……」
锁链锵啷发出声响,奴隶站了起来。
调理台旁边摆了藤製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她们刚刚採回来的草。
奴隶用旁边木桶里的水,清洗那些还沾着泥土的草。那些是从溪谷汲回来,冰雪融化成的水,因此极为冰冻,但是却没有任何妇女帮奴隶的忙。
「动作快一点!天都快要黑了哟!」
「是的……」
手被冻得红咚咚的奴隶,继续清洗那些草。而清洗过的草就被妇女们用菜刀切碎,放进吊在炭火上面的大锅子里。
当那些作业进行的时候——
「…………」
奴隶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而且表情开始产生些微的变化。
好像是想起什么事,那似乎是什么烦恼——
「…………」
奴隶微微歪着头,并且眯起双眼努力回想。
结果,在奴隶的烦恼快出现答案以前——
「喂!窝囊废!手不要停下来!否则不準吃饭!」
妇女的骂声飞来。
「对、对不起……」
奴隶停止思考,又回到洗草的作业。
刚刚鞭打奴隶的年轻男子瞄了那奴隶一眼,对旁边的年长男子说:
「不管怎么样,我才不要过那种人生呢。要我遭受那种待遇,我宁愿勇敢地自我了断哟。这可不是那个奴隶说的——『我自己会选择死亡』。」
年长男子一面看着蔓延在视线下方的广阔群山,一面看着跟视线同高的浮云。
「那家伙是『败给命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