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Since I was Born-
没有人知道摩托车是如何诞生的。
为什么会说人话?
为什么说人话又没有人感到惊讶?
这世上的人都不知道,说起来,不知道也不觉得奇怪。
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
虽然我就是摩托车。
「我回来了!苏。」
当我在窗外透进来的温和春日包围下打盹的时候,门突然被用力打开,这小屋的主人回来了。
主人是人类。
性别是女性。
年龄是十七岁。
她一向把乌溜溜的长髮绑在后脑勺,但刚刚把发簪拔下来,剎那间整个落在背后。
她穿的是毫无女人味,但方便行动的工作牛仔裤与长袖衬衫,再罩上一件有许多口袋的背心。
原本挂在她肩膀,但现在放在地上的,是铝製的一只大箱子。
里头放着单眼相机、数个可替换镜头还有底片。
「嗨,你回来啦,芙特。」
我如此说道。
她的名字叫芙特。
当然那不是本名。
纯粹是昵称而已,这国家的人都这么叫她。
她——
曾经是奴隶的时候并没有名字,在那之前的名字也早已不在。
* * *
我还没见过有人命运像芙特这么多舛。
若翻遍全世界,或许有命运比她更多舛或坎坷的人吧,但我无意寻找。
这名少女是孤儿。
小时候她双亲跟祖母都还健在,但是在芙特还没确定是否要上学的时候,他们却因为传染病而相继过世。
那个国家是由单一宗教统治的,设有收养那种孩子的孤儿院。而芙特在那里生活将近十年。
所以,只要严格遵守当地的戒律,随着年纪的增长生儿育女,到死以前应该都能在那个国家生活吧。
芙特(当时是别的名字)实际上就是那样的孩子。她不仅听话,也被教导成只晓得遵守规则与礼貌的「乖宝宝」。
但事实上,她是以很棒的理由离开那个国家。
还以为只有摩托车可以这么做,结果人类也能用这种理由离开国家呢。
也就是——被卖掉。
当时,那个国家人称「教祖」的国家领导人,因为要付给前来商人的宝石数量只差一点点而伤透脑筋。那一年这国家的名产——宝石的生产量较少。
商人们当然不是慈善事业家,因此说这样东西就不卖了。
教祖伤透脑筋。
这是我自己想的,若没有那个东西,就无法以国家领导人的身分逞威风吧。而且,地位还可能不保吧。
于是教祖把在孤儿院约芙特当做支付费用交给商人们,要他们把她当僕人使唤。
虽然不晓得芙特被选上的理由,但她做事很勤奋。如果真是那个理由,还相当讽刺呢。
了不起的教祖吩咐「既然宝石不够,那卖人不就得了」,于是芙特恭恭敬敬地接受这指示并成为僕人。
僕人这名称虽然好听,但实际上根本是「奴隶」。
于是,芙特便坐上这个商队的卡车,她离开国家是距今一年前的事情。
商人们把芙特当奴隶对待。
商队队长与他家人,其部下与其家人,整队共计三十人,分成三辆卡车到处做生意。芙特被那些家伙像拉马车的马匹般使唤,还得被他们虐待泄忿。
言语上的臭骂是一定有的,有时候还会对她做阴险的肉体攻击,三餐的份量也非常少。
那么,生活在环境那么悲惨的芙特又如何活下去呢——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拚命工作。
因为,这家伙基本上是个白痴。
芙特出生的国家有许多像是「所有的人类都是朋友」,或是「爱会拯救世界」等等偏离现实的幼稚戒律。而大多数的人都相信那些说法。
那国家的国民,全都充满慈爱之心,认为这里是全世界最美的国家。
实际上却是那个教祖统治的独裁国家,不过国内百姓并不知道。而知道真相的,应该跟教祖一样都是只会中饱私囊的家伙吧。
所以芙特也真的相信人、不怀疑人、不欺骗人、不伤害人,坚信只要爱护所有邻人,就会有美好的人生。
即使离开国家变成奴隶,芙特还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工作。
商人们都嘲笑那样的芙特。
老实说,连我都笑她。
笑这家伙太白痴了。
笑她在这世界应该活不久呢。
不过,人的命运——真的无法说定会有什么样的转变。常言道,「前途莫测」。
这事情发生在芙特当奴隶好几天以后的某一天。
在看得见脚下云海的山岳地带,那一天在商人们的营区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
他们不知不觉中,把生长在那附近的某一种草拿来煮,而且所有人都把它吃下肚。那种草在平地是可以食用且极为普通的野草,但唯独生长在高地就会含有毒素。
不过,这也要怪不知道的人且没发现到的人太笨了。
那算是渺小,却会致命的失误。
吃过那种草的人,全都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到死。但只有芙特活了下来。
严格说的话,芙特原本也想吃那道料理。
这白痴实在不需要说出来的,她在大家吃那道料理以前,察觉到那是毒草,因此想警告他们不要吃。
但是,后来没有那么做。
这个嘛——这或许应该说是「一时的犹豫而说不出来」,儘管在当下有很多外来因素,但结果就是只有她自己倖存下来。
她本人似乎因此烦恼了一阵子,但关我什么事啊!
结果商人们全都死翘翘,而芙特得到自由。
在卡车的载货台上,我跟芙特第一次见面。
为了卖钱而当做商品好一阵子的我,长久以来都找不到买主。
是因为小型又是摺叠式的,也就是奇怪的摩托车?——不準说!
一直待在载货台的我,倒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看到芙特的模样。
她的身高大概是一百五十五公分吧,身材不胖也不瘦,那几天的奴隶生活让她憔悴不少。
她头髮是黑色的,纵使绑在后面也蓬头垢面的,如果解开好好梳理的话,应该相当长呢。
现在我也跟芙特一样获得自由了。
而且我也厌恶被摆在这种地方,因此我教芙特怎么开卡车,为的是要逃离这个地方。
还有顺便把值钱的东西全抢下来,载到卡车上。
但是要把认为「这是小偷的行为」而超厌恶这么做的芙特,连哄带骗地说服,可是花了我许多心力。
「你仔细想想嘛!那些钱可以救人耶,所以很需要吧?」
这么说才终于让她行动。
虽然我是站在她的立场着想,但这家伙是否理解就不知道了。
我命令芙特把所有东西全往卡车上搬。
另外两辆卡车是商队队长全家的寝台车,与生活必需品运输车,因此只要开走装商品的卡车就可以了。
堆在上面的是今后需要的饮水与食物、从其他卡车搬过来的燃料、从尸体拔下来的珠宝饰品及性能不错的说服者等等武器弹药。
原本穿着粗服的芙特,我要她从商品里找出方便行动的衣服换上。于是她穿上长袖衬衫、长裤并戴上有帽檐的帽子,看起来有点千金小姐冒险家的感觉。
接着卡车就在芙特那岌岌可危的驾驶技巧中,开始往前进。
接下来,我们的旅程开始了。
为了让芙特活下来,还有我也为了不想在这种地方生鏽毁坏——
无论如何,都得找个国家找个人住的地方安定下来。
当然,不能回她的故乡。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尽量不要去附近的国家。有关芙特的消息若经过口耳相传,那个疯狂教祖很可能会说「这些是我国的物品」而来拿走。
卡车沿着满是碎石子的道路前进好几天。
只要道路没有中断,应该有一天会抵达某个国家的。途中若遇到三叉路,因为这我也没办法选择,就交由芙特的第六感决定。
虽然是非常自由又我行我素的旅行,但也是充满危机的旅行。
这辆只搭乘一个女孩,而且还载满商品的卡车,是最棒不过的猎物呢。
我认为如果有盗匪出现——不,就算不是盗匪,而是有一点点邪念的成人——这家伙应该都不会有救。
幸运的话又跟以前一样当奴隶,倒霉的话就是被杀。
若真的变成那样,也只能死心感叹她的命运就是如此。
这是题外话,为了稍微提升不会变成那种下场的可能性,我试图要教芙特如何使用说服者,但是她却抵死不从。
若回想起那群商人中最后死掉的男子,也难怪她会这么抗拒。我也重新思考过,就算教她射击也不可能厉害到马上就能够战斗的程度,因此就放弃了。
这一路上因为没有其他人,我跟芙特说了不少话。
决定芙特的新名字的,是我。
叫做××××××·×××××,是我转动没有大脑的头想出来的。
芙特也非常喜欢呢——
芙特获得自由已经过了十三天。
那几天除了有一天因为大雨而能见度不佳,否则几乎就是一直往前行驶。
我一直待在载货台上,芙特一直待在驾驶座。因为无法轮流开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芙特拚命继续不熟练的驾驶,她也省着摄取粮食与水(几乎是一天一餐),晚上则躺在驾驶座睡觉。
这十二天以来每天都行驶一两百公里,我们不知不觉中移动了相当远的距离。
从山岳地带穿过荒芜的荒野,行驶在广大的湖畔及大河边。那段期间我们看到不断变换颜色的天空,以及许多动物。
芙特也被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所有景象感动。由于我只能够从载货台旁边的小窗口看外面的风景,因此她还把沿途的景色说给我听。
「要是能把这片景色留在画里,不知有多好呢……」
芙特感慨万千地说道。
「若只是画画的时间,我可以等你哦。」
因此我那么对她说,不过——
「我从没画过画,也不知道怎么画……算了。」
她落寞地这么回答我。
景色美丽固然是件好事,但距离愈长,燃料就会减少。
为了因应长途旅行,商人使用的卡车燃料桶超级大,而且在车架左右挂了好多个。同时车上也堆了许多从其他卡车拿来的燃料桶,芙特也加了好几次油。
然而那个时候,所有燃料几乎快用光了。
燃料一旦在大自然中用尽,那么芙特的命运也将到此为止。
那里是格外宽广的森林地带正中央,眼前所见的只有初夏的绿意。这件事发生在第十四天,天气晴朗的早晨。
泥土路是乾的,幸好路面没有凹凸不平,气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