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e Sniper—
「击出一发后必须立刻移动,待在同一个地方进行狙击的家伙是活不久的。」
为了遵守那个教诲,我迅速一个翻身。离开窗户,冲出房间,冲下楼梯。虽然发出夸张的脚步声,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栋公寓,至今仍住了不少人。虽然跟被断电的废屋没什么两样,宛如堆满垃圾的空间,但还是有人被迫只能住在这里。
他们并不是我的敌人——但要说绝对是站在我这边,那也无法保证。敌方士兵已经来到这栋建筑物。
「喂—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家伙?」
要是他们这么逼问,居民或许就会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如果用暴力威胁就更不用说了。
我一边减慢下楼梯的速度,一边把说服者收进后背包里。
我那一次又一次在生死边缘穿梭的搭档,不久前还为我做了一件漂亮的工作。在对方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射穿了呆站在通道上的敌兵心脏。
实际上负责工作的是子弹。帮忙把子弹推挤出去的是火药。但是让火药发挥作用的,还有枪管与负责瞄準的瞄準镜。
我把搭档称为「卡隆」,那是我之前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神明的名字。老实说我对那个神明不是很了解,似乎是地狱的摆渡者。身为让可恶的敌兵死亡的工具,没有比这名字更合适的了。
而「卡隆」,原本是每开一次枪,就得手劲退弹壳与填装子弹的手动步枪。口径是七厘米。有着木製枪托,全长将近一公尺。
我把它改造成在巷弄战也能方便使用。
我把枪托在手握的前面位置分成两半。为了让「卡隆」紧压在肩膀上,在枪栓最后面的边缘,硬是装上垫肩用的金属板。然后在主体几乎是枪管的「卡隆」的中央部分,加装可以用右手稳住它的握把。
扳机一样是在后面,靠右手手指当然无法操作。于是我手肘朝右肩弯,用较近的左手大姆指扣扳机。只不过,用「按压」当然不容易射击,但我还是靠练习克服了。
对于狙击,我几乎是以稳定的姿势开枪。有时候趴在地面,有时候让说服者靠着什么物体射击。透过多次非实弹射击练习累积的经验,让我练就出毫不逊色的命中率。
狙击用的瞄準镜,位置跟以前比起来当然偏离许多。因为我把嵌住瞄準镜的金属轨道焊接在枪管上。在正常瞄準镜所在的位置,加上了护脸具。
而且,也下了点工夫消除过度吵杂的枪声。
消音器、灭音器,抑或是抑制器,管他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总之「卡隆」的枪管前端,就安装了圆筒状的金属管。
首先,把脚踏车轮框的细铁管经过加工,让它上面开了许多小孔。接着卷上耐热的石棉,外侧则是用汽车的排气管覆盖起来。
如此一来,枪声就会大幅度变小,听到「噗咻」这有如漏气的声音,应该任谁也想不到是说服者的枪声吧。
就这样,「卡隆」脱胎换骨成为巷弄战用的优秀狙击武器。
我把战斗的搭档收进后背包里。
这个后背包,是这附近的劳工常用来放整套工具的后背包。重新把它背起来以后,我一边稳定自己的呼吸,一边走出后巷。
至于对面的街道,这时候那些伙伴被杀的敌军们,应该正脸色大变地寻找狙击地点吧。但是,才没那么简单让你们找到。因为,我攻击的敌军不断地东张酉望,完全冷静不下来似地,过度变换身体的位置。
如果是优秀的士兵,在监视的时候不会变换面对的方向。这么做的话,就算遭到狙击死亡,也可以让伙伴从枪伤得知是从哪里遭到射击的。
但我常常看到他们因为中枪的冲击力道,往前踉呛了一两步,或是整个人跳动到倒地为止。所以,他们倒地的方向并不一定。总之,只能够靠中枪时所朝的方向与枪伤,判断子弹发射的地点。这就是所谓的,死亡讯息。
现在他们那些伙伴,完全摸不着我从哪里开枪,还得跟接下来可能会有子弹随时飞来的恐惧感战斗而东奔西窜吧。
至于我,则是面带微笑,混入人群之中。
这个国家自从被敌人佔领之后,时间过得好快——已经过了七个月。
原本地处远方的大国,不断吞併好几个小国。有时候是派大军包围、威胁,有时候是直接突破城门攻入。
想不到对方的魔掌也伸向我的国家,感觉好悲哀,因为祖国毫无招架之力。那些家伙擅自决定这个国家「就历史观点来看属于我国,是重要的一部分领土」,因此派军队驻守。我们在表面上成了「那个国家的市民」,但实际上只是变成奴隶。
经济由他们执牛耳,众人辛苦工作所得被那个国家吸收,国家原本就不是那么富庶,这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贫困。警察系统被解散,改由敌军们维持治安。人们的政治活动遭到禁止,也无法反抗敌军,甚至对未来不抱持任何希望,人们只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去。
但是,我不一样。
曾经有人这么说,说有对抗他们的手段。那就是游击活动。平常假装顺从的普通市民过生活,一逮到机会就教训那些家伙。
有些人往敌人的卡车投掷炸弹,有些人则是取下烂醉如泥的敌军首级,有些人则会在咖啡店送上来的咖啡里,偷偷加入剧毒。
至于我——则是像这样进行狙击,折磨那些家伙。
在我成长的村庄,狩猎非常盛行,这种形式的步枪与子弹也都很常见。无论那些家伙再怎么努力,要全部取缔是不可能的事。
我把「卡隆」跟于弹藏在后背包里,不定时的往首都跑。我的装扮跟外出工作的劳工一样,假装成无精打采且看起来无害的年轻人。万万没想到后背包里竟然藏了狙击用步枪的敌军们,都不曾对我进行搜身。
我只要在街上发现正在进行监视的敌军,就会找寻狙击地点。有时候是从弃置的卡车下方,有时候是从学校的屋顶,有时候是从灌木丛里,有时候是从汽车的后车箱——我对他们展开狙击,然后也得到了「战果」。
我已经干掉九个人。或许有一天,我也会遭到逮捕,接受拷问,然后迎接被处死的日子到来。但是,国内的伙伴们,应该会讚扬那样的我吧。然后,会跟随我的脚步继续走下去吧。
我混进面带倦容的居民们之中,然后强忍住直涌上来的笑意,搭上离开城镇的巴士。
九天后——
我再次前往首都。为了干掉在这个国家横行霸道的敌军。
在正式动手以前,我一直假扮成寡言木讷的农村青年。在村里的农场,我每天过着进行农具与机械修缮作业的生活。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种单调的工作。如果没有特殊必要,不需要跟任何人说话,这对我来说也轻鬆不少。
清晨与傍晚的时候,我会进入森林,用小口径的步枪猎杀大老鼠,把它拿来吃或是拿去卖。这个村庄的大老鼠,外表看起来虽不怎么样,但味道却不输给任何动物。
还有,虽然名称加了个「大」字,终究还是老鼠。它的体型只有狐狸那么大,而且动作迅速。为了射穿这个敏捷又小巧的目标,让我的射击本领得以精进。而那个本领,也在送敌军下地狱这部分充分发挥作用。
这是出发到首都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母亲难得来到我住的小屋。我住在跟主屋有段距离的小屋里。虽然我们母子俩平常很少说话,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问她来找我的理由,结果她问我「你放假的时候都往首都跑,到底去做什么」。
我骗她说「是去找薪水较高的工作」,母亲说「若是那样就好」,然后就离开了。
该不会她开始怀疑我的行为了?她发现到了吗?知道我每次去首都的时候,都有敌军死亡这件事?
不,我想太多了。她不知道比较好。她最好别知道我为了这个园家的未来,正在孤军奋战这件事。要是我被敌军逮捕并且判刑,母亲与这个村子的人们,只要表示讶异「想不到那家伙会做那种事情」就好了。
我孤军奋战,然后哪一天,孤独地死去。
我把「卡隆」放进后背包里,然后,搭上早上第一班巴士。
我假装来找工作,走在首都里。
像我这样从白天就到处晃的家伙还相当多呢。因为佔领后的不景气,使得失业率整个飙升。
儘管如此,仍然不断压榨我们的敌国,愈来愈没有心要把这个国家当成自己国家的一部分经营。他们只是儘可能压榨,从祖国引进大量的劳动人口并加强控制体制,试图完全掌握我们吧。若真的让他们得逞,想要回覆祖国过去的模样,是永远不可能的。
所以,像我这种忧国战士,就得豁出性命挺身战斗。即使步伐很小,只要一步一步慢慢前进,最后也会成为反击的号角。只要所有人选择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一战这条路,就能把那些家伙全部歼灭。
我是在城市里寻找猎物的猎人。成为我的目标的敌军,随处都看得见。
在大街的十字路口,他们手持夸张的自动连髮式说服者加强警戒。从他们的脸上看得见紧张的表情。我想也是。因为自己很可能忽然间被射杀身亡。
而我,则是寻找绝佳的狙击地点。首要条件,当然是要在射程以内。距离愈近当然愈容易命中,如果是在四百公尺内,我有自信能命中目标的身体中心。
但是方便逃跑,还有容易混入人潮众多的大街等等,也都是重要的条件。即使我迟早会死,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以前,能杀多少敌军我就杀多少。
若要求再细一点的话,就是瞄準镜的光不会反射的逆光位置是最好的。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所以不需要太在意。
我缓缓走在街上。只要在傍晚的末班公车到站前,射穿一个人就可以了。时间非常充足。
首都到处都有架了屋顶的向下楼梯入口。那是地下铁入口的遗迹。过去,首都曾经有地下铁网路。但是佔领军那些家伙,害怕那会成为游击活动的据点或路线,囚此强制全面停止营运。
现在,只剩通往地下的楼梯,空虚地张着大口。楼梯虽然还可以往下走,但是没有电源,途中还有牢固的铁卷门挡住去路。
而且一旦下雨就会积水,甚至连个街友都看不到。现在只是单纯的垃圾场。
若是有一天,把那些家伙撵出这个国家,地下铁是否就能再度复驶?走下那个楼梯,可以从其他楼梯走出来的日子是否就会到来?
梦想着那种未来的我,今天依然要干掉那些家伙。
中午。
我坐在完全寂静的中央公园的长板凳上。吃着刚刚在店家买来当午餐,里面馅料并不多的三明治,然后思考敌军所在的地点、可以使用的场所、逃亡的路线——我一边考虑今天的风向,一边寻找狙击地点。
像这样花时间演练作战,也是战斗的一部分。我整个人被舒服的紧张感与满足感团团包围,脑子里也浮现出好几个狙击用的候补地点。接着把三个最佳地点标示在脑子里的地图上。
吃完午餐,就在我把纸袋往后面随手一扔的时候。
「那个,不好意思——」
我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坐在长板凳上的只有我一个人,原以为是要责备我乱丢垃圾,问题是这个国家的公园到处都是垃圾。
「什么事?」
我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以为是首都的穷小孩过来求我施捨。
「你好,想跟你问一下路。」
结果我完全猜错了。
对方的年龄大约十五六岁吧?是一名黑髮少年。穿着黑色长裤,还有黑色夹克。外面又罩了一件棕色,衣摆很长的大衣。头上戴着附有帽檐与耳罩的帽子,脸上戴着银框的防风眼镜。
这个国家应该没有做这种打扮的少年,他也不是敌军。我很讶异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昨天入境的旅行者。」
那家伙自己这么告诉我。原来如此,如果是旅行者就能理解呢。
只是,没想到这种时代还有旅行者会来。而且,居然有这么年轻的旅行者。我想,大概是全家一起旅行吧。
虽然我不知道这名少年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他,应该不知道这个国家正处于被实质佔领的状况吧。或许还以为是属于大国的一部分呢。不过,就算告诉饱那些事情也没用。
然后,我回答他的问题。
「是吗?可是,我也是外县市来的,对这里的路并不熟耶。」
其实我是骗他的。虽然我真的是从外县市来的,但我对首都的道路却了若指掌。就连小巷弄,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那都是为了设定狙击位置。
「我把旅行的摩托车停在公园的东侧,我打算从那里穿过首都到北方街道,所以想知道哪条路线最好走。」
结果那名旅行者,可能是想死马当活马医,还是试着说出这些话。
这样的话——只要从公园路往北直走,到第三个红绿灯往右转。然后继续前进到第二个红绿灯往左转,最后在遇到的第一个圆环往左转一百三十五度,然后顺着那条路继续走就可以了。那条路与北方街道交会,虽然不是最短的路线,但是车流量最少,也不需要经过非法停车很多且治安不佳的贫民区。
但是我这么对他说。
「嗯——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清楚怎么走耶。因为我平常都是以巴士代步,对路线并没有什么概念。」
「这样子啊,抱歉耽误到你的时间。非常谢谢你。」
「抱歉没能帮上忙。」
少年旅行者轻轻点了头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好了,我得去杀敌军了呢。
我背起放了「卡隆」的后背包,从长凳站了起来。
今天发现到的地点,是上一次的正对面。
这国家还有一处,唯一仍然热闹不已的市场。大街上商店林立,是人潮络绎不绝的地方。中央有个小公园,喷水池四周设有圆型的长板凳,可以让购物感到疲累的客人们歇歇腿。
把那里佔为己有的敌军,正是我今天的猎物。
狙击地点是距离喷水池二百公尺远,一栋十层楼高的大楼露台。因为被敌军佔领后所导致的不景气,店面大多是空着的。那栋大楼也是。除了一楼以外,几乎是空蕩蕩的,没有什么人影。楼面平面图的板子上,排列了许多「店面出租」的传单。
我悠閑地定在市场里,混入人群中。有时候假装买东西,终于来到大楼前面。我假装有事要进一楼的店面而走了进去,接着迅速飞越标示「禁止进入」的立牌,然后上楼。
大楼里是一整片空无一人的空间。从地板的桌椅痕迹,可以看出过去曾经是办公室。我走上六楼,慢慢地靠近窗边。确认隔着市场的对面大楼里没有人。
然后打开窗户的锁扣,慢慢打开窗户。我从露台探出头,确认敌军还在喷水池那边。
好了,轮到我的搭档上场了。让在后背包沉睡的这家伙活跃的时刻到了。
我在抽出来的「卡隆」装上灭音器,并且只填装一发子弹。然后维持抱在怀里的姿势,左手大姆指触碰了扳机。
我让「卡隆」与身体慢慢探出露台,这可是匍匐前进的要领。我以趴下的姿势让上半身巴在露台上,历经许多程序,我终于得以窥视瞄準镜。
敌军的身影进入十字线,他不断地四处张望,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焦虑。就我所看到的,他是比我年轻的十几岁少年兵,但那不会让我有任何犹豫。
你去死吧。死了以后在阴间好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生长在专门蹂躏别国的国家。顺便传达恐惧给你的伙伴吧!
我把身子探出露台以后,不到一秒钟就锁定了目标。
好了,狩猎的时间到了。左手大姆指只要再稍微施一厘米的力量,子弹就会飞出去。
这时候,我的右手感到一阵剧痛。
刚开始,我以为是被蜜蜂螫到。因为在我住的村庄,大型蜜蜂都会聚在屋檐筑蜂窝,我曾在驱除蜜蜂的时候被螫到过。
那股被刺到的剧痛开始变得锐利,而且立刻往四周扩展,疼痛的感觉毫无减轻。
这时候敌军离开了瞄準镜的範围,我也放弃开枪射击。
没想到市区竟然会有蜜蜂——当我心里这么想着,一边把右手从「卡隆」的握把鬆开,移到眼前之后。
「什么——」
剧痛的原因,并不是被蜜蜂之类的螫到。
我的右手食指与大姆指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洞。刚好在虎口的部分,开了几厘米的小洞,鲜血正从那里不断流出,把手腕都弄湿了。如果只是被蜜蜂螫到,并不会出血,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伤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思绪混乱之际,忽然有个奇怪的物体映入我的眼帘。是红点,有别于那个伤口与鲜血。在右手食指附近,出现了小小的红色光点,而且微微地移动着。
这是什么?下一秒钟,那个红点对準的地方,竟然破皮了。在食指旁边的皮肤,彷彿被刀械划过似地裂开,又渗出了鲜血。
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了。
有人对我开枪!而右手的伤,是小口径的子弹造成的。就跟我狩猎大老鼠所使用的点二二口径那种子弹一样,只会造成豆粒大小的枪伤。
我被击中二枪。从我为了狙杀敌军而探出身子,也不过才三秒钟而已。换句话说——有人在监视我!然后,趁我展开狙击行动采出身子之际,瞄準我的右手开枪!
当下一股怒气在我的身体里狂窜,疼痛已经被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