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陆,是一只狗。
我有着又白又蓬鬆的长毛。虽然我总是看似愉快地露出笑咪咪的表情,但并不表示我总是那么开心。我是天生就长这样。
西兹少爷是我的主人。他是一名经常穿着绿色毛衣的青年,在很複杂的情况下失去故乡,并开着越野车四处旅行。
同行人是蒂。她是位沉默寡言又喜欢手榴弹的女孩,在很複杂的情况下失去故乡,后来成为我们的伙伴。
在很複杂的情况下成为西兹少爷专属「旅马」的越野车,今天仍顺畅运行。
自从某一天,修理过引擎以后——
自从某一天,打消卖掉它的想法以后——
「我还能动!不要卖掉我!」
简直像如此大喊般,变得不知故障为何物。
载着我们的越野车,车体随处满载着粮食、水、燃料以及旅行用品,轮胎与避震器被尘土妆点,宾士在草原中唯一的一条道路上。
西兹少爷在左边的驾驶座上,穿着往常那件绿色毛衣。他脸上戴着平时那副防风眼镜。随身的佩刀,总是在左手往下移就碰得到的位置。
蒂坐在副驾驶座,穿着往常那件短裤与长袖衬衫。因为我常常缩在她双脚之间,就算风吹进越野车,她似乎也不觉得冷呢。
此处是一整片的平坦世界。在好暖好舒服的春日底下,开始生长的草变成了绿海。
可能是气候的关係,这瑰土地的树木并不容易成长,因此几乎看不到什么树木。就算有,也都比人类的身高还低矮。
道路是用灰色的大石块所铺成。整条路非常笔直,也相当宽敞。平常的话,应该有不少商人之类的卡车往来吧。由于视野辽阔路面也很平顺,因此可以用相当快的速度行驶。
西兹少爷看起来心情不错地踩着油门。
在之前去过的国家,因为蒂的导航而认真狂鲷以来,西兹少爷已经养成开快车的习惯——
其实也不是那样,是为了赶在傍晚前抵达目标中的国家。
我们是在几天前听到那个国家的传闻,是当时遇见的商人说的。
「穿过草原有一个自由自在的国家,那儿应该没有特别禁止外国人移民唷。」
听到这样的消息,便让西兹少爷想过去看看。如果商人说的距离无误,照这个速度应该能在今天之内到达。
西兹少爷开口询问:
「蒂!不休息没关係吗?」
声音完全不输给吹进车内的风声。
「…………」
蒂回答没关係。
在天色还明亮的时候,我们抵达目标中的国家。
它就位于辽阔的草原之中,有着宽阔的护城河,耸立在后面的是高大又雄伟的城墙。若没有什么特殊的地理因素,所谓的城墙基本上都是呈圆形。因此旅行者能够从城墙的曲率,也就是有多弯曲来推测这国家有多大。
「很大的国家呢。」
「是啊,西兹少爷。」
「…………」
到底这个国家,是否能成为我们安居之地呢?
这时候手持步枪的卫兵,从护城河前方的检查哨走过来。
「啊,你们想移居来我国是吗?我只是个入境审查官,就立场上来说无法断定,但我想愿该是没问题。」
因为对方说得太简单了,让西兹少爷跟我感到有些沮丧。
其实这国家很大方,入境审查都很宽鬆。就连西兹少爷的佩刀、蒂携带的爆裂物,只要诚实申报的话都不会被追究。
就这样,西兹少爷又突然振作起来。他决定立刻四处调查,确定这里是不是适合自己,更重要的是适合蒂留下来定居的国家。
于是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到处走走看看。
我们看到在平坦的大地绵延不断,足以餵饱居民的辽阔农地。
看到许多矗立在国家的中央即首都所在地的建筑物。那里有道路与行驶的车辆,也有彩色的电视节目。科技倒还算是循序渐进地进化。
也看到往来城镇的人们。明显看得出来这不是个管理社会或居民们并非不幸,完全没有那种不好的感觉。
就结论来说,是个缺点非常少的国家。这里国土辽阔,人口也众多,但是国家稳定,贫富差距也不大。国民每天过得很无拘无束。
一想到或许能获准移居到这样的国家——
「好了,今天再去什么地方看看吧?」
「…………」
「真教人期待呢。」
我们连第三天都很起劲呢。
我们搭乘越野车前往距离首都不远的郊区。
那里有整排又新又漂亮的住宅。是专为在首都工作的人们设计的住宅地,也就是所谓的「住宅区」。
房屋的构造结合了木材与红砖。根据我们在首都听说的,木材是国内利用造林增加的,红砖则是利用附近河川沖刷而来的泥土烧制的。
可能是因鸩人口增加的缘故,才建造了新的住宅区,所以不时有卡车与推土机等工程车来来去去。就连通往那里的联外道路,也正用新的红砖铺设。
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看到格外显眼的物体。
是整排的行道树。
高度应该有十公尺以上吧。粗壮高大的落叶树约有二十棵,以等距的间隔成列。每棵树大大张着枝干,刚长出来的叶子非常鲜绿。
我们能看到居民们在那片树荫下散步。在这个只有人工种植针叶林,其他树木都看不见的国家,倒是相当罕见的风景。
「我们过去看看吧。如果真能在这国家定居,那里或许会变成我们平日散步的路线呢。」
西兹少爷,你太心急了。
于是我们坐着越野车过去,并且在行道树前面停车,因为无法再往前进了。既然只剩下二十公尺,我们便决定用走的。
西兹少爷理所当然把腰部的佩刀,锁在越野车上的箱子里。至于蒂,只带了小小的肩背包。
不久我们已经站在行道树下。
「这真的好壮观喔。」
「…………」
西兹少爷与蒂抬头看的,是整排树龄超过几十年的大树。
树木整整齐齐地种成一排,左右则有草皮与花草檀栽,甚至还有碎石子铺成的散步道。另一边是潺潺流动的清澈小溪。
在过度整齐,看起来显得乏味枯燥的住宅地正中央,是一处充满绿意的空间。
树木的枝叶形成舒适的绿荫,有居民正在那树荫底下惬意休息。粗壮的树根在泥土上方蜿蜒曲折,也有人把树根代替长板凳。
在那样的环境里,打扮跟居民们比起来显得奇特的我们,变得格外突出,也马上被众人团团包围。
「你们是旅行者对吧!欧迎来到我国!」
「这位小不点好可爱喔!这么小就在外头四处旅行啊!」
「这位应该是爸爸……看起来不太像,是她的哥哥吗?」
「狗狗全身毛绒绒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这么说。
西兹少爷面面俱到地一一回答,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接下来,是向他们询问这些行道树的事。譬如这里是很棒的场所,为什么只有这里,留下这么一片壮观的树林等等。
结果居民们笑容灿烂且七嘴八舌地说:
「这问题问得好!」
由于一下子太多人说话,现场显得相当混乱,但因为我们的时间相当充裕,所以还是把这漫长的故事听完了。
经过整理之后,故事似乎是这样。
这列行道树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处农地。
这是发生在大约三十年前的事。因为要实验性地种植其他种类的树木,于是透过商人进口二十株树苗,在国家的主导下被指定种在农地交接处的小河畔。
然后经过了二十年左右。树木都还算顺利地茁壮,但因为生长速度太慢了,便放弃当成木材的用途。整排树木的维持管理也因此打住。
过没多久,其周边决定要改造成住宅区,而农地也卖给国营的住宅开发业者。
然后,理所当然会出现把碍事的行道树全部砍掉的计画。计画是把树木全砍掉,将粗壮的树跟全数挖出来,然后在小河的上方加盖变成沟渠,将农地改造成道路与住宅区。
十年前的当时,根本没人在意这排行道树。行道树固然很少见,但儘管如此,却没有人反对为了住宅区建地而砍树的计画。
但是有一个人除外。
就是这位,如今大家称呼为「教授」,年近六十的男性。
「绝不能砍掉这么珍贵的行道树!住宅区的计画大可以稍做变更,我们有必要为后代子孙留下这些树!」
他开始如此主张。
其实,他并不是什么草木专家。只是个土木工人而已。虽然在种植那排行道树时,他曾经参与植树作业,但也就仅止于此。
刚开始的时候,没任何人理会这名男子。对他的认识,似乎也只限于「有个专说怪话的人」。但是他还是使尽全力朝反对运动迈进。
男子送了好几次请愿书给国家与业者,还自费製作传单在首都与住宅区发放,甚至不畏风雨地站在大马路上演讲。
他拚命地告诉大家,这个国家再也找不到这么壮观的行道树,也不可能再种植出这样的树林。树木只要好好照顾,就能够维持几十年,因此说什么都该保留下来。
当工程开始进行事前调查,男子就挡在行道树前面,用自己的身体阻碍工程。所以引来警察关切,也不是一次两次。想当然尔,他原本土木工人的工作受也因此到阻碍,似乎还导致他陷入连吃饭都有问题的生活。
儘管如此,男子仍持续反对运动。不过他的热情,连居民们都开始隐约感受到了。虽然速度很慢,但赞同他想法的人开始增加。
最后,报纸与电视台等等媒体开始把男子当做话题,并介绍他的主张。似乎还有某报社特地连续好几天筹划他的特辑。
结果,就连远方从未见过这行道树的居民们,也基于好奇心而前来参观。然后实际看到树木壮观的模样而大受感动,反对活动因此一下子就被炒热。
活动一旦过度炒热就会成为媒体的话题,还会更加扩大。
这个国家好像原本就有话题一炒热,就会一整个延烧的风气。而一名男子单打独斗开始的运动终于开花结果,开发业者屈服于反对运动的浪潮,只能够承担经济上的损失。这排行道树与小溪,最后决定被当成住宅区建地里的自然公园,永久保留下来。
男子当时喜悦的程度,至今似乎仍是茶余饭后的话题。曾坐在这片土地不肯动弹的他,据说一听到决定保留的新闻后就不顾众人眼光嚎啕大哭,还紧紧抱着树根呢。
男子后来一跃成为新闻人物。他守护行道树的行动不仅被媒体报导,甚至有人希望能邀请他去演讲。
当他为了募得保护行道树的款项而四处演讲时,不知不觉中就被大家称为「教授」了。
据说他现在一面进行演讲活动,一面努力维持这些行道树,而且似乎还在这国家各个角落进行植树活动。
为什么他对这些行道树,会灌注如此庞大的热情呢?
根据教授在演讲上边流泪边述说的内容——
原因是来自妻子,对自己感到厌恶而离开他。
过没多久他就参与植树工程,结果只要看到那些行道树,就会想起离家出走没再回来的妻子与四个孩子。对他而书,守护这些树就跟守护家人有相同的意义,他不想再失去珍爱的事物了。
听了这故事的西兹少爷,真心感到佩服。
「那真是非常感人的故事呢。」
他对居民们那么说。
居民们也很骄傲地露出笑脸说「对吧,对吧,对吧」。
对于一连串讚扬教授伟大之处的言词,西兹少爷也不时边搭腔边听。
那么,至于蒂——
「…………」
虽然她跟往常一样默默聆听别人说话,听完以后到附近生长的草皮蹲下来仔细看,或是观察行道树的根部,或是啪啪地拍打树榦,总之就跟往常一样,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
至于我,原则上以监视蒂的名义陪在她旁边。
就在此时,看到有车慢慢接近这边。
分别是一辆黑色轿车,以及一辆厢型车。轿车是一般常见的车子,但厢型车倒是做了相当大的改造。它没有车窗,车顶还装了一大堆天线,车体侧边还写上大大的文字。
「…………」
蒂一副感到不可思议地眺望那辆厢型车。
「那是电视台的转播车。」
我代替西兹少爷告诉她,因为以前在其他国家看过。是为了让电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经由电波传送到电视台的车辆。
也就是说那是来取材的,而採访的对象应该是这些行道树吧。
周遭看到採访车的人们,则闹哄哄地靠过来。那两辆车就停在我们的越野车旁边,接着有人下车了。
「天哪!是教授耶!」
女子嘈杂的声音,让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络。
从轿车后座下来的,是穿着灰色西装.头髮夹杂着些许白髮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