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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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发生在就五月而言炎热过了头的，某个星期天的事。

我站在日本最大的电器街中的某家店头前。

看到在我眼前上演的奇异光景，我不禁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还不出来？都已经转这么多了呢……」

有位超级美少女，嘴里嘀嘀咕咕，一脸纳闷地歪斜着小脑袋瓜。

这种情景其实并不特别奇怪，美少女毕竟还是个人（虽然有人持否定意见），也会面对谜团而陷入烦恼吧。所以这倒是还好。虽然还好，只是……

只是问题是……那个美少女右手握着的东西，以及她眼前的东西。

「又没中，也不是这个……」

她那银鱼般的纤纤十指拿着一个直径六公分左右的球形物体，这是用硬币换来的。刚才一直从立方体的贩卖机不停地吐出来的这种玩意，就是我们俗称的转蛋。

「真奇怪……」

每确定一次转蛋中的内容物，春香的声音就愈显得无力。虽然如此，她转动旋钮的手却不曾停下来过。该说看不出来她的赌性竟然这么坚强，还是……

「下一次……下一次请一定要出来。」

总而言之……这位令人神魂颠倒的天生丽质美少女，在转蛋机前面垂头丧气地持续投入硬币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很不搭调。凡是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瞄两眼。

「春香啊……差不多该收手了吧？」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超过十颗转蛋。但春香还是摇摇头。

「……因为那个小秋的钢琴版本还没出来……」

换句话说，在转出那个转蛋之前她都不会罢休吗？唔唔，这样就完完全全地陷入厂商的圈套了啊……

「……」

喀啦喀啦，旋转旋钮的声音再度响起。春香看了看转蛋中的东西，皱起端正的眉毛，露出悲伤的神情。

「又没中……」

我已经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了，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继续投硬币，然后再叹一口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气。

我……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难得有机会和春香单独出来买东西，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此时此刻，对于从一个月前开始微妙走岔到另一条路的人生，我觉得似乎有重新思考的必要。

那么，我究竟为什么会陷入这种状况呢？

这得……回溯到三天前说起。

1

当日本人口中所谓黄金周的大型连续假期转眼间结束，全校都开始为了紧接到来的期中考慌张做準备的某天放学后，我被担任副级任导师的音乐老师半强迫留下来作加班助手（打扫教职员专用的厕所。这种杂事你自己做啦）。当我精疲力竭地回到教室，发现我的抽屉里有一张信纸。

「放学后有时间的话，请到音乐教室一趟，有事商量。」

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信纸上的工整字迹让人确信这出于硬笔书法有段位者之手。乍看之下，就算错把它当成情书什么的（而且是给真命天子的）也不足为奇。

「……」

只不过，前提是在这行字的旁边没有画上足以毁了这一切，若一个刚懂事的小孩看了必然会受心灵创伤，眼神兇巴巴的动物（类似动物的东西）。

我看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了。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应该说除了她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画出因为就某个意义而言称得上才能的这种兇恶插图。

「果然是……春香吧。」

不出我所料，信纸下方的署名就是「乃木坂春香」。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天生就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外号「白银星屑」，粉丝俱乐部的会员人数超过三位数，是学校里的超级名人。白城学园里或许有人不知道校长的名字，可是却没有人不知道乃木坂春香这个名字。

那么，这么样的名人为什么会叫我这个平凡无奇、没有任何一点长处的普通学生，在放学后到音乐教室找她呢？……这是跟她拚命隐瞒周遭的一个秘密有关……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时钟。马上就要下午五点了，距离所谓的放学后早就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虽说是不可抗力，但或许公主也该等得不耐烦了。

我快马加鞭从教室沖向音乐教室。夕阳中的走廊已毫无人影，只有窗外传来运动社团「剎啊！」、「呀啊！」这种精力充沛的吶喊声（虽然我觉得精力发泄方向性的确搞错了），猛然听起来，还真像猴子求偶的声音。

虽说现在还是五月天，可是最近过分暖和的天气已经维持了好几天，即使是在这种时段，只不过走上一小段路也会让人汗流浃背。我从书包里拿出毛巾擦汗，决定要在回家的路上去自动贩卖机买一罐山竹果汁（夏季限定商品）。呼～热死了。

一到达音乐教室门前，我就隐约听到钢琴声夹杂着说话声从门缝里传出来，而且像是有好几个人。奇怪？如果弹琴的人是春香，那就是另外有其他的人？

我推开做了隔音措施的厚重大门。门的那一边……好像是禁忌的花园。

首先，我看到了春香。这没问题，因为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就是她。应该说，如果看不到她，我反而伤脑筋。

但是……为什么春香的身边围了那么多女学生？

这些女学生团团围住弹琴的春香。粗略估量至少也该有十几个人。各年级的人都有，有同年级的、有一年级生，当然也有三年级的大姐姐。莫非……这些人嫉妒「白银星屑」的人气而正在欺负她？

……不可能的。春香的人品应该不至于让人嫉妒，而且从这些女孩看着春香在钢琴键盘上十指飞跃的神情，很明显应该是憧憬。

所以答案应该只有一个了。乃木坂春香，也就是「白银星屑」，除了理所当然受男生欢迎之外，就连在女生之间也享有旗鼓相当的人气。在同性的眼里，春香也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吧。如此一位学园偶像放学后独自在音乐教室里静静地弹琴，当然会吸引听众前来了。

一曲结束，女孩们全都热烈地鼓掌。

「春香学姐，刚才那首曲子好优美哦，是什么曲子啊？」

「是。刚才那是由拉威尔作曲的『水之嬉戏』。」

「哇啊～嗯、嗯，真的有水流的感觉耶！我听得都入迷了。」

「真的会让人联想起河川的潺潺流水声或是溪流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这个话题展开对话。

嗯……该说这真是女孩的世界？还是可以看见背景有繁茂的百合花？……还真是让人难以靠近的气氛呢。而且现在这些女孩为春香如痴如醉，春香也忙着应付她们，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人发现已经走进音乐教室的我的存在……我真是凄凉。

没办法，我只好试着自我表现了。

「喂——！春香！」

我站在音乐教室的一角轻轻挥挥手。其实我只是想对遭忽视做一点小小的反制，但是……这句话却让现场的气氛为之一变。

「……那个人是谁？」

「他刚才直呼春香学姐的名字耶，他和学姐是什么关係？」

「他是一班的绫濑……」

十几道与其说冷酷无情，应该说隐含杀意还更贴切的视线全都一起射向我。咦、咦……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感受到背上彷彿被插上两三根冰柱般的恶寒，不禁倒退了一步。春香似乎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我的到来，转头看着我展露笑颜。

「啊，裕人，你来了。我等好久了。」

但是春香的话语，反而是火上加油。

「春香学姐直接叫那个男生的名字耶……」

「春香学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他是什么东西啊！」

四周的视线越来越尖锐，岂止如坐针毡，这种根本就是被迫跪坐在「王者之剑」（注：Excalibur，《亚瑟王传奇》中登场的圣剑）毡上，还在大腿上加盖沉重石毯一般的心情。

「呃，各位对不起。因为我约的人来了，虽然很遗憾，不过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

春香一低头向大家道歉，女孩们立刻发出一阵「不要～」、「我还想听春香学妹弹琴～」的不舍话语。儘管如此，她们不打算对春香唱反调，还是乖乖地离开了。但是，当她们经过我的身边时，的确有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恨不得宰了我。甚至有人威胁：「如果敢对春香学姐做什么怪举动，我就捅你一刀！」或者说：「走夜路时，小心背后！」还有个轻声丢下一句：「……氰化钾。」种种非常恐怖的台词都出笼了。……好……好恐怖……

「……你要跟我说什么？」

等我确定那些女孩（杀人魔）全都离开我的视野后（不这么做似乎会遇上什么危险），我才切入主题。一问之下，春香害羞得低下头忸忸怩怩地问：

「裕人……后天星期天，你有空吗？」

「星期天？我没什么特别的事。」

虽然我纳闷春香为何这么问，但我在假日除了代替那个差劲老姐扫地洗衣（简言之就是做家事）外也没别的事，就那么回答了。春香闻言瞬间露出安心似的表情，接着又忸怩地继续问：

「那……那么，你可不可以陪我？」

「……」

剎那间我的脑细胞完全冻结，不了解春香刚刚对我说了什么。

呃……

这桩突发事件，真的让我的脑袋完全无法跟上事态变化。莫非这是……

「约会？」

春香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不，不是啦！不是这么回事啦！怎……怎么会是约会……」

春香拚命摇头，脸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不，你也不需要这么迅速而且费尽浑身解数地否定吧……啊，总觉得有点受打击。

「不……不是约会啦，我是想去一个地方买东西，想说如果能约你一起去就好了。」

春香满脸通红着补充解释。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虽然这一个月我们走得稍微近了些，但「白银星屑」是不可能邀我约会的……嗯？不过仔细想一想，一般人难道不是就把这种事（两人一起逛街买东西）当成约会吗？

「怎……怎么样呢？当……当然啰，如果你没兴趣，就不必勉强了……」

「不，OK，我去。」

我答应的速度比光还快。

因为拒绝春香的邀约，可是糟蹋机会到妖怪都要现身的程度，这种事情我死也做不出来。

「真……真的吗？」

春香的表情突然间亮了起来。

「太……太好了！因为我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所以有点忐忑不安……我本来还想如果裕人拒绝的话就只好放弃了呢！」

嗯～～春香好像高兴得很呢。当然我自己其实也很高兴。

「那么，你要去哪里买东西？」

我一问到这个基本的问题，「白银星屑」就露出会让街头巷尾思春期男性国高中生百分之百会坠入情网的璀璨笑容回答：

「我要去秋叶原。」

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乃木坂春香的秘密。这只有我知道的「白银星屑」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成了联繫我和春香之间的一条奇妙丝线。

没错。

该怎么说呢……因为乃木坂春香是轻度的秋叶原系。

2

我的假日该怎么度过，就这么决定了。

老实说，我并不是那么兴緻勃勃。

当然，我并不是讨厌和春香一起度过星期假日。应该说，春香邀请我这件事本身，理当让我乐得即使要原地绕三圈后汪汪叫也甘愿。毕竟这是我和「白银星屑」单独一起过的假日，这种安排比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度过一天来得有意义多了。……而且，春香那么可爱，和她在一起又很开心……（嘟嘟哝哝）

即使如此，我之所以仍不起劲，该怎么说呢，就是因为秋叶原对我而言没什么美好的回忆。

这一天是我这辈子第三次到这条日本最大的电器街，而过去的两次经验都很凄惨……当然，那不是这条街的错，而是带我来的那个笨蛋的问题，不过深烙在内心的伤痕不会那么容易消失。

我第一次被带到这里，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我受当时已经连骨髓都属于秋叶原系的朝仓信长这位孽缘童年玩伴（♂）之邀，带着一点冒险的精神，来到离家遥远的这条大街。到了才一个小时，我就后悔做了这个选择。

因为我迷路了。

我一个人被遗留在人潮汹涌过了头、错综複杂到不必要地步的大街正中央。

理由简单非常。就是带我来的那个当事人，自己跑去买东西，却完全忘了我这个人。与那个小小年纪就对日本响叮噹的电器街熟门熟路的那个笨蛋不同，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的我（其实一般来说理应如此），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跟那家伙走散了。

然后，迷路的我，当然无法凭一己力量走回车站。

而哭哭啼啼的我接受警察保护，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第二次是那次以来数年之后，也就是大约小学高年级的时候。

虽然我曾在心中发誓再也不来秋叶原，可是不知道心情到底起了什么变化，我竟然又答应了那个家伙的邀约。这一次，那个家伙在拖着我到处逛秋叶原的书店后又自己跑去买东西，结果我又跟丢了。这次我已经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抵达家门，可是在到家前，似乎发生了好一些麻烦事。

总之因为这些插曲，让我始终不太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