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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六月之后,虽然应该是梅雨季节,但是老天却不下雨。晴天固然也不错,可是早一步迎接夏天的结果,就是每一天都闷热得受不了。这是我脑袋热得发昏,甚至想乾脆搬到澳大利亚陪无尾熊、袋鼠玩耍,过着仿效弹涂鱼先生(注:日本作家、生物学家钿正宪的昵称,以喜爱动物闻名。曾在北海道自家牧场饲养大量动物,后移往东京设立动物园)的生活那天所发生的事。
放学后,我卯足了劲打扫音乐準备室。
我先把散落一地的各种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逐一放回书架,然后把层层叠在準备室一角,像是废弃脚踏车残骸的指挥台扶正,并且拉出被压在下面的扩音器。当我从事务机上抽起像垃圾一样堆叠的乐谱时,上面的灰尘就像细雪般在空中飞舞。
「咳咳……」
音乐準备室已经完全荒废了。荒废的程度就像是被老婆写下休书,然后被撵出家门的没出息男人所住的房子。
「我的妈呀……」
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猜想过情况会很惨,可是没想到竟然惨到这种程度,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那个人的潜能了。
看着就算整理再整理也不见变得乾净的音乐準备室(糟透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清理这里,全得归咎于这间屋子的主人,也就是身为音乐老师又兼任我们班副导师的那个人(不懂整理环境的女人)。
这得从三个小时前说起了。
「小裕~你今天有空吗~?」
班会结束后,我正收拾东西準备回家的时候,音乐老师来找我。她说话的声音柔美得像下巴被主人抚弄的猫咪。
「完全没空。我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完全没有空閑时间。」
「我有件事情想麻烦小裕的说~」
「不要。」
「如果你肯听我说,回头大姐姐一定好好犒赏你哦(爱心)~!」
「不必了。」
「有松、竹、梅三种套餐,任你选,如何?」
「……我要回家。」
就在我决定不理这个对我的话一如往常充耳不闻的笨蛋,打算打道回府时……
「等……等一下嘛!」
我的臂膀被牢牢地抓住了。啧,逃走失败了。
「……干嘛?」
「我不是说过了,有件事我想麻烦你吗?」
「我不是也说过我不要了吗?」
这个人拜託的事绝非好事。这是我的经验谈。我太了解她了。
「不要这么说嘛。先听听我怎么说,好不好?」
话虽这样讲,但看样子我若不听,她是不会放我回家的。没办法,我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吧,我只听喔。」
「嗯嗯~大姐姐最喜欢听你这么说了。」
我被她一把拥进了丰满的胸口。呜呜。脸颊的温柔触感,飘过来的香甜气息,的确令人飘飘然,不过如果我就此认输,可就正好合了由香里的意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一问,由香里就露出了奇妙的表情开始述说:
「事实上呢~今天早上学年主任直接对我下达了一个指令哦~」
「什么指令?」
「他要我今天之内把音乐準备室整理乾净。」
「……再见。」
我才想转身,手臂又被由香里紧紧抓住了。
「等一下嘛!为什么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就想回家了~」
「不听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反正你就是要我帮忙整理吧?请你一个人整理,之前我已经陪你扫过厕所了。」
「啊,很可惜。虽然很接近,不过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我还以为我绝对不会猜错的。原来这个人并不是每次都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呀。
不过,对这个人有以上想法是我太天真了。
「嗯,不是这样,因为我不是想请你帮忙,而是想请你代替我,自己一个人去打扫啦~」
「……」
这个人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就算厚颜无耻,也总该有个限度吧!
「……请你去死吧!」
抛下这句话的我马上準备闪人,没想到由香里竟然抱着我的身体不放。
「等、等一下嘛~!我是真的很想帮忙,可是今天真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让我不能抽身。」
「……什么重要的事?」
「是『SerapH』的现场演唱会(小声)。」
「……嗄?」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今天等一下『SerapH』就要举行现场演唱会,我终于拿到了半年前预购的白金票了,如果不能去,我会欲求不满而死的。」
「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由香里露出了我在教室里未曾看过的认真表情,斩钉截铁地说着。
顺带一提,「SerapH」是她最欣赏的视觉系乐团的名称。
「求求你啦小裕~就当作是在救我,代替我去扫除啦,下回我一定给你各种好处(爱心)当谢礼~除了小裕外,我真的没有别人可以拜託了,好不好嘛,这是我这一辈子的最大心愿耶~」
由香里以几近泰山压顶的姿势紧贴着我,并带着哭丧的表情恳求我。
事情会到这般田地,虽然是她自作自受,但我就是狠不下心断然拒绝。算了……真是拿她没办法,反正今天放学后也閑閑没事做,就乾脆让她欠我一个人情吧!
「……好啦。我答应你啦,请你别再压着我了。我会把音乐準备室打扫得乾乾净净的,可以了吧?」
「咦?你愿意了?」
「……嗯,姑且答应你了。」
听到我的回答,爱死了视觉系的二十三岁女老师,浑身上下都表现出喜悦。
「谢谢你小裕~我爱死你了♪」
「……不客气。」
就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我答应打扫这个垃圾堆的来龙去脉,不过现在我非常后悔自己做了这个选择。
「太过分了……」
由于屋主漫无边际的大而化之,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内,就把原本乾净整齐的音乐準备室,变成充斥浑沌的梦之岛(注:东京江东区的人工岛,曾被当作垃圾掩埋场,而成为垃圾场的代名词)。
我带着忧郁的心情,用鸡毛掸子拂去贝多芬肖像画上的灰尘。从厚厚覆盖的灰尘下重现天日的严肃面容,额头上被写上了大大的「肉」字。这真是小学生等级的恶作剧……我想九泉之下的乐圣一定死不瞑目。
就在我带着极度疲倦的心情,拭去用麦克笔写的「肉」字的时候……
噹噹~♪
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钢琴声。
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幻听,所以并不在意,可是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竖起耳朵仔细听,我确定自己听到有旋律的琴声。是一种时而重、时而激昂,同时带着悲伤的旋律。好像是从隔壁的音乐教室传来的。
我看看挂在墙上的钟,发现已快要晚上七点,所有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这个时候应该都回家了。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弹钢琴啊?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学校七大不可思议中的「音乐教室会自动弹奏的钢琴」。
——不会吧?
我轻轻打开音乐準备室的门,窥伺隔壁音乐教室的状况。但是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钢琴的位置正好在死角上,所以我看不清楚弹琴的人(希望他是人)。不过我可以确定,声音是从钢琴那边传过来的。
我稍微犹豫之后,决定踏进音乐教室。我蹑手蹑脚的走向钢琴,一边衷心祈祷弹琴的是个人,一边瞄琴键那一头时,出现在我眼前的——
「……」
是春香。
黄昏中,春香正一脸认真地弹着钢琴。
我顿时放鬆了紧绷的神经。不过,春香为什么在这里?
「……」
可能是太专心了,春香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她专注地十指在琴键上来回飞跃,动作是那么地柔软、那么地优雅。这十根手指头与其说是在弹琴,倒不如说是在跳舞。我不禁看得出神。
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吧。
「呼……」
曲子终于结束了,春香吐了一口气。
「辛苦了。」
「啊?」
我一拍手春香就吓了一大跳,表情就像是在隆冬看到了独角仙似的,两眼睁得大大的。
「奇……奇怪?裕人怎么会在这里?我进来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人啊……」
演奏完毕时突然看到旁边出现理应不在现场的我,难怪她会这么惊讶。
我把缘由(打扫音乐準备室的事)大致说明了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子的啊,真是辛苦你了。」
春香笑嘻嘻地慰劳我。仅仅这样,我就感觉整理那间垃圾房间所累积的疲倦都一扫而空了。春香果真是疗愈天使。
「话说回来,已经这么晚了,春香怎么还在这里?」
相较之下这件事还比较奇怪吧?春香出现在音乐教室完全不奇怪,问题是现在的时间。
经我一问,春香歪着小脑袋瓜回答:
「这个嘛……说起来有点複杂……」
「说给我听吧!」
我兴緻勃勃想知道。
「好,那我就告诉你吧。事实上,刚才我还在图书室看书。当我阅读世界史的时候,看到书里对莎士比亚有一段记述……」
「莎士比亚?你是说那位剧作家?」
「是的,我非常喜欢他。我觉得像《马克白》、《仲夏夜之梦》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品。」
「喔……对啊……」
我的头点得很心虚。
因为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我只知道《罗密欧与茱丽叶》,而且只知道大致的情节。
「不过,这和钢琴怎么会扯上关係?」
「因为莎士比亚有一部作品叫《暴风雨》。贝多芬的作品中也正好有一首同名的奏鸣曲,就是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暴风雨』。所以一看到莎士比亚的名字,我就突然很想弹奏这首曲子……再加上音乐比赛的日期也快到了,所以我就想回家前弹一弹当作练习。」
「原……原来如此。」
读书→世界史→莎士比亚→《暴风雨》→钢琴,这就是春香的思考路径。虽然有点複杂,不过尚可理解。
「你看书都看到这么晚啊……」
放学后马上进图书室的话,到现在大约是三个半小时。这或许比我一个星期的总念书时间还要来得多。
「是啊,因为期中考快到了嘛。」
「……期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