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大陆横贯铁路列车内
「呜哇,副社长!彩虹啊!是彩虹啊!」
在算不上宽敞的空间里,回蕩着小孩子尖锐的声音。
合着火车振动音的拍子,少女的手指在窗沿上有节奏地移动着。
看她的样子还不满15岁,周身散发着和自己娇小的身躯相符的气息。而她的脖子上却挂着一样明显不协调的东西——一个新闻记者用的大号照相机,而这种不协调的搭配,反而更加凸显出少女的年幼。
这个照相机并不是玩具——黑银两色完美搭配的莱卡相机,使得少女周围的气氛显得凝重起来。
然而,少女却根本不顾这种氛围,面对彩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话说如此,无论她露出怎么样的笑容,能看得到的也只有一个人。
在大陆横贯铁路上向着纽约行驶的列车的一等客室。
在这间客室里,只有携带照相机的少女和——坐在桌对面正在看报纸的男人而已。
话虽如此,这间房间光是坐两个人已经让人感觉狭窄了。
虽然窗沿上有着美丽的雕刻,但窗帘却是杂乱花纹的廉价布制——虽放置着椅子、床和桌子,但却没法让人感到一种「舒适」的感觉。而二等客室那边,因为装修比较简单,反而让人觉得更宽敞些。
这大概并不是为了让旅客能更好的享受旅途而设计的高级列车,而是那种重点在于解决如何运输人流问题的列车吧。实际上一等客室的车费,也只有其他列车的一半左右。
——儘管如此,那价格对一般人来说仍然是非常奢侈的。
「呵呵,彩虹吗……彩虹真是很美啊,凯萝尔。它光是出现就能让人们的心情平和下来……」
男人的视线没有从面前摊开的报纸上移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它是描绘在空中的简单艺术品。那如同孩子随手画下的线条,为何能如此吸引人们的心呢?」
「就是啊!就是啊!」
看着面前的天真烂漫欢欣雀跃的少女,男人慢慢地将报纸折了一折。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不过……不过你想想,凯萝尔。对于彩虹的存在,我们从小就没有对它产生过任何疑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咦!?你问为什么……」
被称为凯萝尔的少女,露出不知所谓的表情转头看着男人。
被报纸遮住半边脸的是一个有着锐利眼神的壮年男性。
乍一眼看去男人非常的年轻,但是头髮中夹杂着白髮,让人无法正确地判断出此人的年龄。男人的眼神闪烁着鹰一样锐利的光芒。在他的左脸上挂着一只单片眼镜。由于反射着光线,眼镜看上去就像镜子一般闪烁着,将少女的脸扭曲地映射在了凸型的镜片上。
男人的穿戴整齐得体,无论是身上的名牌服装还是放在椅子旁边的伞都看上去非常高级,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富裕的财阀领导。正因为如此,他那如同恶人般锐利的眼神就显得如此地格格不入,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让人难以忘怀。
男人把手中的报纸扔到桌上,转动没戴眼镜的右眼,望向窗外的七色彩虹。
「天空里出现了那么巨大的东西哦?不知道光的折射原理的人们,大概会认为它是天崩地裂的徵兆吧。实际上,世界上的确有把彩虹当做这种东西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通过彩虹降临人间。说不定彩虹的两端附近的草木都被燃至灰烬了。就算产生这种想像,也绝不是不可能的……我们为什么看到那个『七色』就产生了富有童话色彩的想像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没有。」
「……」
「就算想了也不会知道答案啊。而且,我们的工作并不是思考,而是把已有的结果传递给他人!我说的对吧,副社长?」
听了大人有点难懂的话,少女自己也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回答道。她满脸笑容一副「说出了不错的台词」的样子,反而加重了她的孩子气。
被称作副社长的男人,看着这样的少女,静静地笑了,一边摇头一边回答道:
「唔……这样的话,最多也就能打319分吧。」
「咦……满分多少!?」
少女听了这毫无道理的话之后陷入了混乱,像是要安慰这样的她,「副社长」继续说道:
「的确我们的工作是向人们传递真实。然而,得到情报的瞬间,无论它是真实的也好虚假的也好……我们不能停止思考。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鑒定情报的真伪上。这是传递情报的人应有的责任。」
副社长的话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但凯萝尔并没有就此被说服,她随口说出自己刚想到的看法:
「但您说要思考,到底是要思考什么呢?就算思考了,事实也不会就此改变啊。」
大概是不满自己充满自信说出的台词没有得到满分吧。听到少女任性的回答,副社长露出和他锐利的眼神不相符的温柔微笑,说道:
「不对,会改变的。且不论之前关于彩虹的几种想法……根据想法的不同过去发生的事实想怎么样改变都可以,当然也可以改变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副社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开始用一种奇妙的顺序折着手中的报纸。就像是在做一个巨大的摺纸。
凯萝尔根本不知道他在折什么,再加上她听副社长的话入了迷,似乎对摺纸也没产生兴趣。
面对这样的少女,副社长的手和嘴就像变成了两个不同的生物一样继续进行着各自的工作。
「举例来说吧……是啊。如果能在事前知道会发生什么……知道结局前发生的事的话,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结局了。所谓情报,是要在获得后经过自己的头脑……以及内心思考之后,方能体现价值的东西。」
虽然他不停摆弄着手中的报纸,却没办法从他的话中感到一丝混乱。
少女听了他如此巧妙的话语,仍然想要反驳但——她反驳的话语和副社长的话语被意想不到的变故给打断了。
「也就是说——」
副社长说出这话的同时,从车内的走廊上传来了异样的氛围。
刚听到客室外传来呱嗒呱嗒的脚步声,突然凯萝尔身旁的客室门就被猛地打开了——
出现在打开的门口的,是数名用手帕遮住嘴的男人。
他们的打扮就像是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典型的银行抢劫犯的样子,一等客室优雅的氛围一瞬间变得充满杀气。
「呀!」
看到突然闯入的暴徒,凯萝尔吓得缩成一团,虽然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但却因为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杀气身体自然地僵硬了。
而与此相对的,坐在她对面的副社长却如同机关人偶般毫不动摇地将右手举到头顶。
那只手里握着的是折成奇怪形状的报纸。
闯入的男人们没有留意到副社长手中的动作,用一句话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你们给我乖乖地——」
剎那间——这次则以如同弹簧玩具般的速度,副社长的右手飞快地挥下。
于是,空气如同炸裂开一般发出一声巨响。
像是火药弹爆炸时发出的轰鸣声响彻室内。
听到把鼓膜震得发痛的这声巨响,凯萝尔和男人们都吓得全身一僵。
「哇……什……」
握着刀的男人们都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视线在狭窄的室内扫来扫去,想要找到发出巨响的东西,却没看到类似于火药弹或是枪支的东西。
闯入者中唯一一个踏入室内的男人,在寻找声音来源的过程中连续眨了两次眼,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膝盖内侧被猛地摁住了,突然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咦……」
看到了车顶,而车顶立刻离自己远去了。
正不解为何同伴的面孔看起来都是颠倒过来的,突然后脑部感到一阵冲击,他的意识被疼痛和黑暗包围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从椅子上不慌不忙站起来的黑影,将一团报纸扔到自己同伴的眼前,隔着报纸一记上勾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咦,哎?」
听到突如其来的巨响不由得把身体缩成一团的凯萝尔,从遮住脸的指缝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虽然她意识还算清醒,却完全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发出了獃滞的声音。
「刚、刚刚……您做了什么?」
少女只是、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巨大的轰鸣声刚响起,副社长就拿起靠在椅子边的伞,用钩状的伞柄勾住踏进房间的男人的脚踝。
强盗打扮的男人刚摔倒,副社长立刻站起身来,将一团报纸扔向站在走廊上的两人之一,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像是全身撞了过去一般,以一种姿势奇怪的上勾拳打中了对方的下巴。
被打中的男人一时间浮上半空,第三个人被这个景象吸引了注意力,待他準备将手中的黑色铁块对準副社长的时候,他没能来得及扣动这块黑铁——一把左轮手枪的扳机,副社长的手一下子覆上了弹匣,死死地抓住了枪身。
转轮无法旋转则无法射出子弹,副社长极为轻鬆地从男人手中抢过手枪,接下来朝他双腿之间狠狠一踢。
男人立刻翻起白眼倒在地上,结果三个闯入者瞬间就被收拾了。
结果她什么都没做。
连发出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客室里再次恢複了宁静。
「嗯,不、不要紧吧,副社长?」
看着毫髮无伤的副社长,凯萝尔战战兢兢地问道。
副社长把夺来的手枪随手往怀里一塞,转身朝向一脸惊恐的凯萝尔,眼神虽然锐利,却露出了微笑:
「不好意思。把报纸……你还没读我就把报纸折成纸手枪(注5)用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如果经过刚刚的冲击还没破的话,还可以读吧。」
「啊,嗯。」
「对,刚才话还没说完……也就是说,以掌握的情报为基础来考虑,便能事先预料到这种情况下会发生这样的事,从而做好万全的準备和觉悟像这样安全渡过危机。」
副社长若无其事地说道,凯萝尔不知从哪儿开始吐槽好,陷入了短时间的考虑——最终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瞪着副社长:
「也就是说,您事先就知道强盗会来是吗?」
「不。我并不知道。只不过是几乎可以确信的推测罢了。」
「既然这样就别上车啊!?」
「你说什么啊。推测是在已经无法退票的时候才成形的,而且发票都已经交给社长了。难道你要我们像蕾切尔那样躲在列车下面无票乘车吗?」
凯萝尔正要大叫「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啊」的时候,她的话再次被第三者给打断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呀!?」
听到突然传来的声音,凯萝尔不仅再次全身一僵。
从门外传来的声音非常冷静。门虽然开着,却不能看到他的身影。大概是背靠在走廊的墙上说话的吧,不过少女不敢探头到门外去确认。
说话的人并不在意地上晕倒的三个强盗,仅仅对着副社长释放出冰冷的杀气。
然而,副社长却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放着的红茶轻啜一口,润了润喉,向着站在走廊上的人流利地说道:
「……嗯嗯?您问我是谁吗?我的名字是古斯塔夫·圣热尔曼。啊,顺便提一句,圣热尔曼并不是我的本名。是借用了既是可以穿越时空的传奇鍊金术师又是史上最知名的情报人员圣·热尔曼伯爵的名字。然而,您并不是想要知道这些吧……其实您的意思是想问我的职业吧,客人?如果是这样,请允许我这样自我介绍:鄙人是以纽约为据点的DD新闻社副社长。若论小道消息,敝社发行的报纸在纽约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若能考虑长期订购敝报,本人深感不胜荣幸。此外,作为副业,敝社还兼做一点情报站的买卖。」
殷勤的话语的罗列。
浓缩的情报。
与跟少女对话时使用的语言完全不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跟他那锐利的眼神正相符,像是看準猎物的谋士的措辞。
虽然这段话相当长,但因为他说得十分流畅,凯萝尔和走廊上的人影似乎都没有想要打断他的想法。
然而,听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副社长的话,从门外传来的杀气仍然丝毫没有减退。
「不可思议啊……让我们来说说不可思议的事吧。」
「洗耳恭听。」
「为了让芝加哥的人们知道我们凯旋的消息,我们临时决定在这趟列车上抢劫那些讨厌的有钱人。没想到居然落到这个下场……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不对……按你的说法就是,你怎么推测出我们的行动的?是有人向你告了密吗?如果是那样,话题就得从不可思议的事转变为悲哀的事了,但我相信自己的同伴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么这果然还是不可思议啊……」
他话语中的冷意越来越明显。
明明没有直接面对对方,凯萝尔却觉得生命危在旦夕,他的话里就包含着这样的杀气。
紧握着照相机就快哭出来的凯萝尔接下来听到的是,副社长从容不迫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说得没错……鄙人是如何获得能够推测出你们计画的情报的呢?这能不能光以因为鄙人是情报人员这个理由就让您信服呢?哪里,不管您相信与否,结果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到底怎么看都取决于您自身。因为即使追询已经发生的结局到底有何意义,也无法改变过去了。」
明明措辞毕恭毕敬,但言语之间却不停主张自己才是处于绝对有利位置的那一方。情报站的副社长——古斯塔夫·圣热尔曼对走廊上的人说出的话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你以为听了这种话我就能信服吗?毕竟可以为下一次做强盗提供参考啊。但是,我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个小姑娘也搭上了这趟车的话,大概就没什么心情抢劫了。因为啊,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能坐上这种列车一等车厢的家伙们都是靠逃税之类的赚了大钱的混蛋啊,有小姑娘坐在里面可真让人扫兴!然而,你那种拐弯抹角的说法让我非常不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劝你一句,早点回答我的问题是为你自己好。OK?」
像是强盗头子的青年用了一种奇怪的说法。
他的杀气正要达到最顶峰,古斯塔夫眯起他锐利的双眼,视线转向走廊,问道:
「没记错的话,鄙人方才向您自称为『情报人员』了吧?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从股票的走势到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都转化为情报出售的商人。这才是情报人员。而现在鄙人正是以这种身份来跟您谈话的。」
「……想知道答案就得付钱吗?在这种状况下你还说出这种话?」
「买卖已经开始了哦,客人。」
他的话里暗藏着力量。面前趴下的三人正是显示这种力量的标誌。然而,走廊上的人影没有丝毫动摇。不过,他话里的杀气稍微减轻了一点。
「……那我就放过你和那个小姑娘,不把你们的关节拆个稀巴烂吧。」
「啊!」
明白自己也在他杀气的範围之中,凯萝尔不由得发出了小声的尖叫。虽然听他的话算是得救了,但没法放下心来。
「嗬嗬……给人定价……您是这个意思吗,客人?」
「跟给情报定价是一样的吧?」
听到走廊上人影充满讽刺的回答,古斯塔夫呵呵一笑,再喝了一小口红茶。
「哎呀,我明白了,就以这个价钱成交……那么,就开始讲述吧。讲述我所知道的一起『事件』。凯萝尔,机会难得,你也好好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