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月纽约地下酒馆「蜂巢」前
「……听说是在这里……」
傍晚冰冷的空气让人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冬天的寒冷。
一位身穿正装外套的女子,在纽约街头静静地伫立着。
路灯稀少的小巷里,有一间散发着炫目光彩和香气的店铺。
蜂蜜专卖店「蜂巢」。
蜂蜜香甜的气息钻进鼻腔,只是站在店门口就让人有一种肚子已经饱了的感觉。
「那个男孩……真的在这里吗?怎么可能。一定只是被社长骗了而已……」
穿工作服的女子——蕾切尔自言自语道,想起了去年年末发生的那起事件。
飞翔禁酒坊事件。
事件本身已被暗中处理,并不为公众所知,但她却以两种身份牵连到事件中去。
一种身份是为情报站跑腿的人。
而另一种身份则是不断重複逃票乘车行为的犯罪者。
作为情报站「DD新闻社」的候补社员,她带着在芝加哥发生的某起事件的情报乘坐列车返回纽约。
只不过她採取了不付钱买票的方式。
蕾切尔当初採取这种行动是为了复仇,不过这样的理由在现在已不再逃票的自己眼中看起来十分可笑。
铁路公司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她的仇恨本来就要扩大到铁路本身……但内心深处却又无法真正仇恨父亲深爱的铁路……对于这样的她来说,逃票成了唯一的报复手段。
事件全部结束后,她还有一件十分在意的事——因此她向自己的僱主,情报站的社长询问道:
「那辆列车上,应该有一个男孩被杀了。」
她的确亲眼看到了。
少年被红色的人影压到铁路上,半身被大地磨碎的瞬间。
——不可能还活着。
虽然这么想……但那个浑身染成鲜红的怪物列车长却说出了令她在意的话语。
在列车上,向他询问少年的情况时,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接下来的事就问他本人吧。」
这句话虽然也能理解为「把你也送下地狱跟那孩子重逢吧」,但他的语气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之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蕾切尔只再看到少年一眼。当然看到他的时候仍觉得他是尸体——她看到的是一个牛仔和穿红裙的女子抱着本该绑在列车底的少年从列车跌落的瞬间。
她记得自己为了救他们而伸出手——而最终因为红色怪物的相助,他们总算避免了从列车上掉落的厄运。
然后最终牛仔他们怎么样了呢。
虽然被拉上列车,但毕竟已经落到地面上一次,就算受了重伤也不奇怪。
她抱着这些疑问,决心向情报站的社长询问。
少年的尸体也被企业隐秘地处理了。
她怀着听到最坏结局的觉悟,然而社长却在堆积如山的资料背后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这种事,找他本人问清楚不就好了吗?」
数小时后——
她站在这间「蜂巢」小店的前面。
——但……社长应该不会拿孩子的生死来开玩笑……
一头雾水的蕾切尔姑且朝店内走去。
向看上去很强悍的老闆娘提出「要去门里」的要求后,她忠告道:「没见过你呢……里面有很多危险人物,你可别太得意忘形哦。」接着她打开门指引蕾切尔走向门后宽敞的地下酒馆。
接着,她就穿过门,目睹了「地下酒馆」的全貌。
——还真够大的。
从街头的外观看上去根本无法想像这间地下酒馆会有如此豪华的装修,站在其中的蕾切尔差些屏住了呼吸,假装平静地在席间寻找起来。
老闆娘所言不假,店内有许多一看就不是什么良民的客人。
年老东洋人摇晃着魁梧的身躯仰天大笑着。
目光锐利的男人散发着让人难以靠近的气息。
满脸诡异微笑的男人不停小声自言自语。
脖子上有一大块疤痕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正往料理上散上大把胡椒的半老男人也看上去极有威严。
也有乍一看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笑容可掬的带眼镜的青年,也有一看就是暴力团伙成员的瘦得过分的和胖得跟肉球般的男子——
各类人种各式职业的人都混杂于此,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飞翔禁酒坊」的餐车。
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位,旁边竟坐了个年幼的孩子。
好奇这么小的孩子会在地下酒馆点什么饮料,蕾切尔偷偷朝那张桌望去——
正巧与少年目光相接。
「……咦?」
蕾切尔的心在一瞬间冻住了。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少年,而注意到她视线的少年则好奇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大姐姐?」
孩子的语气。但她曾听过这个声音。
惨叫的声音。
她的确听过面前少年身体被磨碎时发出的惨叫声。
「……为什么?」
蕾切尔不自觉地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什么?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吗?」
「你明明在那辆列车上……死了才对。」
「!」
听了蕾切尔的话,少年的脸色一变。
「艾、艾妮丝姐姐,我出去散散步!」
少年向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子这么说着,把喝了一半的蜂蜜果汁放在桌上,站起来快步走向店外。
追着他,蕾切尔也走出了刚踏入的酒馆。虽说这种举动也许会被当做是来店里找茬的或是隐秘调查,但现在她已经没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哦?怎么怎么?」
「喂喂,那个小鬼可不是商品喔。」
看着10岁左右的少年和比他年长10岁左右的女子一起朝店外走去的身影,店里响起了轻快的嘲笑声。
「哎呀,那个早熟的小鬼这么快就泡到妞了啊?」
「还真是不能小瞧他啊。」
一瘦一胖两个男人开着低俗的玩笑,但他们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到蕾切尔的耳中。
——还活着。
失去了一半身体的少年,居然若无其事地活着,一点伤痕也没有。
——怎么可能。
她心中名为常识的高墙,拒绝接受面前的现实。
——绝对不可能。
说不定是双胞胎吧。
没错,而且迫于内布拉的压力,才假装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故吧。
蕾切尔自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努力保持冷静后才踏出店门,没想到——
店门旁的衚衕。确认周围没有人影后,少年立刻开口问道:
「大姐姐……你看到我死的时候了?」
「……」
「是头被枪击中的时候?还是,被压在铁轨上的时候?」
少年的发言彻底粉碎了蕾切尔的期待。
蕾切尔终于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她找不到回答的话语。
少年露骨地用怀疑的眼光仰视着她,为了打破沉默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汤马斯。请多指教。」
「咦,啊,我是蕾切尔……」
随口回答出自己的名字,少年竟因此露出了十分安心的表情,而这时他眼中的戒备才总算消失。
「这样啊……大姐姐不是不死者我就放心了。来这里是偶然的吗?」
「不,是……听DD的社长说的。」
虽然自己心中的疑问堆积如山,但少年还存活的事实带来的冲击却让蕾切尔无法自然地开口询问,结果反而轮到她来回答少年的质问。
一不小心将「DD」的字眼说漏嘴让她有些后悔,不过这倒成了能帮她快速获取信息的特效药。
「……啊,原来是那个情报站啊……那就算我现在说谎,之后也会被拆穿的,所以我就实话实说吧。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切斯瓦弗·梅耶尔。叫我切斯就可以了。」
「咦?」
重新自报家门的少年说出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名字,蕾切尔不明白他的意思变得混乱起来。
她最终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自称切斯的少年长长叹息一声,娓娓道来:
「……看大姐姐的反应,我是不是该从不死者开始说明呢?」
「不死……者?」
「好啊。反正大姐姐不是不死者我就放心了。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哦。」
少年露出淘气的微笑——
然而他的微笑在蕾切尔眼中却显得十分老成。
自称切斯的少年讲述了30分钟左右,这段时间成了蕾切尔永不能忘的记忆。
冬日的寒冷愈发显着,但她得到的兴奋却可以驱走寒意。
少年讲述自己的故事时,那一切听上去就如同虚无缥缈的梦一般,但少年本身的存在却证明了这都是现实。
当看到少年狠狠地抓伤自己的手腕,划破的皮肤瞬间就再生的样子时,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经过飞翔禁酒坊事件,她的内心世界差点就被整个颠覆,而这次则是真真正正地——毫无疑问地颠覆了她的世界。
不老不死。
光是承认它的真实存在,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就已经需要彻底更新。
儘管世界本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讲这么多,差不多就可以了吧,蕾切尔大姐姐?」
依旧是孩童天真无邪的声音,但听者却可以感觉到他身体里确实隐藏着大人的人格。
「嗯、嗯……谢了……非常感谢您。」
「没关係啦。另外虽然我的岁数比较大,但你就把我当成小孩那样跟我说话好了,否则感觉很不舒服。」
「嗯、嗯,谢了,切斯。」
——仅仅是一条情报就颠覆了我的世界。
这也是她真切地感受到「情报」所拥有的力量的一瞬间。
虽然之前她帮情报站跑腿也收集了不少情报,但这条情报所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那些。
情报可以改变世界。可以改变人的命运。
那个讨人厌的情报员亨利曾这么说过,他说的一点儿没错。
——这样的情报在世界上随处可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