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年 罗特瓦伦蒂诺市 阿瓦洛家
义大利半岛,那不勒斯总督管辖区的西北部。
沿那不勒斯近郊的海岸边有一座城市。
名为罗特瓦伦蒂诺,拥有五万人口的小城。
在斜坡众多的土地上,建造了许多望海的石质建筑,不像别的城市那样有特别庄严的景观,小城只是静静地肃立在海岸边。
这个作为那不勒斯的贸易通道之一的小城受地中海影响,气候较为温暖,人们在城郊栽种着各种水果。
作为地中海一部分的第勒尼安海今天也是碧蓝如砥、波光粼粼,将小城的一处处风景装扮得如同绘画般动人。
光看构造就将如同那不勒斯市的缩影般,但因为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风景,除了生意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进出。
众多的图书馆和石质建筑本身在后世成为了观光资源,但当时还仅仅是个普通的地方都市。
不过就算是在这样一个小城,贵族们的夜晚仍然炫彩耀人。
◆
那是个光辉灿烂的夜晚。
装饰华美的吊灯,让人觉得如同置身于皇宫般。
黄铜製的装饰烛台上立有近百只蜡烛,温暖的烛光柔和地洒满宽敞的室内。
灯下几十位男女正畅谈着,有着庄严装饰的大厅成为上流社会人们聚会的社交场。
上流社会人们的聚会,正準确地表现了充满大厅的艳丽色彩。
同时有数十、数百个声音缓缓响起,每句话语都跟现在的气氛配合得刚好,彷彿在场的所有男女老少都出自同一个被称为「贵族」的模子。
在这样的厅内,有一个和模子略显不同的男人独自叹息着。
「不该来的,真是的……」
他的自言自语毫不掩饰自己恶劣的心情,但他的声音没有传到周围任何人耳中。
青年身上的服装明显比周围人的劣质,不时有贵族们向他投来讶异的目光后转身离去。
青年自知自己孤立于人群中,想再一次叹息而深吸一口气的时候——
「哟,来了啊,让。」
听到这声与周围贵族不同的亲切的招呼声,青年憋着气回过头去。
于是他看到一个眼睛细长的高个子男人站在身后。
他的服饰跟大厅内的其他贵族一样,却有一种与他人不同的气质,虽然年纪尚轻却给人一种威压感。
看到有种强盗头子气质的男人,被称为让的青年——让皮埃尔•阿卡尔德将吸入肺中的空气变为安心的叹息吐出。
「太好了,爱尔也来了吗。」
「毕竟是我老爹主办的晚会嘛……还有,在这里叫麦萨就好。在家里被人用外号称呼的话,会让别人生疑的。」
「是吗,麦萨也会顾及这些体面吗?哎呀,要是几年前的你,肯定会故意要别人叫你爱尔吧?作为对家族的讽刺。」
方才的恶劣心情已消失不见,让皮埃尔愉快地笑着,用力拍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子的肩。而被称为麦萨的男子则不高兴地眯起细长的眼睛,叹息着说道:
「你管我那么多。虽然我确实非常讨厌麦萨(守财奴)这个名字,不过就算现在讽刺了老爹老妈,名字也没法改。」
「你乾脆跟父母断绝关係吧。这样就可以摆脱阿瓦洛(小气鬼)这个姓了。」
「……曾经有一段时期,我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麦萨喀地扭了一下脖子,俯视着眼前的友人问道:
「那你又怎么样啊。是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社交会啊,刚刚还一副像是快被老鼠吃掉的可怜样。」
「……老实说,待在这里心情确实不怎么好呢。要是麦萨没出现,我就回去了。」
让皮埃尔靠在大厅的墙上,凝视着眼前的光景低语道:
「人、人、人。单纯地映入眼中的不过也就是人而已。但他们并不像阔步走在街道上的群众那样充满活力,也不像送葬队伍那样阴气逼人。各自心怀鬼胎,一边试探怀疑着对方,一边试图拉拢他们……难道他们就想让作为诗人的我来发表一下这种假惺惺的感想吗?」
让一开始说得还比较委婉,到最后直接说出了真实想法,麦萨听了摇头回答道:
「没人期待你作为诗人的才能。比起写作,你更擅长于辩论……啊,还有读写的速度也超快。」
「毕竟生在这种全是图书馆的城市,不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不就亏了吗?」
让耸了耸肩,麦萨再叹一口气,说道:
「不过,不知为何,你那些白烂的诗歌和戏剧突然得到赏识,才不合时宜地被邀请到这种地方……是吧?」
「别闹彆扭嘛。你一定也有某种才能的。我知道你不会仅仅就做个不良青年的头头而已的。」
让皮埃尔故意做出一副自大的样子,而麦萨则用细长的双眼望向虚空,短暂的沉默落在二人之间。
麦萨•阿瓦洛是居住在罗特瓦伦蒂诺市的20多岁的青年。
他统领着贵族青年组成的流氓团伙「臭鸡蛋」,同时也是城中有权有势的贵族阿瓦洛家的长男,是尊贵的贵族中的一员。但也正因对自己家族和「城市」本身的抵抗情绪,他建立了「臭鸡蛋」,论坏名声的话,他也算城中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不过,坏名声基本来自其他成员犯下的恶行,他本身从未带头做过坏事。儘管如此他还是被当做首领是由于,他本人的功夫——被称为全市第一的短剑剑术以及「擅长打架」可谓是最大的理由。
而他的狐朋狗友之一的让皮埃尔是多年来将这座港口城市作为贸易据点的商人的儿子,本来的身份并没有参加这种贵族聚会的资格。
但他是这座城市唯一的「诗人」,虽然年纪尚轻但他的作品已经获得一定的认可,名声甚至传到了罗特瓦伦蒂诺周边的城市。
不过比起本职写下的诗,他业余写下的戏剧脚本反而更受人赏识,他本人对此也感到有些不满——然而不顾他的这种心情,这次「晚会」也向作为剧作家的他发出了邀请。
「虽然很感谢你老爹邀请我,但老实说我真想回去。」
听了让皮埃尔毫不掩饰的牢骚,麦萨苦笑着开了口:
「别这么说。习惯这种场面也可以作为写剧本时的参考吧?」
「也有不了解现实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想像的情况啊。原来如此,在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环境里,未来的贵族大人也只能发臭啦。(注3)」
狐朋狗友嘲讽着,想着果然还是该离开的时候——
「请问……莫非您是让皮埃尔•阿卡尔德先生吗?」
让皮埃尔突然听到这声恭谦有礼的问话。
他和麦萨同时转过身去——看到一个青年站在身后。
岁数大约跟麦萨他们相同。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双眼,无法看清他的细微表情,不过嘴角正浮着有些兴奋的笑容。
男人的衣着跟贵族和平民都不一样,更像是一个学者。
「没错……您是?」
让诧异地问道,青年露出一副糟了的样子,有些羞涩地开了口:
「真是失礼了。看到仰慕已久的人不小心变得太激动了。我是受阿瓦洛家照顾的鍊金术师的助手……」
男人保持着爽朗的笑容,对着让和阿瓦洛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叫做拉布罗……拉布罗•菲尔梅特•比拉雷斯克。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手记
【这就是我和那个鍊金术师……準确的说应该是未来的鍊金术师的相遇。
他真是个非常爽朗的男子。
虽然长长的刘海给人一种可疑的感觉,但一跟他交谈就完全不会再留意到那点。虽然时常说些古怪的事,但跟他说话就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让人放鬆。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最初的一人」。
令人惭愧的是,我到那时为止从未见过任何一个鍊金术师。
也从未想过跟他们见面。
并不是因为觉得鍊金术师都是骗人的家伙。
而是有别的理由。
在这里我不得不坦白一个事实,那也是我们罗特瓦伦蒂诺的黑暗面。也是这封信必须隐藏起来避免被后世发现的原因之一。
罗特瓦伦蒂诺这座城市直到1705年为止,都处于某种特殊的状况中。
居民们独佔了鍊金术师带来的「药物」和「伪币」的精製技术,想用其产生的利益将整个城市从贵族手中买来。
正是那个时候,被称为「假面职人」的连环杀手也现身城中,带来了不小的混乱。因为不是正题,这里就不详细记叙那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了——
罪。
没错,正是罪。
那个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犯下了罪行。
我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药物和伪币的製作,但知道这种事正在城里进行着。也知道为了製成那种「药物」,让有某种遭遇的孩子们遭受了残酷的对待。
然而我却没有採取任何行动。
有人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也有人认为那并不正确,不同的想法渐渐地形成了缓缓转动的螺旋,但这种事没有任何意义。在没有採取任何行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同罪。罗特瓦伦蒂诺的市民,在某一事件中都是同罪。
被称为假面职人的杀人魔揭发出这种罪行是在1705年——不过我并不打算在这篇手记里记叙那起事件。毕竟我也并不清楚事件的全貌。
话虽如此,这篇手记之后应该还会再提到假面职人,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
无论如何,我们曾想把这样的「罪行」推给鍊金术师们。我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但仍然没有採取任何行动。
跟假面职人一样,这个话题也先放一边。
如果命运站在你那一方,你总会有机会得知1705年发生的事件的详细经过吧。我这份手记并不是站在你那方的命运。仅仅如此而已。
让我们回到本题。
这种罪恶感,让我不愿意主动与鍊金术师接触。
我知道麦萨他家跟邻近城市的鍊金术师集团有交情。其中叫做贝格•伽罗特的男人更是製作药物的专家,将之前所述的那种「药物」的原型带至这座城市的也正是他。
当然,当时我还根本不知道这些内情。】
◆
「……啊,贝格的同伴吗。」
听了麦萨的话,自称拉布罗的男人再次鞠了一躬。
「哎呀,同门的贝格一直承蒙您的照顾。」
「贝格呢?」
「好像去拜见麦萨大人的父亲了。在此期间,我负责看好这孩子。」
「看孩子?」
让和麦萨歪过脑袋的同时——
拉布罗的身后,一个小小的人影慢慢地探出了头。
「好了,切斯。快问个好。」
被青年鍊金术师催促,小小的人影点点头,战战兢兢地露出脸小声说道:
「那、那个……我叫切斯瓦弗•梅耶尔。请多多关照。」
人影是一个差不多6岁左右的小男孩。
男孩胆怯地仰视着高个子的麦萨,让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喂,你吓到别人了哦,麦萨。」
无视他的嘲弄,麦萨弯下腰,轻轻把手放在少年的头上。
「我叫麦萨。请多关照。大家都叫我爱尔。」
「是你要大家这么叫才对吧。」
「这个笨蛋是让皮埃尔,叫他让就可以了。」
一直板着脸的青年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切斯瓦弗的眼神慌张地闪烁着。
为了庇护这样的少年,拉布罗温柔地致歉道:
「对不起,他很怕生。这孩子是我们的老师的独生子……」
「啊,我从贝格那儿听过他的名字。」
对切斯这个孩子的複杂感情正要浮上麦萨的心头,为了抑制这种心情他苦笑着说:
「既然是鍊金术师就不愁没话题可聊吧。好好享受今天的晚会吧。」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让的方向——
「看样子你是这个剧作家的戏迷吧。」
「咦?」
让一下子呆住了,回想起拉布罗最早那句话的确不是向麦萨而向自己说的。而拉布罗听了麦萨的话后,嘴角浮起笑容,握住仍在发獃的让的手,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