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年 冬 罗特瓦伦蒂诺
那是一种诡异的和平。
当时席捲欧洲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战火毫不留情地蔓延到义大利半岛,那不勒斯王国被奥地利佔领已快满2年。
然而——要问这座罗特瓦伦蒂诺城有什么变化吗,答案是否定的。
总督仍然是艾斯佩朗萨•波罗尼亚尔,仍为西班牙的领地,居民们也仍过着与数年前无异的生活。
虽说也许高层的人也有一些变动,但乌云还没有飘到普通百姓头上。
儘管如此,这座据那不勒斯不远的城市竟完全没有受到几乎席捲整个欧洲的大战影响,不管怎么想都很不自然。
后世的史书上,也只将其记载为「神秘的中立地带」——当时生活在城里的人们也意识到了这种诡异的和平,然而他们仍然继续与平常无异的生活。
因为,早在数年前他们就意识到了。
意识到这座罗特瓦伦蒂诺市,是被周围的城市平稳隔绝开的土地。
而且,他们也知道。
知道製造出被隔绝的原因「药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身。
过去由「假面职人」引发的连续杀人事件。
虽然那起事件已过去4年的时间——城市里还残存着当时那种沉重的空气。
然而不为这种空气所迷惑的也大有人在。
比如「臭鸡蛋」首领那样,从一开始就打算消除这种空气的人们。
再比如小孩子或是从其他城市来的行商人那样,对4年前的事件一无所知的人们。
还有——
「哎哎修伊君!你听说了吗!?听说下个月城中的剧院将上映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新剧哦!」
罗特瓦伦蒂诺市面朝港口的市场大道。
不愧为各地商船频繁往来的贸易都市,市场聚集了各地的交易品,成为城中最有生气的地方。
市场里穿梭着各种各样的人,可以看到罗马人、凯尔特人、希腊人、阿拉伯人、日耳曼人、腓尼基人及其他各个种族的身影。当然并不是只有这座城市像这样,义大利多数地区都是这个样子——不过作为港口城市,感觉这里聚集的人种格外多。
当然,虽说这座城市不知为何尚保持着和平状态,但现在正是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战火正盛的时期,靠港的船只和人们都带着一种独特的紧张感。
然而,充满活力的买卖人自然地消除了他们的紧张。
带着不输给这种市场的活力,雪白的皮肤上泛着红晕的年轻女子,天真无邪地大声说道。
「所、所以呢,修伊君,你听我说哦?我有可以很便宜就拿到剧场入场卷的门路……要不要一起去看?」
金色长髮随风飘扬的女子,有着成熟的身材和孩子气的脸。
她大概18岁左右吧,光看说话的方式和动作感觉还有些孩子气。
风华正茂的少女抱有好感问话的对象,是一个黑髮金眼的冷漠青年。
「……没兴趣。」
面对回答跟表情一样冷漠的青年——修伊•拉弗雷特,少女毫不退缩地继续说道:
「不是没兴趣就不能看哦?」
「也不是非得看不可吧。我本来就没兴趣看戏。要是莫妮卡感兴趣,自己一个人去看不就好了。」
听了修伊无情的回答,被称为莫妮卡的女孩伤心地低下头,闹着彆扭小声说道:
「不跟修伊君一起就没意思了……」
「如果跟我一起有意思的话,不去看戏,光在这附近散散步不就可以了吗?」
听了青年的回答,莫妮卡的表情啪地一下闪出喜色。
「那、那、这样也行!」
「不,今天我这就準备回去了。」
「咦?咦、哎……哎哎?」
「那就明天见了。」
修伊看着莫妮卡的脸淡淡地说完,转身快步离开了市场。
完全没指望。
不知情的人客观地分析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肯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然而,莫妮卡遗憾地叹口气后,脸颊变得有些发烫。
——太好了。
——修伊君今天也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明天见」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因为她知道。
她知道修伊•拉弗雷特这个青年几乎憎恨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据她所知,他不堆出假笑,用本来的表情面对面打招呼的,在这世上只有两个人。
很高兴其中一人是自己,莫妮卡每天都反覆玩味着这种喜悦。持续数年也不觉厌烦的喜悦。如果有人知道她这种心情的话,十有八九会断定「她很古怪」吧。
不过莫妮卡对此有自知之明。
自己很古怪。
不过这也没关係。
从市场的大道拐入巷子,走到没人干扰的地方后她按住自己的胸膛。
回想起方才修伊冷漠的表情,莫妮卡低着头再次微笑起来。
没想到——对她而言无上幸福的时光,被身后传来的粗野声音彻底粉碎了。
「哟,小妞。你好像被甩了嘛。」
红晕和表情渐渐从脸上消失,莫妮卡缓缓地抬起头。
于是看到几个没见过的男人挡住了小巷出口。
一看就是一副粗暴的样子,看服装像是某处贸易船的水手。因为说着义大利语,应该是这附近的贸易船——不过不管想都知道这些水手并不是处于亲切想要安慰被抛弃的少女。
「被那种豆芽菜甩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还不如带我们参观一下这座城市。」
应该是今明两天就要出发的船的船员吧。就算惹出什么乱子也马上就能逃掉,正因如此他们才随随便便想要骗个失恋的女孩玩玩吧。
然而无论想要凭嘴皮子工夫骗走,还是使用暴力强行带走,船员们都选了个不妙的对手。
其中一条理由是,莫妮卡根本不觉得自己被修伊甩了,男人们的话对她来说完全是挑衅。
而另一条则是——
「……」
方才天真的笑容已消失殆尽,低着头的莫妮卡脸上浮现出尖利冰冷的无表情。
彷彿带着面具般,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
儘管面无表情,她的眼神却带有明确的敌意,甚至可以称为杀意。
然而鲁莽的船员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喂,我们会对你更温柔哦?白天和晚上都很温柔哦。」
嘴上说着下流的话,一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伸手摸向莫妮卡的胸部——
他的肘部突然闪过一阵剧痛。
「呜!啊啊啊!?怎么回事!?」
水手瞬间从女子身边退开,确认起自己肘部的情况。
于是看到肘部正滴下鲜红的血液。
「怎、怎怎、怎么回事!?」
不知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男人慌忙按住手肘。
听着对方混乱的呻吟,莫妮卡连珠炮似地高声说道:
「……不得了了!您受伤了啊!」
「混账!到底怎么回事!?到底被什么东西刺了啊混蛋!」
男人捲起袖子,看到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上红黑色的液体面积不断扩大。怎么看也不像普通的擦伤,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刺中留下的伤痕。
「……说不定是扯到什么地方让伤口裂开了!得快点去看医生才行!」
「咦?啊,对。」
看着因为疼痛和恐惧脸拧成一团的男人,莫妮卡用认真的表情看向巷外。
「往右拐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医生的招牌!这个城市流行破伤风,不儘快包扎的话……」
「你说破、破伤风!?」
「喂、喂。别说了快去看医生吧。」
「可恶!这伤到底怎么搞的……」
情势唐突的转变,让刚看到血的男人们陷入了混乱。儘管他们习惯在海上打架受伤流的血,但在完全没有预想到的时间受了伤,完全不明白原因的诡异出血引发了恐慌。
男人们完全没空理会莫妮卡,带着受伤的男人朝着医生的方向跑走了。
莫妮卡冷冷地目送他们离去,若无其事地转身朝小巷深处走去。
然而,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青年。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青年站在巷子边上堆放的木桶上,背对着蓝天跟莫妮卡搭话:
「呀,还是跟往常一样厉害呀,莫妮莫妮伪装成温顺小猫的技术。」
「……艾尔玛,你看到了吗?」
莫妮卡的无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她微微鼓起腮帮,露出一副孩子气的怒容。
「表情别这么可怕嘛。温顺小猫也会被吓得惨叫哦?」
青年的话中饱含讽刺之意,但他的声音却毫无恶意。
带有一种独特的爽朗,跟惠比寿神(注6)一样笑嘻嘻的青年双手啪地一合掌:
「好了,平安摆脱混混们的纠缠了,那个伤口就是莫妮莫妮弄出来的也没败露,那些小哥们去医生那里把伤治好就万事解决了!好了,笑笑吧笑笑吧!」
「没关係哦,艾尔玛。」
听了他绕圈子的话,莫妮卡深叹一声的同时怒气也从她脸上消失了,她苦笑着开了口。
从她袖中隐约可以看到染血的锥剑刃锋。
「会被那种人看穿?我可没那么蠢哦?」
在修伊面前露出的天真无邪的表情。
和男人们对峙时如同面具般冷酷的表情。
现在对着艾尔玛露出的有些成熟的微笑。
这些表情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做出的。
但这全部都是莫妮卡•坎佩内拉这个姑娘的本性。
她是在「第三图书馆」学习鍊金术的一名学生。
不过是个暗恋不太合群的少年修伊•拉弗雷特的少女而已。
直至4年前某起事件发生为止——至少她周围的人都这么觉得。
而在「那起事件」发生后,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这多面的本性。
她并非多重人格。只是有意地使用不同的表情面对不同的事物。
作为知晓这个秘密的极少数人之一,艾尔玛对她这样的性格毫不在意。
「哎呀,听说有艘罕见的船入了港,打算来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结果看到莫妮莫妮被人缠住了真让人吃惊。」
「笑着说出这种话,根本没法信嘛。」
莫妮卡再叹一声,艾尔玛用双手挤出一个鬼脸笑道:
「别露出无奈的表情嘛,多笑笑。」
「想看假笑的话,我可以笑给你看哦。」
「哎~那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