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年 罗特瓦伦蒂诺 港湾部 仓库
虽在港口附近,但远离市场的仓库区则显得有些冷清。
周围没有船舶停靠,充满了寂寥的气息。
仓库区深处的某间旧仓库。
仓库中基本没有放置任何货物,简直已经化身为鬼屋的一部分——而二楼则有人居住,现在正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开朗声音响彻其中。
「所以,我们去潜入那艘船吧?肯定很好玩哟!」
不过发出声音的并不是这座仓库的所有者。
而生活在这里的青年则冷冷地回答道:
「不好玩。」
「咦~」
「咦~什么咦~啊。」
「咦咦~」
艾尔玛像个孩子般大声喊道,修伊•拉弗雷特深深叹了一口气。
「说话前先好好考虑一下是否合乎逻辑吧。为什么莫妮卡看到那艘船受了惊,我们就有必要潜入那艘船?」
把看上去不太舒服的莫妮卡送回家后,艾尔玛直接来到了修伊的住所。接着他刚把在港口看到船后莫妮卡的反应告诉修伊,就唐突地说出了刚才那句台词。
「说不定可以找到让莫妮卡安心的东西哦?」
「别说蠢话。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莫妮卡会产生那种反应吧?」
「当然了!」
「听到你这么铿锵有力的回答还真让人困扰……」
至此为止修伊一直一边看书一边做出回应,这时才合上书,慢慢地看向艾尔玛。
笑容中毒者的脸上仍然满充满着天真烂漫的喜色,他毫不犹豫地继续说道:
「虽然的确不知道理由,不过感觉很难开口问她本人,或者说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所以我觉得自己去调查更快哦。」
「……有时真觉得你乐天的程度值得尊敬。」
修伊露出些许苦笑,静静地摇了摇头。
如果被——除了艾尔玛和莫妮卡——认识平素的修伊•拉弗雷特的人看到这个苦笑,应该会觉得有些惊异吧。
平素他露出的,不是矇骗他人的温和笑容,就是厌世的无表情。
极少会露出苦笑这么有人情味的表情,这座城市里能让他露出这幅表情的,大约还不到三人吧。
脸上带着艾尔玛看惯了的苦笑,修伊继续说出否定的回答:
「第一,我们不知道莫妮卡是否真的对船内部的什么东西感到恐惧。也许只是害怕战舰,抑或是不喜欢黑色的船而已。」
「但是,好像她说了『为什么会在这儿』哦,果然还是看到那艘船的……看到那个金闪闪的沙漏纹章而吃惊的吧。」
「即使如此,我们根本不可能潜入战舰。而且要是这对莫妮卡而言是不愿回想的过去又该如何?如果我们揭穿了她不想被我们知道的过去,会更把她逼向绝路的。」
听了修伊合理的回答,艾尔玛歪着头问道:
「咦?那就当做没见过那些事,把它们都忘了不就好了?」
「……你还真是个乐天派啊。」
修伊深深叹了一口气,靠着的椅背发出吱的一声。
他将放在桌上的奇妙道具拿在手里,开始在艾尔玛眼前摆弄起来。
「这是什么?」
艾尔玛饶有兴趣地问道,修伊一边将装置固定在手上一边回答着。装置上有几根细细的长管延伸出来,伸进了修伊挂在腰边的皮袋里。
「变戏法的小道具。」
修伊说着站起身,离开堆着纸张和书本的场所,朝着仓库的虚空中挥了挥手。
于是,不知是何机制——从他的手中产生了一小团火焰,在空中燃烧了一瞬后消失了。
「呜哇!?」
眼前突然出现的红色亮光让艾尔玛发出惊讶的叫声。不顾青年的反应,修伊把这个奇妙的装置握在手心里。
装置本身并不大,握在手心里从手背那侧完全看不出来。
确认着握住装置的感觉,修伊自言自语道:
「……之后就只剩跟护手组装在一起而已了。」
「等等……好厉害!刚刚怎么做的!?魔法!」
背对双眼闪闪发光的艾尔玛,修伊再次坐回椅上回答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能不能再现『希腊火』(注8),就用石脑油和其他几种原料混合起来製造了燃烧剂。这个装置可以在喷射出燃料的同时点火……总之只是个玩具而已。」
修伊继续把玩着被自己称为玩具实则无比危险的装置,艾尔玛拍手称讚道:
「好厉害好厉害!真亏你不甘失败做出了这种东西呢!」
「希腊火」是传说数百年前罗马帝国曾使用的以「可燃烧的水」製造的火药兵器。它留下了许多谜题,被喻为不可能再现的兵器,但却又许多鍊金术师仍然独立找寻着它的製作方法。
不过就算这个装置算不上是真正的「希腊火」,不满二十岁就製造出这样奇妙的装置已经可谓才能异于常人了吧。
到底是归功于达尔顿和露妮的教导呢,还是他本人的才能呢?绝大数鍊金术师目睹修伊这种技术后,定会努力找出原因吧。
可面前这个未来的鍊金术师并不在意原因到底是哪一种,只单纯地发出讚美:
「不愧是修伊!你还真喜欢製造这种东西呢。」
「……嗯。」
「不过修伊的研究,或者说是这种『作品』里,有很多都使用了火哦。对火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吗?」
「……不,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最早只是将偶然手边有的东西运用于实际,结果就变成这样了而已。」
修伊冷淡地回答道,但这个时候他撒了谎。
他心中想到了一件事。
狩猎魔女的淫威曾肆虐了自己居住过的村庄。
修伊的母亲被怀疑是魔女,经审判后被判处了死刑。
她并没有因被认定为魔女而受火刑。
映入年幼修伊的眼帘中的是,因母亲拼上性命的「告发」,许多村民在火中挣扎的模样。暗暗思慕的少女惨叫着在火中燃烧的样子,名副其实地深深烙进了少年的眼中。
自己拘泥于火,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对将自己的母亲指认为魔女的村民们的憎恨——抑或是出于想起母亲仇敌在火中燃烧的样子感到的愉悦呢?
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感情。
不过,如果自己真能将世界灭亡,恐怕让世界在火中湮灭是最恰当的吧,他抱有这种近乎妄想的希望。
对修伊•拉弗雷特而言,世界本身就与魔女没什么差别。
因此,青年陷入了这个世界就该被执行火刑的执念中,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这种想法也逐渐淡去了。
让其淡去的原因之一,朝着修伊啪地一拍手。
「好,那就趁修伊用这个戏法让看守吓一跳的时候,我偷偷溜进船内怎么样!」
「烧一些稻草,引发轻微的火灾更可行吧。」
听了修伊危险的发言,艾尔玛认可地点点头——
「那为了不让人受伤,得调整一下稻草的量哦。要是燃开了,点着了谁家烧死了人,那就笑不出来了啊。」
「谁说过要做?本来有我帮忙的必要吗?」
「如果莫妮莫妮绝望地自杀了,你不也不愿意嘛?」
「……你明明是个乐天派,却能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呢……算了,你就没想过对我而言,莫妮卡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吗?」
看着修伊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艾尔玛答道:
「没想过。」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现在,你的笑容是假笑。仅仅如此而已。」
「……」
艾尔玛的特技之一是「能识破假笑」。
对非常非常喜欢看别人笑容的艾尔玛而言,这个技能不过是经过长年的观察自然形成的——但对不知情的人来说,他判断假笑的正确率简直像是使用了读心术或是魔法。
「……」
把手搭在保持沉默的修伊肩上,艾尔玛静静地笑了。
「而且虽说你总是甩开莫妮莫妮,但你将本来的自己展示给他人就已经很少见了哦。」
「别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你知道什么?」
「那当然是知道你自己不知道的那些哦。」
「……强词夺理。」
他的脸上再次露出苦笑,继续沉默了一会儿后——
没有表明自己对莫妮卡的感情,而是说出了自己的行动计画。
「总之,等明天再说。看了莫妮卡的反应再决定。」
「如果她没来上课呢?」
「……那就用探病为借口去看看她的情况。」
听了修伊的回答,艾尔玛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什么啊!你果然喜欢莫妮莫妮嘛!什么借口不借口的,你就是想去探病嘛?」
听了友人的戏谑,修伊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把头扭向一侧自言自语道:
「不是喜欢讨厌的问题。」
「只要我们还是假面职人——我和你、还有莫妮卡都共有同一种命运啊。」
◆
修伊•拉弗雷特。
艾尔玛•C•亚伯托洛斯。
莫妮卡•坎佩内拉。
他们是在第三图书馆跟随达尔顿学习鍊金术的学徒。
同时,他们三人还共享一个「秘密」。
「假面职人」。
他们属于曾给城中居民带来恐惧的连续杀人狂。
不过艾尔玛和修伊并没有实际杀过人。最早是莫妮卡出于某种原因作为「假面职人」暗中活动,「目送」某种类别的人们自杀。
然而,经过1705年的某个事件,假面职人与修伊•拉弗雷特创造的「製造伪币」的系统融合起来,成为了一个组织。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修伊也并没有表明身份,只是暗中指示着伪币的製造。
而艾尔玛根本就什么也没做。不过,他作为莫妮卡和修伊互相看到对方「假面之下真面目」的主要原因,成为了将两张假面粘在一起的浆糊。这就是艾尔玛这名少年起的作用。
——那之后又过了数年的时光,但他们仍作为「假面职人」继续着奇妙的缘分。
1705年的事件后,城市的阴暗面被曝光,某种小孩被虐待,不时还丧命的状况得到了改善。
那之后修伊虽然尽量不亲自参与伪币製作,但仍在城市的暗面动了不少手脚。艾尔玛虽然知道这事儿,却也没有特别指出过。
不过,艾尔玛就一直把「终究要搞阴谋诡计的话,那就搞点让大家都能露出笑容的阴谋诡计吧」当做口头禅一样不停重複。最早听到这话时修伊感到有些不快,等过了数年后,这种不快不知何时变成了苦笑。
不知修伊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变化,总之他仍不过问莫妮卡和艾尔玛的过去,保护着作为「达尔顿私塾的学生」的自己。
于是今天,他也踏入了第三图书馆。
「啊,真是的。昨天真的太对不起了,艾尔玛。我突然就觉得不舒服。不知是不是中午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
在作为讲课场所的藏书库一角,莫妮卡露出了光彩照人的笑容。
课程还没开始,讲师露妮•帕尔梅德斯•布兰维利耶也还没来。
数人围着桌边坐下,莫妮卡开口第一句话就对艾尔玛这么说道。
然而,艾尔玛则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咦,可是你不是说『为什么在这里』吗?」